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龙腾记龙人爱的变奏叶辛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章诒和同学会鲁引弓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穿过北纬线 > 第28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冬天来了。

    路延感觉这地方是跨过了秋天直接入冬的,而且奇怪的是定晏似乎比北方还冷,湿冷。

    老人怕冬,到冬天他奶奶老是咳嗽,外出活动被迫减少。梅姨不来的时候就只能在炉子跟前坐着烤火,发呆,看电视……路延观察后还挺不忍心的,觉得她这样很无聊,每天就一只狗陪着,也不知道是人老了都这样还是只有她这样。

    他改了回家就往房间跑的坏习惯,只要有时间就待在她边上陪着。

    这天看电视,主持人在说环境污染,全球气候变暖。

    路延看着新闻发了下呆,想了想,努力挤出那种随意的语气道:“奶奶,我那个……初检过了不是吗,过段时间可能要去复检。”

    彭老太扭过头:“都过了?不是说空军很严格吗?”

    “嗯。”路延点头,“都过了。”

    彭老太把头扭回来:“去初检的时候你给我讲只是去凑热闹。既然是凑热闹,那之后就不要去了吧,读书就好好读书,又不是考不起,折腾干什么。”

    感觉她对这个事情还是不能接受,路延自动闭嘴了。

    他拿遥控器把电视调到戏曲频道,起身拿外套。彭老太跟着哼了几句,看路延穿外套要出门了,问:“今天又要去老师家?”

    “嗯。”

    江博周末会在家帮几个走读的学生补习,就是之前他陪孟图南去的那个,江博不收钱,是免费给学生上课。虽然现在孟图南不在,但路延去习惯了,还是会去写作业,偶尔也帮江博给同学讲下题。

    揣上水杯,跟奶奶告别后,路延出了门。

    马上快过圣诞节,街上有些商贩开始卖包得精致的苹果和小玩意,走过礼品店总是循环播放和圣诞有关的歌。

    路延倒是觉得这种节日和古镇很格格不入,不洋不土的。

    一路往江博家走,他在一家超市门口里遇到了学校里的高育林书记。对方边上还有一个中年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妻子,他们好像刚买完东西。

    路延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高书记长得很严肃。

    补习完,江博留他吃饭,路延是很乐意的,他尝过几次江博的手艺,着实不错。

    他给梅姨打电话交代不回去吃饭了,挂断电话后去厨房帮着端菜,发现江博居然做了佛跳墙。

    味道很好,路延尝过后真心称赞了几句。夸完又觉得有点奇怪,问道:“老师,你一个人做这个吃吗?不麻烦。”

    “本来有人要来吃的,是我被放鸽子了。”江博无所谓地笑笑,“这不就便宜你了,好吃就多吃点。”

    路延也没多嘴问谁要来吃。

    不知道是不是补习一下午累了,江博似乎没什么胃口,明明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但饭没吃几口,茶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吃到一半他脱了眼镜,看路延吃饭看了会儿,感慨道:“年轻真好,吃饭都这么香。”

    路延还以为他是说自己吃太快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饿了。”

    “能吃最好,我就喜欢看人吃饭。”江博笑了笑,“有时候上课底下有人吃东西我也不想管,但唯独特别嚣张那种……以前还有学生擡着米线进来吃的,拿书挡着自己吃,后边热气一直往上冒……好像就孟图南吧?这小子……你说他哪里像是学书法的,那性格真是,没一点像孟老师。

    路延心说还真是那厮会做的事,他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他不像。”

    吃完饭,他搭江博的车去学校上晚自习。路延问他今晚有课吗,江博说没有,只是想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到停车区域后江博把他放下了,自己骑着车凑到一辆刚停好的路虎跟前,敲了下车窗。车窗摇下来,路延看到高书记的脸,那张很严肃的脸在见到江博后勾起了一个笑。

    路延挪开目光,快步离开。

    江博对他很好,他不想去猜测对自己好的人有什么是非。

    到教室后班长走过来喊了他一声,说看到收发室好像有他的信。路延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日子确实差不多了……

    在教育孟图南不要用手机影响集训后,孟图南开始给他写信。次数不多,大概半月会收到一封,全是那种很细的毛笔字,字叫簪花小楷,写在裁好的宣纸上,全是古文的格式和腔调,仿佛是在叫路延验收他的学习成果。

    路延也会给他回信,但不写酸诗。至于内容……虽然很想写点什么,只不过一到要写就无从下笔,最后也只好挑了些觉得重要的数学知识点写好寄过去,希望孟图南能别把文化课完全落下,偶尔也复习复习。

    他们默契地不频繁联系,反而开始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交流。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字不会说话,但人是会想像的。路延有时候看着孟图南的字会有奇怪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能从那些字看出孟图南写这段话的时候开心还是烦躁,紧张还是低落……

    还有七分钟上课。路延只犹豫了几秒就跑着下楼去收发室……这个点是学生赶着去教室上课的高峰期,人群都在往里走,只有他一个人是往外面跑的,不少人都奇怪看过来。

    赶时间,跑到喉咙发紧,他风一样地冲到了收发室。

    在一堆信里翻自己那封又花了一点时间。好不容易翻到那个熟悉的笔迹,登记完,路延连忙扭头往回跑,怕迟到。

    信拿到了,这应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封。

    还好最后没迟到,进教室刚打完上课铃。跑动让身体温暖起来,心情好像也有些躁动,还上着课路延就迫不及待地拆孟图南的信。

    拆开了,结果这一次没有信,里面居然是一片红枫叶。

    只有一片叶子。叶子上没有字,也没有任何一句写下的解释。

    路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猜测孟图南的用意猜测了很久,上课想下课想,吃饭想睡觉想,还是搞不懂叶子是几个意思。

    一片叶子也搞得人心神不宁,直到三天后路延还是在想那片叶子。

    那天是地理课,早课。

    路延盯着那片叶子沉思,讲台上孙副在讲:“这个题怎么还不会呢?B点纬度数值向北递增是北纬,这都看不出来吗,这都不会判断吗?怎么还是有人不会确定方位!”

    路延心不在焉地听着课。孙副在台上讲得吐沫横飞,手舞足蹈,不停地说这是送分题,送分题!讲完送分题,他开始拓展知识点,说同学们知不知道这个纬度很特别,我们定晏就在这个纬度上。

    这个知识点没听过,路延擡起了头。

    “北纬30度,其实指的是北纬三十度上下波动五度所覆盖的范围。这条线贯穿了四大文明古国,有珠峰,有世界几大河,有许许多多壮观的自然文明……”孙副讲得很顺溜,“不仅如此,北纬30度地区也是事故频发的神秘区域,发生过多次地震,也有过很多次飞机、轮船失事……”

    讲到最后,孙副又加了一句:“巧的是,我们定晏也在这条神秘又美丽的纬线上。”

    路延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有那么神吗。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当时听完后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路延没想到的是,那节课下之后,定晏立刻很逆反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下课时间。他趴在桌子上看孟图南寄来的叶子,看着看着,感觉越来越困,快睡着了。

    叶子平放在课桌上,本来好好的,意识有点迷糊的路延感觉桌子很缓慢地震了下……那片叶子也动了动。

    他以为是谁碰到自己的桌子,擡头想看看谁是罪魁祸首,结果下一秒身子一晃,桌上的杯子直接被颠到了地上。

    对危险的敏感让心瞬间就缩成一个点。

    很快教室里有人大喊了一句:“——地震了!”

    地震了。

    路延猛地站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那片叶子拿好,小心地揣进了口袋里。做完那个动作后他又茫然起来,擡眼去看别人在干什么。

    教室里乱成一团。

    后来又有几次轻微的震动,身边人什么反应的都有,居然还有人拿手机录顶上不停摇晃的灯。

    路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地震,虽然震感也就一会儿,但懵圈的状态还是持续了很久。

    课不能上了,很快老师走进来组织班委把大家带去操场……感觉一切都乱糟糟的。

    路延茫然地跟着大部队走……他看到很多人拿出手机打电话,脸上的表情各异,兴奋、担忧、害怕……

    在操场上等了很久,有人坐不住上网查新闻,很快大家交头接耳起来,路延零星听到几句,说是临边某个县才是震中,级,定晏是被波及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去很久老师也没过来通知他们下一步去哪儿,还上不上学,一群学生就在操场上等着。

    这天的天色也不太好,灰沉沉的,还尤其冷……阴天无端让人觉得压抑,这是路延想象中世界末日的天气,像是马上会有风暴来袭。

    身边人一多路延就会心烦。操场很冷,这种等待又让人无端焦躁起来……路延把手机掏了出来,开机。

    不意外,没有一条消息。他翻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犹豫了下……退出,又点进去,按拨通了,又立刻挂掉……来回纠结了很多次。

    最后驱使路延打出那个电话的动力是怕,从天而降的灾难会让人在瞬间变得感性,他突然很害怕世事无常的力量,也害怕这是一通没有机会拨出去的电话。

    他等着电话接通……但等来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对自己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种急切和焦躁让路延第一次看清自己想要什么。

    他甚至开始想很多无聊的如果,如果,如果……如果现在能和孟图南说话,那么……

    其实孟图南倒不是在练字关了手机。他这天不在培训中心,请了假出来买笔墨纸砚,一大早出了门,中午就要回去销假,知道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面馆里吃炸酱面。

    本来吃得好好的,手机班群一直跳消息出来……实在是很烦,他点开瞅了眼,班上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地震。

    看到后孟图南先给家里打了电话,确认父母都没事。但或许是平时电话打得少,高慧一直不乐意挂电话,孟图南越是着急地催高慧就越不高兴,还问是不是不想她……也不想让妈妈不开心,他硬着头皮跟高慧聊,结果到最后手机聊没电了。

    孟图南看着手机无奈了会儿。他想给路延打一个电话,跟街上人借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得像土匪,居然没人愿意借。

    没办法,孟图南只能自己去找公用电话,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一个小卖部有。他走过去一摸兜……悲催地发现身上钱没了,刚刚买纸买墨买饭挥霍一番,这会儿只剩两块坐公交的钱……

    沉思片刻,孟图南在“坐车回去后给斑比打电话”和“现在就给斑比打电话走路回去”之间权衡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现在有借口了不是吗?打过去应该不会被骂了吧,关心一下很合理,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等不及。

    孟图南按下那个熟烂于心的号码……他有点怕路延关机,结果是能接听的状态……

    可不知道怎么,很长时间都没人接,难道地震了还上课?又或者是出事了?嘟——嘟——嘟——孟图南很紧张地捏着听筒,心说大爷你就接吧,这可是我可能要走两公里路回去换来的电话啊。

    第一通电话是忙音。孟图南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他心说我就在这里把钱打完,一直打到斑比接电话为止。

    嘟——嘟——嘟——

    孟图南拉着电话线,低着头,沉默地等。等到有点委屈了,他擡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团白气,揉了揉冻得不行的脸颊。

    他走神去想要怎么回培训中心……打电话给老师和同学是个办法,但他只记得父母和路延的号码。不然就跟别人借充电器?实在不行就打个车回去……到了门口让门卫叔叔垫付一下钱?怎么每一个都很麻烦的样子……

    怎么还不接电话?嘟嘟嘟……他分神想着,路延好像不喜欢接陌生电话。

    又冷又灰心,孟图南垂头丧气,心说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应该没事儿吧?刚刚高慧说没事儿啊,小地震……那怎么不接电话?

    这时候店家的小孩从里屋跑了出来,指着外边喊了句:“下雪啦!”

    孟图南猛然回头。

    是的,真的下雪了。不算大的细雪,缓缓飘落下来,漫天飞舞着,是从没见过的好风景。

    格外奇异的感觉淹没了孟图南……生命里总有一些经历是无与伦比的,比如一个少年第一次看到初雪。

    他人还恍惚着,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也就是看到雪的那一刻,电话接通,熟悉的声音传来:“喂。”

    如果不是一切都那样巧,像奇迹一样。

    雪,打通的电话,喜欢的人……这些都给人一种所谓命中注定的错觉,一切都像是老天安排好的煽情场景。

    孟图南呆了几秒,反应过来电话通了,他声音紧张又难掩激动:“斑比,我……我是孟图南。”

    “听出来了。”路延语气平淡,“你手机呢?”

    “没电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公共电话……”

    “你说话慢点……冷吗?”路延感觉孟图南讲话有点抖,“慢慢说。”

    孟图南紧紧捏着电话,用力到颤抖:“我……我看到说定晏地震了,就打电话问问你有没有事……然后,这里下雪了!我第一次看到雪,就刚刚下的,你接电话的时候……唉不是,我是想问你有事没,吓到了吧?”

    静了下,路延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我没事,你慢慢说……下得大吗?”

    “不知道算不算大,但好漂亮啊……”

    “在外面?你那边有点吵。”

    “恩,我出来买纸和墨。”孟图南一惊一乍地再次感叹,“斑比,雪好神奇啊!好漂亮!”

    “过段时间会下得更大,更好看。”

    “好漂亮!”孟图南完全丧失了形容能力,“下雪原来是这样的!”

    路延觉得他这反应很好笑。顿了顿,他低低问了句:“那个……你给我寄一片叶子什么意思?”

    “啊……对,叶子。”孟图南顿了下,“那是老师带我们去X山看碑刻的时候我在山上捡的,红叶寄相思你懂不懂啊,你看你好没文化……”

    路延没忍住笑出来:“你不讲我怎么知道是这个意思,要我猜吗?”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吗!笑……哪里好笑!”

    路延止住笑:“没笑你,我就是突然觉得活着很好,能听到你说话很好,一切都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不适应,讲了会儿,孟图南发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

    他看着雪缓缓落下,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表达出来就磕磕巴巴的。

    感觉自己很没出息,他看着雪沉默下来,没一会儿就红了眼。

    浅浅的呼吸声传过来,路延听得真切。

    隔着几千公里,两次神奇的初次体验——

    地震,初雪……一切都在催促人说些什么,抓住什么,不要错过什么。

    豁然开朗一般。

    路延笑了笑,开始友情提示:“孟图南,我听说下初雪的时候表白大概率会成功。”

    嗯?

    孟图南不知道是自己听错还是对方中邪。

    他迷惑片刻,想了下还是感觉很难以置信:“我知道是知道……不对,你什么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什么鬼,孟图南蒙了,“那个意思吗?”

    路延语气平淡:“希望你把握好机会。”

    被巨大的喜悦包围后,孟图南开始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他擡头迷茫地看了看天……雪好像变大了。

    “……你确定?”孟图南小声问,“别跟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路延很耐心:“你试试再说。”

    孟图南斟酌了下对方开玩笑的可能性,良久才试探着问了句:“那你答应吗?”

    路延似乎思考了下,过了会儿才矜持地答:“可以答应,但具体要看你艺考成绩。”

    “……”孟图南立刻暴躁,“又来,又来!考不上呢?”

    “考不上……考不上就答应得慢一点。”路延笑了下,“天气冷就多穿点,雪大的时候带个帽子……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