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奸商
◎摸鱼就是爽，连咖啡都比平时香。◎
回到步行街，天已经全黑了，街上甚至比下午更热闹。郑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艰难地开路，韩澈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头。
“不回去吗”他注意到郑好走的不是来时的路。
“回去”郑好回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夜生活才刚开始。”
韩澈深深叹气。
虽然现在才八点多，但他真的累了。
周围全是人，比樱园和地下商场更拥堵、更嘈杂，就连空气都更浑浊。
那种窒息感又来了。
郑好在人海中艰难跋涉了十几分钟，终于带韩澈来到夜生活的主场——保成路夜市。
这条路本就狭窄，一到晚上更是挤满了小摊，中间只留一米宽的小道供人行走，偏偏来这里逛街的年轻人特别多。他们被人潮推着往前走，连转个身都难。
“你到底要买什么”韩澈已经开始头晕了，只想速速撤离。
郑好头也没回，大声喊道：“我找人。”
终于在一处摊位前停下，她敲敲桌子，跟老板打招呼道：“胡哥！今天生意怎么样”
一个带墨镜的小个子男人正坐着玩手机，擡头见到她，没精打采地说：“别提了，还没开张呢。”
郑好向韩澈介绍：“这是胡老爹的儿子。胡老爹你还记得吧，就是我家楼下卖热干面的。”
韩澈点点头，打量着他的小摊——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条桌，前面摆着四张塑料凳，后面的架子上挂着几只硕大的玩偶，还有一条横幅：从1写到600，写对拿大奖。
“有时间限制吗”韩澈问。
“没有。”墨镜男递来笔和纸，“要试试吗”
韩澈点点头，拉开凳子坐下，低下头，认真地写起来。
“十块钱一次。”墨镜男敲敲桌子，提醒他付钱。
“我来我来。”郑好在他旁边坐下，扫码付款，又跟墨镜男商量道：“胡哥，反正今天没生意，不如把摊位租我用用呗。”
墨镜男烦躁地挠挠头：“行吧，两百。”
“啊以前不都是一百吗”
“今天周末，跟平时能比吗你没看到这儿这么多人啊”
郑好小声嘀咕：“人再多，你也没生意啊。”
“这样吧，一百五，我留一半的摊位。”
“我怕地方不够大……”郑好还想跟他讨价还价，转头瞥了一眼正在埋头写数的韩澈，突然意识到中计了——
胡哥该不会是故意跟她闲聊，想分散韩澈的注意力吧
呵，阴险！
好在韩澈依旧专注地盯着纸和笔，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完全不受他们影响。
“喂，我家老头怎么样身体还行吧”胡哥又开启了新的话题。
果然是这个套路！
郑好嘴巴紧抿，一言不发，也不看他。
胡哥急了，提高嗓音说：“我说你还租不租了不租我租给别人了”
“租租租。”郑好又急又气，又担心吵到韩澈，赶紧压低声音提醒胡哥：“你小点声。”
胡哥看了眼韩澈，又看看郑好，似乎明白了什么。
“哟，你男朋友啊”
郑好别过头，不吭声。
“什么时候交的”
哎呀闭嘴，烦死了。郑好用力捂住耳朵。
胡哥见她不吃这套，扭头拧开了桌上的音响，“动次打次”的劲爆音乐响起，震得桌子都在晃。
奸商！
郑好暗暗骂道，尽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难怪大周末的还没生意。
音乐声震耳欲聋，郑好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我说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余光突然瞥见韩澈收起了笔，她连忙收音。
“写完了”
“嗯。”韩澈把格子纸递给胡哥，“检查一下吧。”
胡哥接过纸，伸手把头顶灯光调亮，郑好也凑过去，飞快地浏览一遍。
字迹清楚，排列整齐，没有一处涂改。
再瞅瞅胡哥，眉头越拧越紧，脸色隐隐不悦。
一般情况下，他十秒钟就能发现问题，可现在已经过去一分钟了，都没挑出毛病……郑好心里有底了。
“不错啊。”她冲韩澈比了个大拇指。
韩澈谦虚地笑笑：“小时候练过，说是可以培养注意力。”
又过了几分钟，胡哥终于发出“啧”的一声，屈指在格子纸上叩了叩，“560的这个6，是5改的，不能算哈。”
什么郑好把纸抢过来，眯起眼仔细一看，这个6分明写得很6嘛，标准得可以入选小学生课本了。
再看看胡哥，呵，大晚上还戴墨镜，看得清楚才见鬼了。
她据理力争：“你好好瞧瞧，这个6明明写得跟600的6一模一样，怎么会是5改的”
“这个不符合要求，不算过关哈。”胡哥说完，一把抢走格子纸，揉成一团，扔到桌子底下。
“凭什么不算”郑好气愤不已。
胡哥态度蛮横：“我是老板，我说不算就不算。”
韩澈绷紧双唇，死死盯着他的脸，一股热气在胸腔中不断翻涌、膨胀……他突然有种想掀桌子揍人的冲动。
——你为什么不生气
——该生气的时候就得生气，这才是人的正常反应。
搁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他不能生气。
他要冷静自持，要宽容忍让，要时时刻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从小父母就是这么教导他的。
郑好也忍住了掀桌子的冲动，毕竟她还有求于这个奸商。
她钻到桌子底下，找到胡哥扔的纸团，重新打开，在桌上摊开捋平。
“胡哥——”她换上笑脸，“哥哥哥哥哥”地喊个不停，“这是我老板，帮帮忙嘛，别鸡蛋里面挑骨头了。我们挑战成功领到奖品，也能帮你起到宣传作用啊。”
“噫，跟个老母鸡似的。”胡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擡眼打量着韩澈，又看向郑好，“带老板来逛夜市啊”
“对啊，他打算在这边投资个商铺，我带他来选址。”郑好编谎能力一流。
“咦哟，大老板来了。”胡哥急忙起身，向韩澈伸出手。
韩澈极不情愿地跟他握了握手。
“那当然要给老板面子撒。”胡哥大手一挥，“架子上的娃娃，看中哪个随便拿。”
韩澈微微偏头，靠近郑好，低声问：“你想要哪个”
郑好兴奋地指着最中间：“那只哈士奇！”
正好拿回去给郑大钱做个伴儿。
租摊位的事也很快谈妥了，胡哥收拾好桌椅和玩偶，飞速闪人。
临走前还被郑好薅走一块大桌布。
韩澈看着郑好清扫出一块空地，然后把桌布铺在地上，把一袋玩偶全倒了出来。
他问：“你要卖娃娃”
郑好反问他：“你会买吗”
韩澈揶揄：“这么丑，当然不会。”
郑好目露凶光：“重新说。”
“不买。”韩澈耸耸肩，“对我来说太幼稚了。”
“那这袋娃娃是哪儿来的”她指着韩澈的那袋战利品问。
“不一样，这是奖品，重点是玩游戏的体验感和成就感。”
韩澈看着她把娃娃排成六乘六的方阵，忽然明白过来：“你这是要套圈儿”
“还不过来帮忙”郑好站起身，指挥韩澈，“把丑的摆前面，好看的摆后面，距离隔远点儿……我去搞点道具，马上回来。”
于是，东市借喇叭，西市借圈圈，回来的路上还顺道去买了两瓶矿泉水。
看到这两瓶2L装的水，韩澈沉默了。
今晚是要打一场持久战啊。
喇叭试好音，郑好在小摊前站定，深吸一口气，举起喇叭，洪亮的嗓音迅速响彻整条街：“套圈套圈，十元十次，先到先得，套不中免费送！”
韩澈：“嚯！”
还免费送她压根就没想赚钱吧
可惜这条街上套圈的太多了，来来往往的路人并不买账，吆喝了半小时，也才吸引来三拨客人。
其中有个小伙子身手了得，几乎每投必中，郑好这一波损失惨重。
看着她一脸幽怨的样子，韩澈莫名想笑，又想起那个被他们搜刮一空的娃娃机店老板。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不行不行。”郑好趁着现在没客人，急忙指挥韩澈，“你把桌布往后挪挪，娃娃放得再分散点儿，还有，把那几个好看的娃娃先收起来。”
韩澈啧啧：“奸商。”
郑好大方承认：“无商不奸。”双标乃人之本性。
重新布局后，郑好安排韩澈站在红线外，塞给他几个圈，叮嘱道：“演得像点儿。”
韩澈内心叫苦不叠。
他这一晚上到底要打几份工
“来人了。”郑好小声提醒他。
没办法，韩澈只好摆好姿势，等到左右的人都慢慢停步时，手腕一转，飞出去一个圈——
居然套中了。左右传来一阵叫好声。
郑好拿起娃娃递给韩澈，笑眯眯地说：“帅哥技术不错哦。”
在众人的注视下，韩澈又扔出去第二个圈——
居然又中了，还是倒数第二排那个挺好看的机器猫。
众人拍手叫好。
没想到第三个又套中了。郑好把娃娃递给他，顺手拿走他剩下的圈，疯狂给他使眼色：演完了就快走，别耽误我赚钱。
于是，韩澈拎着三个娃娃，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这一招营销果然有用，套圈的人一个接一个，套不中还免费送，第一袋娃娃很快告罄。
不过，那个托儿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郑好忙完一波后给韩澈打了个电话：“你人呢”
正在路口咖啡馆优哉游哉喝着冰美式的韩澈：“我迷路了。”
郑好惊呆了：“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找到路吗”
韩澈语气无辜：“人太多了，我晕人。”
“……”郑好忍住想骂人的冲动，“算了算了，你开位置共享。”
“OK。”韩澈一口饮尽剩下的咖啡。
不得不说，摸鱼就是爽，连咖啡都比平时香。
十分钟后，韩澈终于出现在小摊前，脸上还带着深深的迷茫和疲惫。
“你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这里小摊那么多，转得我头晕眼花的。”他晃了晃脑袋，又捶了捶双腿，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暴走。
看他都累蔫了，郑好也不忍心再压榨他，只好叹气道：“再演一场，咱就收工，行吧”
韩澈拿着几个圈，乖乖站在红线后头，正要扔出去，忽然发现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赫然蹲着一只硕大的哈士奇玩偶。
等等，这不是他送她的吗
郑好脸色有些尴尬，解释道：“这不是为了引流嘛，放心啦，肯定不会有人套中的。”
韩澈起了叛逆心，专门瞄准那只哈士奇，手腕力度加大，向前一扔——
圈圈从狗头上方擦过去。
郑好急忙提醒他：“现在没人看，等会儿再扔。”
韩澈置若罔闻，继续扔圈，这次力道小了点，套中了前排的一只小恐龙。
第三次，依旧瞄准这只哈士奇，幸运的是，圈圈稳稳地飞出去，挂在了狗狗的一只耳朵上。
他挑眉问：“算不算”
“当然不——”郑好刚要否认，忽然瞥见他身后站着几个年轻人，急忙改口：“当然算啦。”
她满脸堆笑，双手捧起哈士奇，跟颁奖似的，郑重地递到韩澈手中。
“恭喜这位帅哥，一举赢得我们今晚的大奖！”
身后响起一片羡慕之声。
韩澈提着哈士奇的耳朵，再次扬长而去。
微信里，郑好发来一条语音，命令短促：五分钟后回来。
以防他再次迷路，她还发了个自己的定位。
韩澈此刻心情很不爽，很想直接走人。
他在夜市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个小摊接一个小摊地逛过去，有卖100元3件的男士T恤的，有卖各种亮闪闪的小饰品的，有卖手机壳的，还有塔罗牌算命的，做美甲的……
每个人都在辛苦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
这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的缩影。与他们相比，韩澈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那点小情绪简直不值一提。
他溜达了一圈，决定往回走。
远远地，看到郑好举着喇叭，站在摊位前卖力地吆喝着：“套圈套圈，十元十次！”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高亢，那么快乐，仿佛永远不会疲惫。
韩澈忍不住笑了，不自觉加快脚步。
等全部玩偶都处理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夜市人影零星，小摊收了大半，街边的白炽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两人收拾好后，快步回到车上。
夜幕笼罩下，车子在空旷的路上疾驰，夜风卷进车厢，带来丝丝凉爽的气息。
郑好对着手机一笔一笔地算账：“夹娃娃花了200，套圈收入320，不错不错，小赚一笔。”
韩澈提醒她：“还有租摊位的150。”
“哦……”郑好向后一靠，懊恼地叹了口气，“小亏一笔。”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麻雀街的路口，郑好道了声再见，推门下车。
“喂。”韩澈忽然喊出她。
郑好转过身，歪着头望着他，眼底有深深的倦意。
“这个给你。”韩澈从后座拿起那只哈士奇，从窗口递给郑好，“这样就不算亏了吧。”
郑好粲然一笑，捏住哈士奇的两只前爪，冲他做了个拜年的姿势。
“谢谢韩老板。”
韩澈嗤笑一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麻雀街的尽头，才缓缓升起车窗。
他回到家，只觉得浑身酸痛，头晕脑胀。匆匆洗个澡，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已经困倦得连灯都懒得去关。
特种兵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床头的手机响起“叮”的一声。
他强打起精神，拿起手机一看，是郑好发来的微信。
郑圆脸：韩老板对今天的服务满意吗
韩澈唇角牵起。
这羞耻的用词……
他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在手机上打字，可打着打着，眼皮就开始打架……
于是，洗完澡翘着脚躺在床上的郑好，盯着对话框上“正在输入中”那几个字，足足等了五分钟。
什么情况
这是打算写封表扬信感谢她，还是写篇小作文控诉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