这时只剩下最后一分钟,邱大奇仿佛刚洗完桑拿浴,气闷之后换来无比的轻松,又产生一种独孤求败的感觉:缺少一个像样的对手原来是这般寂寞。
他收拾起随身带来、本欲考校廖学兵的《教师准则及行为规范》,笑着说:“校长,史密斯夫人,看样子他失约了,连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怎能在纪律严明的学校担任老师呢?下班时间已到,我还有几份学生档案没来得及整理,先赶回办公室加班了。”
校长暗道:“你还有什么档案,不就是几份犯错学生写的检讨书吗?不过小廖到这个时候还没到,肚子应该没料,不敢来了。”
邱大奇得意非凡地拉开门口,迎面撞上一人,不由怒道:“哪位同学,不知道先敲门吗?”朝前一看,惊叫道:“鬼呀!”再定睛一看那人相貌,顿时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人赫然便是廖学兵,神情说不出的狼狈,由于太过疲惫,脸色苍白如同透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充满血丝的眼球,猛然望去,和鬼也没多大区别。他喘着粗气,似是刚经历过激烈运动,鬓角滴着汗珠,看着邱大奇说:“哎呀,邱主任,许久不见,我可真是想死你了。”粗鲁地把他推到一边,跨进校长办公室,笑道:“真走运,好像我还没有迟到!校长先生,我把讲义拿来了。”
这话刚刚说完,置于壁炉右侧的自鸣钟响了六下,接着弹出只机械报时鸟咕咕叫了六声。
史密斯夫人终于抬起头来,把书本合上,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许,说:“按照约定,你很准时,没有迟到。廖先生,下面把你的讲义拿给校长先生过目吧,证明你有当教师的经验和实力。”
邱大奇脸上布满乌云,几乎就快雷电交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廖学兵会在最后几秒钟突然出现在眼前,是巧合还是他故意守在门外多时,算准这个时间推门而入,注定要给自己难堪?而且还像模像样的拿来了讲义,也不知哪间高中去抢的。
同样,校长也很震惊,还有一点点期待。原因无它,呆坐办公室半小时了,史密斯夫人就坐在旁边,可是自己几次三番找话头,偏生就不知道从何说起,想寒暄天气嘛,窗外便一目了然,而且这话要真说出来,夫人肯定把他当做饭桶。思来忖去,还是小廖曾经提过的方案最好,装做在咖啡馆里邂逅,两人侃侃而谈,那将是多么的自然。
廖学兵点了一支烟,正要开口,邱大奇敲了敲桌子说:“喂,这里是公共场合,不允许吸烟,马上给我灭掉,下次再让我见到,罚写三千字检讨……”老廖立即反唇相讥:“我并不是你的学生,请你说话注意身份!”
史密斯夫人微笑道:“事情不是很重要,就让他抽一支吧,对我没什么影响。”
见史密斯夫人如此公开偏袒对方,邱大奇又羞又恼,把耳朵背夹着的香烟叼进嘴里,却在夫人庄重肃穆的表情之下怎么也不敢点燃。
廖学兵从袋子里拿出厚厚六本语文课讲义,放到校长的书桌上,笑得很开心:“校长,别发呆了,先看看吧。”
老校长不是愣头青,看得很认真。随意抽出一本,从头一个字开始看起,心中惊讶愈甚,这讲义哪是家庭教师写的啊?分明就是个有一二十年教师经验的人写的,每课都有纪录,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再看看墨迹,有浅有深,有淡有粗,每一课写就的时间各有不同,绝不是匆忙抄来的。
“不错啊!小廖,你的水平达到这个层次,我也很欣慰,那么就依照夫人提议,让你试用一个月……”
“慢!”在一旁观看的邱大奇大喝一声,说:“看看这些讲义,封皮崭新,内页却已经陈旧了,我百分之百肯定,他定是用了别人的讲义,换上自己的名头。”事关面子问题,他观察起来加倍用心,一点细微处也不容放过。
廖学兵怒火腾腾,表面却不动声色,淡淡笑道:“为了给校长先生一个好的印象,我特意换上了新的封面,有什么不妥?这完全是个人主观问题。训导主任若是不信,我可以写几个字让你判断一下笔迹有何不同。”
“哼,那你就写吧!”邱大奇指指桌面上的笔筒和白纸。
廖学兵挥笔随意写下几字,与讲义里的字迹对照,果然有七分相似,这是他乘车来时一路揣摩好的,看似简单,其实不知耗费了多少脑力。
史密斯夫人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连我这个粗通汉语的人都看得出字迹完全相同,邱主任,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看她总是向着廖学兵,若不是两人年纪相差如此之大,邱大奇简直要怀疑二人私通曲款,暗中有了一腿,暗暗骂道:“好一对狗男女!”
校长假装老糊涂:“对呀对呀,字迹都对,都对。”
邱大奇万想不到他早有对策,不禁暗叹一口气,那字形似而神不似,也不屑去辩了,反正廖学兵反驳的理由多的是,进了这所学校还愁以后没机会整死你吗?便说:“我也是本着谨慎的态度去对待,既然没问题,那自是好的。不过教师资格证……”
史密斯夫人生平第一次不礼貌的打断别人话头:“至于教师资格证,我们会在一个月后延请教育局的有关部门前来对廖先生进行考试,我们也会在场监考,通过就可获得证书,不通过就会被学校辞退。”
邱大奇大喜,当场考试呀,到时候自己也混个监考资格,连教学讲义也要伪造的人,看他怎么考得出来?
廖学兵神色不变,心里已经骂翻了天:早知道当个老师也恁多规矩,还不如去丽晶大酒店厨房切菜洗碗算了。当此情形骑虎难下,势不能拒绝,唯有镇定地笑着说:“哈,那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寒窗苦读十六年,什么资格证考不出来?”
“嗯,这样最好。老邱,这里是学校招聘工作,没你什么事了,快回去审查你收到的学生检讨书吧。”校长点点头,说,“小廖,你留下个人简历和住址,也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钟你到学校来,再安排你任职班级以及作息时间、薪水待遇的事。切记千万不能迟到。”
“那么有名气的学校,保不准一个月能有四五千块吧,比干黑社会勒索别人轻松多了。”廖学兵听到薪水二字,把一个月后要考试的问题抛到脑后,乐滋滋地想,对校长、史密斯夫人告辞,转身出门。
门口外面正等着邱大奇,双手抱臂,神态傲然:“小廖,慢走。”
廖学兵乜斜着他:“什么事快点说,老子急着回家看动画片。”
邱大奇忍住气冷笑道:“不知道你执意要到学校当老师有什么企图,不过我警告你,给我规矩点,学校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老子规矩又如何,不规矩又如何?”
当了十年训导主任,还没谁敢在他面前自称老子,登时笑道:“你是谁的老子?敢在我面前称老子?”
“老子是你老子,老子怒了就称老子,怎么着?看不顺眼啊?”廖学兵推正眼镜架,挽高袖子,一副要打架的姿势。
这么个泼赖相,邱大奇只有偶尔“三温暖桑拿”的时候才能在一些黑社会斗殴场面上看到,他气势立即短了三分,“哼,一个称谓,懒得和你争。没文化的人也想当老师?放心吧,不出一个月你就要被赶出学校了。”
“少说废话,别忘了垃圾箱的滋味。”廖学兵不再理他,转身走开,留下独自咬牙切齿的家伙。
邱大奇再也没心情去审查学生检讨书,气哼哼驱车回家。回到家里,妻子已做好饭菜,在门口等他。
“老公,今天累坏了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我炖了猪骨冬瓜汤给你补补。”女人解开围裙,替他提起公文包,“等下我帮你捏捏肩膀好不好?”
这所位处浅水街南方花园,占地二百多平米,还有小型停车场和草坪院子的二层小别墅,丝毫不能给他带来家的感觉。
邱大奇看着妻子蜡黄的面孔和眼角的鱼尾纹,没由来感到一阵厌恶,挥开她,把公文包摔到屋子里,猛然咆哮起来:“又是猪骨冬瓜汤!我说过了——我不爱吃!我要吃海参鲍鱼!”
妻子讶异地说:“老公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有什么不顺的事?海参鲍鱼很贵的,孩子又上高中了,能省就省一点吧,没必要那么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