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路延被自己强大的生物钟叫醒。
醒来发现头疼得要裂开,而肚子上搭着一只脚,脚的主人自己边上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
喝断片了,只隐约记得被这厮带回了家……这会儿身上……居然不是很难闻?难道昨天还坚持自己洗澡了?没什么印象了。
他看着边上的人,思考了下人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跟这人睡一块儿了……
和孟图南不太一样,路延不是有很多朋友的人。他转学频繁,性格又怪,整天觉得同龄人都是有交流障碍的傻子,能有朋友吗。零星有过几个聊得来的,也不幸因为他不停转学断了联系。
朋友对路延而言,实在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这人除了蠢,别的勉强还过得去,至少昨天没丢下我,有点良心。”路延看着边上的孟图南想,“虽然笨蛋讨厌,但这是一个善良的蠢货。”
或许路延自己都没发现已经把孟图南归类成了朋友,即使这个朋友前有诸多贬义前缀。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家里过夜,睡同一张床。
感觉居然……不是很差。或许是因为孟图南的床睡着很舒服?好软啊……
想了片刻困意又袭来了。这次的困夹杂了头昏脑胀,换成以往路延肯定会坚持起,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莫名不想起来。
他又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梦到很多零碎的片段。
先看到小时候——
那天半夜路河回家,先到他房间里看他,亲他的额头。被吵醒了,路延叫了声爸。被抱到那个风尘仆仆的怀中后,他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腰。他爸从腰间把东西掏出来,说这是枪。路延想玩,他爸不让摸,说你的手不要碰这些,好好学习,笔就是你的枪。
画面变了——接着路延看到……很多个背影,他自己的。
一个人过节,过生日,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打游戏,坐在房间里,关灯玩我的世界。砰一声——烟花把背影炸没了,新年到,他需要在舅舅家里过年。爸妈都没办法陪他,谢琳有节目要在电视里跳舞,路河不知道在哪里执行任务,他不停跟身边的人说新年好,收红包,听不熟的亲人夸自己聪明。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叹一口气,躲去楼下抽烟,空一只手去填杂志上的数独。
然后数字扭曲起来,他揉揉眼睛,再睁眼看……这次是去看他爸遗体的那天。
可上面怎么盖满了卷子?不是应该盖着国旗吗?
路延走过去,拿起一张卷子看……干,他看不懂。他明明为这次考试准备了很久,原本的人生轨迹应该是他考完试,然后再复试,去读那个所有人都说好的学校……
可他不会做那些题。
不会,看不懂,就是做不出来。梦里他拿着卷子……握着笔,墙上挂着分秒流逝的声音……嘀嗒,嘀嗒,吵。他手开始抖,冒冷汗,呼吸困难,好像有血把卷子浸湿了,他不敢往上面写字——哪来的血?他想着,是路河流的血?他妈自杀那天流的血?看不清题目了,全是血。他死死捏着笔,闭眼,睁眼再看……
笔什么时候变成了……枪?
“路延——!斑比!!”
猛地睁开眼后,路延大口喘气,平缓呼吸。
试卷。数独。中南海。我的世界。笔。血。枪——远了。
眼前是孟图南。
对方正捏着他一只手臂:“可算醒了。吓死我,一直说胡话……”
路延甩甩头:“我怎么……”
头很晕,身上很烫,很不舒服。
“你发烧了。”孟图南一脸自责,“睡醒看你浑身烫得不行……吓死你爹我了。大概昨晚淋雨了,你还喝了酒……”
“……”路延问,“几点了?第几节课了?”
还想着上学……孟图南翻个白眼:“昨天逃课我不是跟班长说你不舒服了嘛,我怎么这么料事如神!这正正好啊……干嘛,不要这么看我,我妈打电话给杨文依请过假了。”
沉默两秒。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学?”路延擡眼看他,“你有什么问题?”想必也是脑子。
孟图南一脸理直气壮:“我也请假了,我爸妈准了,让我在家陪你,待会儿吃过饭就带你去打针……”
路延迷惑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你带我去打针?”
“家里就只有我有空啊,我爸一早开车去市里办事儿了。”孟图南一脸兴奋,“我妈在楼下看店,彭奶奶来看过你后就去山上寺里了,说撞邪了要去菩萨那儿上香保佑你。”
也确实是他奶奶的风格。
自己生病可这货看上去开心极了,路延瞥他一眼:“我不打针,吃药就行,不劳你大驾了。”
“也行,打针好得快,吃药好慢点,还能多玩几天。”孟图南欣然赞同,“待会儿我跟我妈说,咱们就一起放个假!”
路延想了想,准备起身:“我还是回家吧,在你家也……”
孟图南把他按回去:“躺好,不准动!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得去上课了吗?好好待在这里,听哥的!”
“……”丧心病狂的学渣思维。路延叹了口气,“这又不是我家,我为什么要……”
话没说完孟图南又打断道:“什么你家我家,净会说些伤感情的话,按道理你该叫我妈干妈!”
话音刚落,房门响了声,孟图南妈妈高慧在门外道:“我进来了。”
高慧端了午饭上来。
“难受吧?”高慧上来就摸路延额头,“我给你煮了点粥,先吃了……下午还是去挂点针水吧?”
“他说不打针,吃药。”孟图南主动接话。
“谁问你了?”高慧扭脸瞪过去,“没事情做是不是?不能看会儿书吗?闲得慌把延延带出去喝酒,还淋雨回来……我晚点再跟你算账!”
“我带他去喝酒?”孟图南大呼小叫起来,“我说了多少遍了没有!明明就是……”
路延只能连忙转移话题:“阿姨,我生病好得很快的,不用打针,吃点药睡觉发发汗就好了。”
高慧脸扭回来,各打五十大板:“你也有错!好的不学,一来就跟着孟图南学坏!这次算了,下次再被我抓到你也跑不了!”
第一次被这么训,路延懵了片刻。
空气停滞了下。高慧平日里训孟图南训惯了,一不留神把这孩子当自家的骂了顿,骂完才觉得有点尴尬。
但路延居然乖乖应了声:“嗯,我下次不会了。”
高慧脸色缓了缓,变回慈母脸开始问长问短,就差给他喂粥了。路延很不习惯这种关怀,毕竟他妈谢琳不会做饭,以前都是甩钱让他自己解决温饱,生病更不会这样挂在心上,来到别人家居然有这等殊荣,真是……
他不太自在地答着高慧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反应似乎都慢了些。
“你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顾不了,以后有事情就跑我们家来,都一样的。”高慧交代了半天,“病好了再回去,别把病过给你奶奶,让图南去给你拿换洗衣服过来,你就在这里住几天。”
她顿了下,还要说什么,楼下喊了一声。恰好是饭点,一楼的餐厅大概是忙不过来,高慧只能匆匆下楼去帮忙。
路延就这样错过了拒绝的机会,稀里糊涂地留在了孟图南家里。
喝完粥吃过药,本来想睡觉,但孟图南递来了一个手柄。
路延沉默了会儿,觉得如果是所谓的“朋友”,那应该要接过来。
“我玩得可能会很烂,而且我有点头晕,想睡觉。”
“没事,我带你,”孟图南说,“玩一下下就让你睡!”
然后说好的一下下就变成了三小时。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戏过程极不顺利。
孟图南算是知道路延为什么基本只玩单机游戏了,原来这人就完全不懂什么叫打配合……开局以后他只管自己往前冲,完全不在乎什么经验包金币和补给,只知道闷头往前冲冲冲,谁挡杀谁,常常忘记自己还有个队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玩游戏的人,还谦虚说自己玩得烂……也算是烂吧,另一种意义上的烂。
孟图南一直在强忍着不摔手柄:“你跑那么快有什么用,我不过去你也过不了图啊!”
怎么会有打游戏这么莽的人?节奏太快,完全跟不上他,搞得人非常心烦。
路延语气也很烦躁:“那你不能走快一点吗?”
“我走快了谁帮你打边上的怪?你早就死了!!”局势混乱,孟图南急了,“你慢一点,右边炸弹看到没别过去……我先救人加命,你等着我过去先不要打Boss……等着我!”
话音刚落,屏幕里路延操作的车子砰——炸了,倒在Boss面前。
他们就卡在这一关过不去,几个小时都是这样。每一次路延都对孟图南的指挥视而不见,试图用各种猎奇的办法自我过关。
“……”孟图南也跟着车炸了,“你能不能听话啊!草!”
路延看着画面里的GameOver出现,晃动,闪烁……
over,over……
他看了许久。
良久路延才低低答了句:“好难。”
孟图南气得不行:“你就不能等我吗?非要自己冲?”
“是你太慢。”
“这不是你一个人在玩好吗!”孟图南越说越气,“你已经投入到忘记我在后面苦苦相追了吗?”
路延只是问:“还玩吗?”
“玩个屁!你有没有听到我叫你慢点!等等我!”孟图南气得不行,“你这样我们永远过不了这关!”
路延面色淡定,答了句:“哦。”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听到了。”路延叹了口气,“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去的,是你一直在旁边吵,还拖时间……”
挑衅?这是挑衅对吗?
到底是对病号敢怒不敢言,孟图南赶在自己骂人之前冲出了房间。走到楼下才发现妈的不知道要去哪,房间已经被鸠占鹊巢,那自己要去何方!
思及此怒上心头,他杀回去准备把斑比揪起来继续战斗直到打过那关,结果进去看到……
路延坐了起来,闭着眼把脸撑在腿上,和昨晚一样的姿势……像是在抱着腿,又像是在抱自己。他的手机在边上,正在放听不懂的英语。
孟图南观赏这人片刻,开始抠门把手。
“……生病了还听听力?”
路延擡头看他一眼,又埋回那个姿势。
“不是听力,是下的英语书,我睡不着的时候会听。”
“听得懂?”孟图南走过去,“现在念的什么书?”
路延看上去有点累。
他还是闭着眼:“《小王子》。”
“……哦。”孟图南心不在焉,“讲了什么?”
“没注意听,我拿来催眠的。”
是个温柔的女声,听上去确实很催眠。他们位置对着窗,窗外是翠色的河,房檐的小灯笼被风起来,一直晃。
孟图南看了他很久,看着看着居然气都消了。
“斑比。”
“不要这样叫我。”
“哦。”孟图南说,“你睡吧斑比,等下叫你吃饭。”
路延沉默了几秒。
“我跟别人玩不下去的,游戏这些。”他解释起来,“队友都很蠢,不应该有队友,你以后不要约我玩了。”
“……”孟图南深呼吸,吐气,再深呼吸,“别说话了,睡吧。”
等他好了再说……秋后再算总账。
路延点点头,似乎累得不行,盖上被子就不吭声了。
孟图南自我平复一番后越想越烦,忍无可忍,最后的情绪出口是轻轻踢了路延一脚:“我不管!睡醒起来跟我把那关打通!打不通你就永远留在我家直到打通!我就不信了!!”
路延困得快神志不清了。他听到的最后几句话是那个女声在柔声念:“……Maybetherearefivethousandflowersintheworldlikeyours,butyouaretheonlyoneforme.”
好像还有夹杂其中的……孟图南的声音,似乎是叫他等下起来打游戏。
好烦啊,怎么这样都还要跟自己玩,不觉得烦吗?这都受得了?
怎么不远远躲开?
躲开啊,怎么不躲。
他皱眉,带着困惑嘟囔了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