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桃花源实验室。
这座实验室的制式和规格，与14号实验室完全相同。可可一走进来就有回家的感觉，她坐在主管办公室外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腿。
薛龙飞一露面，所有的争端都化为泡影。
她先吩咐陈渊三人自行去处理伤势，而后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实验室。薛龙飞先是说同单宁、单桐聊聊，没过多久单桐黑着一张脸出来,把1002和朱海平也叫了进去。
最终又是陈渊打着绷带进门，把一行人领了出去。
王吉祥不禁犯嘀咕：“这是把咱仨撂这儿不管了？”
他话音刚落，薛龙飞走出了实验室。
这可把王吉祥吓了一跳，他立刻闭嘴。好在薛龙飞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抱怨什么,只是转身挥了挥手,办公室自动落锁。
“走吧。”薛龙飞对着可可、李安迪和王吉祥开口,“跟我来。”
可可马上从椅子上起身。
薛龙飞带着三人走出实验室。
寒冰市的街道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四人穿过街道，走到最后一间公寓,薛龙飞刷脸开锁。
“我家。”她解释,“进屋换鞋。”
语气随意地像是在嘱咐许久未曾归家的孩子。
可可迫不及待跟进门。
她好奇极了，可惜的是薛龙飞的公寓极其简洁。除却必要的设施，干净的墙壁和冰冷的地板没有任何装饰，环境一尘不染,所有家具都是冷冰冰的灰白色。
这也叫薛龙飞从衣柜中拿出崭新的洋裙时,宝蓝色的配色比平日更为鲜艳刺目。
可可瞪大眼：“哇。”
“你可以住在楼上卧室，”薛龙飞将洋裙递给可可，“回头洗个澡换上。这是最新款式,比你现在穿的这件性能更强。”
可可大大方方接过洋裙，绽开笑颜：“谢谢你。”
薛龙飞微怔。
很难用言语形容薛龙飞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完全没想到能从可可口中获得感谢——上次见到她,1432号异能者尚未破茧。
而现在，娇小、美丽的姑娘，已经能站在她的面前，以人类的方式道出感激了。
如此场面，薛龙飞期待了数十年，可真正发生时，她却错过了1432号破茧之后的所有日子。
“我……很抱歉，”薛龙飞压低声音，“对不起。”
可可头顶的触角惊讶地泰勒起来：“为什么？”
“我向你承诺过，要迎接你破茧，”薛龙飞说，“是我没有恪守诺言，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得！
刚刚破茧之后，因为直接进入了繁衍期，可可的脑子迷迷糊糊的。
但繁衍期过后她就逐渐清醒了，过往的记忆也越发明晰。
哪怕是在茧中的日子，可可也是有意识的。她记下的东西就不会忘记。
只是，朱海平已经将大家离开的原因告诉可可了。
“可不是你的错呀，”可可诚恳道，“你不想走，是坏人要你走，你没有办法。”
“……”
这可不会安慰到薛龙飞，只是提醒她自己的能力不足。
中年女性一声叹息：“你太懂事了……可可。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可可摇头，然后献宝一样转头看向王吉祥：“是吉祥哥起的！”
王吉祥：“哎呦，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只是起个名儿而已，他也不是故意的，王吉祥当时真以为CO1432的CO就是Coco的简写。
没想到自己一个误会，反倒是叫可可反复念叨。
怪臊得慌。
见王吉祥神情尴尬，薛龙飞笑了笑。
“是个好名字，”薛龙飞说，“很适合你。”
她顿了顿，又道：“单宁将你一路的经历转述给了我，可可，能碰见李安迪和王吉祥，是你的幸运。”
可可：“嗯。”
薛龙飞擡眼看向王吉祥：“你脖子上的爆破项圈，我可以替你解除代码。”
“好啊！”王吉祥闻言大喜，他满口答应，又突然反应过来，“那阿维奇的人不会知道吧！”
“项圈信号传不了这么远。”
薛龙飞平静解释：“而且，1002就在寒冰市，一旦恢复通讯，阿隆索早晚会知道我的位置。这是单宁的计划。”
王吉祥吓了一跳：“那女的？！”
李安迪蹙眉：“她没有背叛阿维奇？”
薛龙飞抿了抿嘴：“单宁的情况……比较复杂，说到底也只是希望我能出面解决问题而非继续躲藏，而这确实是个机会。”
李安迪：“因为可可破茧，是吗？”
薛龙飞挑眉，她可没错过李安迪语气中的敌意与戒备。
“是你将可可引到我这里来的，”她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
“没问题。”李安迪冷声道，“就是没想到你还在莽浮星。”
“啊！”
可可嗅出了李安迪的情绪，触角撇到一边，又立刻被李安迪的话语转移了注意力：“朱海平说你不在这附近星系的！”
薛龙飞阖了阖眼。
“名义上，我接受了桃花源的调离命令，”她解释，“但任职报告位于一个相当偏远的星系，我伪造了离开的所以手续和文件，没有真实前往，并没有人发现。即使阿隆索再怎么提防，他手头的事项如此繁多，也不会亲自前去确认。”
“为什么？”李安迪蹙眉，“老总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薛龙飞轻笑几声。
“他并非粗心大意，”她说，“而是亲自前往，就必须见我。”
说着薛龙飞垂眼，语气淡然，神情却写满了感慨。
“何况阿隆索自诩了解我，他认定了我不会低头认输，因而必然会恪守桃花源的规章条例。但他太傲慢了，只记得与我的争端，却忘记了我本身是名科研人员，和他的矛盾怎么会比研究更为重要？”
李安迪闻言侧了侧头。
薛龙飞的话并不能说服他，李安迪仍然觉得薛龙飞人还在莽浮星逗留这事很别扭。
她不会因此不值得信任，只是……
十年了，既然没离开过，怎么就不能回去看看可可？
就当是幼虫左右了他的思维吧，叫李安迪满脑子都想着可可。真正见到薛龙飞时，她轻飘飘的道歉和一件衣裳能哄得了可可，却让李安迪心中萌生几分莫名的恼怒与愤慨。
研究日志里，薛龙飞的语气充满了自豪与爱。
她说阿隆索傲慢，但她又何尝不是？自诩可可的母亲，然而缺席了她最重要的生命过程。
这不是道歉就能原谅的。
但李安迪也没错过她提及阿隆索的语气，如此言谈，他们的关系比他料想的要亲密许多。
不单单是曾经的同事、朋友，以及现在敌人。
“你和阿隆索……”李安迪试探道。
薛龙飞分外坦荡：“他是我的前夫。”
李安迪：“……”
可可好奇道：“前夫是什么？”
薛龙飞莞尔：“就是曾经的丈夫。”
啊，可可知道丈夫的意思！
她震惊地瞪大眼：“你和他是会生宝宝的关系，那你要和他生宝宝吗？”
薛龙飞含着笑意摇头，最终看向可可时，视线逐渐变得严肃。
“不是每个女性都选择了生育，可可。”她说。
可可……可可比刚才更为震惊了！
原来，普通人可以不生宝宝吗？
一路走过来，从破茧到离开莽浮星再到横渡冻土，碰到的人和事加起来都没有薛龙飞这一句话的冲击力大。
也许这世界上很多事可可都不明白，但至少她明白自己为何破茧。
她以当下的姿态离开厚厚的茧，就是为了繁衍。
孕育后代的本能铭刻在可可的基因里优于一切，哪怕是她慢慢了解到，对普通人来说总是会有“其他的什么”比生宝宝更为重要。
饶是如此可可也未曾料到，这“其他的什么”能够重要到让一名人类放弃孕育后代的行为。
“原来，原来是这样。”
可可垂下头，连带着头顶的触角也跟着耷拉下来：“是我一直做错了吗？”
薛龙飞：“……”
可可的迟疑和愧疚让薛龙飞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复杂。
“只有人类是这样。”她说，“就看你想不想做一名人类了，可可。”
“哎？”
垂下去的触角和脑袋又擡了起来，可可纯黑的眼眸犹如宝石。她惊讶道：“我可以不做人类吗？”
但是不做人类，好像大家都不开心的样子啊。
薛龙飞没有给出正面回答。
她只是笑着拍了拍可可的脑袋，然后视线转向李安迪。
四目相对，后者的身躯微妙地紧绷起来：“怎么？”
薛龙飞顿感滑稽。
不用单宁说，她也能看出李安迪和可可的关系——停机坪前可可的表现悉数落在她的眼里。
在14号实验室时，可可破茧后的繁衍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难题。
没人想看到人员伤亡，他们生怕看到恐怖血腥的寄生场面，生怕无辜的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当年讨论出最合理的办法就是向10号实验室“借用”1001，因为李安迪不会死，至少不会出现一名异能者害死人类的情况。
这是单宁提出的方案，被薛龙飞亲自否决。
异能者不是实验体，不能做这种事情。这次的研讨几乎是日后桃花源和阿维奇产生冲突的一个缩影。
讨论不出解决方案，可可迟迟无法破茧。
而让薛龙飞再假设三百回情景，她也想不到“母体”会与可可产生感情。
是真的情感联结，还是被可可左右了思维？
李安迪……曾经的1001，原计划中可可的母体，甚至愿意为了她一路来到寒冰市。
“你体内孕育着可可的幼虫，你是自愿的，”薛龙飞平静地说，“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李安迪蓦然攥紧了拳头。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就知道，薛龙飞一定会就此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