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延还在想小鹿和斑比是个什么关系,孟图南已经扯着他的书包走了起来。
半条街过去,这人一直在碎碎念,简直比倾盆大雨还要吵人,说完CS说街霸,说完球赛说班主任新买的包丑,还是那种无需回应的讲法,隔壁大妈都没他话多。
随便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个什么人陪。出来走走淋点雨也无所谓,听无聊废话也可以,只要别待在教室里。
而且孟图南也识相,没有安慰他,没有提他爸,没有问东问西,算是有点情商。
路延一直不吭声,默默走神,时不时嗯嗯啊啊两句,直到被拉到一个小摊前。
似乎是卖什么吃食的小店,掀开雨帘,面前两条长凳,一口大锅热气腾腾,或许是因为下雨,店里没人。孟图南冲进去一屁股坐下,用方言跟老板讲了两句话,大概是熟客,语气熟络。
他们这时模样都有些滑稽,两人都是浑身半湿,孟图南鞋子还没了一只,头发也是乱糟糟,怎么看怎么丑。
等他们讲完话路延还没坐下,孟图南扭头招呼他:“愣着干嘛,坐啊!”
路延不太情愿地坐下:“要吃什么?”
“不是说了带你喝酒吗。”孟图南一脸正经,“等着。”
然后路延就等来了一碗甜酒煮小汤圆,放了红糖,孟图南还慷慨地给他加了个蛋。
喝酒,呵呵。
甜米酒,呵呵。
“喝吧,喝个够。”孟图南拍拍他的肩,“一口闷了吧,斑比。”
路延在心里默念了三次“他是傻逼”,才微笑道:“你可真够意思。”
“那必须的,不要客气,我们什么关系。”孟图南哈哈笑,“赶紧吃吧,暖暖身子,吃完我们去打游戏机……拳皇你总会吧?”
“我不吃这个。”路延不知怎么就别扭上了,“我不吃甜的。”
“诶哟喂,皇子,王子,少爷,祖宗!你就吃吧,不冷吗?!”孟图南哄得很恶俗,“这里面有酒呢。你还小,就吃这个吧,乖啊。”
乖……?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这个傻子吃糖水?路延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准备直接抽身离开,让孟图南淋雨回家冻死丫的。
结果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递来一块帕子。那只手保养得不算好,有些粗糙,腕上挂着一只银镯。
他擡头,背着孩子的阿姨笑着对他讲了几句话,方言,他听不太懂,似乎是……让他拿着的意思?
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没第一时间伸手拿。
孟图南看他傻不愣登的,伸手帮他接过来,顺手就给他抹了把脸:“阿香姨说你帅,乐傻了吧!好了,自己擦手!”
帕子很干净,还是烫的,擦过脸的时候很舒服。居然有点像小时候爸妈给他擦脸的感觉……他爸出门回来就有这个习惯,热毛巾擦脸擦手,是从定晏带出去的习惯吗?
路延的别扭就这么被孟图南给抹干净了,他没再想着离开,听话地低头擦手。
想跟阿姨说句谢谢,还在犹豫怎么说,耳朵却先红了。孟图南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剥好的花生往他嘴里塞,成功堵住了想说谢的嘴。
吃着吃着路延才琢磨出来……这厮是不是真把我当弟弟了?他是在把我当傻子吗?是的吧?
路延一边擦调羹一边心想我回去要找个机会弄死这人,居然敢如此大胆,把他再丢进河里洗洗脑子!孟图南还不知道身边这人在策划怎么合理又巧合地把自己推进西过河,看他半天不吃,疑惑地思索了下,问:“怎么不吃?”
说完他又恍然大悟地自问自答,“哦,我知道了,我懂了。”
下一秒他凑过头,拿自己的勺尝了尝路延那碗。
“我吃过了,斑比,可以吃,没毒,没问题,不放心可以再等一会儿看我死了没。”
路延已经石化了,完全忘了拒绝斑比这个称呼:“……你在干什么?”
“哎呀,你不是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吗。”孟图南一脸我懂的,“奴才以后给皇子殿下试毒行了吧!诶你这碗好甜啊……”说着又吃了一口。
路延把碗抢过来:“谁说我不能吃了??”
“我爸。”孟图南叹了口气,“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斑比,你可真不容易……待会儿再吃一碗吧?我请了。”
吃你个头。路延擡碗狠狠吸入一大口:“你明白个屁。”
“别不好意思,以后第一口都可以让我来。”孟图南拍拍他的肩,“保护我方皇子!”
“……”路延不想讲话了,再说估计要暴露本性揍这嘴欠的逼一顿。但没忍住,他还是扭头回了句:“皇子大招叫什么来着?”
孟图南擡头:“?草,你不是不玩网游吗??”
路延猛地一拳砸向他和孟图南碗中间,动作有点大,溅出来几滴糖水。
“……”
路延面无表情:“想起了,叫——天崩地裂。”
他们对视两秒,诡异地静止几秒后,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再议的信号,便纷纷低头苦干,这才消停了一会儿。
然而没消停多久,雨帘被人掀开了,走进来两个男生。一个穿着一中校服,另一个穿得流里流气的,一头黄毛。孟图南都认识,一个学校体育班的小灵通猴子,另一个……旁边技校的,叫萧然,他不太喜欢那路来头的,玩得太野了,打球也有点黑……
猴子注意到孟图南只穿了一只鞋,乐了:“图南,怎么变赤脚大仙了?玩什么去了?”
孟图南尬笑,也没解释太多:“玩的鬼屋惊魂。”
路延看过来人就低下了头,一声没吭。他一眼就认出猴子是那天聚众抽烟的傻子其中之一,不想和这些无聊的人多说话。
孟图南和他们搭了几句话,原来他们约了人在旁边的酒吧玩,女朋友要喝糖水,顺路来买。猴子三言两句就撺掇他参与进来,说他们人少,喝酒人多才热闹。
孟图南不想去,朝路延那边给猴子使眼色推脱:“不了吧,我这还有朋友。”
“玩一次都熟了。”猴子不知道是没意会还是故意的,已经去拍路延的肩了,“嘿……哥们儿,一起去整点?”
孟图南心说真烦人。他太了解这群人了,就喜欢看人喝醉出丑,一肚子坏水。刚要给斑比圆场,结果——
路延扭头一笑:“不了吧,我不会喝酒,我只喝糖水。”
此话一出,其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下。
孟图南是开心的笑:“是,他不能喝,要不我们下次……”
猴子是使坏的笑:“没事儿,凡事都有第一次,走呗。”
黄毛是嗤笑:“出来玩不会喝点真不行啊,兄弟。”
路延看着面前三个人,一脸惋惜:“我也想试着学学,就是图南哥老是说不能喝,我还小……”
那声图南哥听得孟图南一阵恶寒,终于发现此人有点不对头了。
“你听他跟你放屁吧!”猴子一脸喜悦,“别磨叽了,都走吧走吧……”
路延欣然起身,孟图南就这么云里雾里跟着出了糖水铺,一群人进了酒吧。
坐下后路延眼睛一扫,得出结论——乌合之众,乌七八糟,乌烟瘴气。
但是那些无所谓,他目光移到了酒上。
今晚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孟图南在他旁边不断地低声抱怨:“你是不是想死!我爸知道我带你来这儿要砍死我!”
“哦。”路延淡淡回他一句,“你本来就是约我出来喝酒的,现在才怕了?”
“我开玩笑的!”
孟图南急了,他是贪玩,但确实有分寸,平时和黄毛萧然这路人一直是泛泛之交,不怎么玩在一起。这主要还是归功于他有个混迹定晏的女霸王表姐高扬,受家人嘱托,那个异常吃得开的女人只要听说孟图南来这些地方……第二天必定收拾他。
“我当真了。”路延瞪他一眼,“我要喝。”
“你以为他们好玩啊?”孟图南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人太天真了,傻子!别闹了,待会儿……”
“你闭上嘴,”路延冷声打断他,“看我喝。”
那一晚如果要问孟图南的感受,真的就是天崩地裂——特指他对路延的看法。
酒桌上五男两女,三个输出是主战场,孟图南不敢多喝,意思意思几口算辅助,他得看着路延。另一个在边上帮着倒酒时不时来打个野,俩妹子喝糖水……目前还没啥伤害。
完了,局是碾压局。孟图南看着路延一脸跃跃欲试……到底是不忍心把人带走,心想算了,让孩子稍微尝尝鲜,等喝过一瓶就拎着人拜拜,管他黄毛猴子还是猴子黄毛。
没成想酒下得极快,孟图南还没反应过来一箱就走完了。
路延来了句:“怎么没味儿啊。”
觉得受到挑衅的黄毛发觉事情不对,叫来了白的。
孟图南也发现不对了,妈的,居然演我!这人还有两幅面孔!!
再喝过一轮,路延还是面不改色:“还有别的玩法吗?”
黄毛眉毛一挑,换了菠萝杯,跟猴子窃窃私语后,从书包里摸出一瓶洋酒,把旁边几种酒全混进杯子里。
孟图南连忙去拦:“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还……”
黄毛瞥他一眼:“孟图南,你觉得他不能喝啊,不然你来?”
路延已经在边上感叹了起来:“哇,酒还能倒在一起喝呀!”
“……”孟图南开始迷惑了,难道北方长大的就是天生能喝?也不对啊……这货到底是不是演我的?要真是那也太可怕了……
战况开始胶着,他和几个妹子坐边上看他们喝,妹子们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得心急如焚,知道今晚不撂下一两个是走不出这门了。
兹事体大,明天早上还有小测,况且要是路延被撂下了明天他绝对要被孟建军杀了祭给那位路叔叔……
权衡过后,他赶在路延彻底激怒对方前自爆打给了亲爱的大表姐,美女来得也快,孟图南头一回感激涕零地被表姐戳着额头骂,到底是被“家长”陪护竖着走出了酒吧。
他揽着路延往家走,发现这人喝的时候目光清明淡定宛如还能喝垮一条街,结果一出来就傻了似的,不吵不闹地发呆醒神——到底是喝了混的,能喝是能喝,但没到酒神的境界。
不过路延这个量……确实惊到了孟图南,那俩都快趴下了,路延还能好好站着跟自己说话,没吐没闹,安安静静的。
好好的非要糟蹋自己,气死个人。孟图南没忍住飞了他一脚:“看把你能得!你就装吧!装得还像模像样的,几杯酒就原形毕露了!”
路延被踢得很不爽,扭头骂了句:“你丫找死?”
凶?这熊样了还凶?
“你才找死!”孟图南拧了他一把,“小小年纪就学喝酒,谁教你的!”
路延目光转了转,似乎在认真思索。
“我爸说的。”他慢慢答了句,“他说了……不开心可以喝,喝就要喝痛快。”
“那你爸教得不对。”孟图南趁着这人醉,大逆不道地教导起来,“不开心应该喝糖水。”
路延似乎在理解,良久才乖乖点了个头:“哦。”
真是……孟图南没忍住笑了:“小鹿,你因为什么不开心?”
“不开心?”斑比想了想,慢慢回答说,“我不会做那道题。”
孟图南一愣,随后才哈哈大笑起来。
没笑完,斑比又来了句:“我不开心。他跟我说好的……中秋一定回家,骗子。”
孟图南瞬间噤声,不敢笑了。
雨转成了小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打车到家,孟图南在自己家门口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俩家其实就住一条巷子,路延家在巷子最里边,他家在巷子最外边,一头一尾。但孟图南是真不放心让这只醉鹿自己回家睡……而且说到底也是自己造的孽,善后必须做好,不能让人发现斑比醉了。
他把人放到自家门口,再三叮嘱醉鬼等自己回来不要乱跑,飞速跑到边上一家小卖部——里面别有洞天,摆了几张麻将桌。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哦,都在。
左边那桌坐着他亲爱的母亲,右边那桌牌面长玩得慢,老年局,彭奶奶赫然在座,看表情赢得不少,大概战绩斐然。
有戏。他提高一点声音:“妈——我爸在家吗?”
高慧忙着听牌,百忙中答了句:“今天回来有点晚啊……你爸已经睡了,回去动静小点。”
赞。孟图南:“那今晚路延来跟我睡好不?”
高慧没反应过来,疑惑:“怎么突然来跟你睡啊?”
彭老太打牌时耳朵一向灵光,闻言就答了句:“不是吧,延延不喜欢跟别人睡。”
那也不能把醉鬼丢家里去没人照顾啊。孟图南大声回了句:“我们要讨论功课!”
“好,肚子饿了自己拿钱买宵夜吃。”高慧似乎很高兴路延来家里,“去我房间给路延拿那个新的乳胶枕……都早点睡,不要玩到一两点……”
彭老太眼睛看着牌,在麻将声中交代了一句:“那你们家明天要记得让延延吃早饭。”
孟图南应了:“奶奶,您放心吧!”
他飞速逃离现场,跑回去后发现路延似乎累了,在他家门面前坐了下来。房檐有积水滴下来,打在他肩上。
孟图南看到眼前的路延摊开了手,去接飘落的雨丝。
这一晚过于跌宕起伏,最终是在这细雨里收了个漂亮的尾。古镇这会儿街上压根没人,那个醉了的少年被嵌进了烟雨朦胧的古镇夜幕里……这么望过去,像幅画。
或许路延是最灵的那一笔。
孟图南脚步都慢了下来,屏气明目张胆地欣赏美人美景。
路延终于感觉到人来了,侧过头来,似是对他笑了笑。
孟图南浑身一僵,心道虽然这鹿又闷又拧巴,可怎么就长得这么合人眼?真是见鬼了,越看越好看。
就这么望了许久,孟图南才慢慢地走过去,默默把斑比牵起来,领回了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