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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初雪覆盖里士满 > 第90章 千里归途

    第90章千里归途

    “这户人家就剩她在这里,其他几个兄弟早就搬到山下的镇子上去住了。”领路的大爷收了金可芙给的五十块钱,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带路。

    金可芙与谢则宁在这位村民大爷的指引下来到一座几乎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土胚房。一个和金艳丽长得有些相似的女人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吃饭。

    女人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并不合身,一看就是别人淘汰下来的衣物。她的碗里好像是红薯稀饭,上面盖着几片酱萝卜。领路而来的村民指了指金可芙和谢则宁,对女人说道:“香丽,你家来客人了。”

    金香丽放下碗筷,有些惊恐地站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金可芙一眼就看出了她一瘸一拐的右腿。显然,金香丽家几乎是不会来客人的。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年轻人挣了钱,又在山下的镇子上置办家业,把家人都接下山。久而久之,这山村里的人就更少了。

    “你好,我是金可芙。我的妈妈叫做金艳丽,你认识她吗?”金可芙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金香丽上下打量了金可芙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她女儿。我看得出来。”

    “这怎么看出来的?”金可芙问道。在金可芙的记忆里,她和母亲金艳丽长得并不像。就连和母亲一起打牌的那几个阿姨都说过,她的长相要比母亲美丽许多,单看外表是绝对不会相信她们是一对母女的。

    金香丽没有回答金可芙的问题。她把饭碗放到一边,对金可芙说道:“我是艳丽的姐姐,你该管我叫大姨。”

    金香丽与金艳丽的血缘关系以及“大姨”这个称呼,让金艳丽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金香丽的手问道:“大姨,我妈妈最近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她最近一次回来,都快过去二十五年了。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吗?”金香丽一边问,一边把屋子里的窗帘拉开,整个房间亮了许多。屋内摆设简单而朴素,金可芙眼里唯一能找到的家用电器是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视机。金可芙往后探了探,发现那电视机的电源线并没有插上,而电视屏幕上也有一层细细的灰。显然,这台电视机并没有被大姨使用,它在这个房间里纯粹是一个摆设。

    谢则宁想上厕所,但当他得知这个村子里的人还在使用旱厕的时候立马打消了上厕所的念头。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村子拐角处看见旱厕的那种震撼程度以及下意识的反胃感觉。在这个偏僻而落后的村子里,金可芙与谢则宁是两个格格不入的角色。尽管他们已经设想过这里有限的物质条件,然而落后的程度还是远超想象。

    金可芙开始构思起了金艳丽的心路历程。母亲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某一天偶然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了许多,但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好生活。尽管这样的生活需要付出代价,但在少女坦率又略显笨拙的权衡之后,她双手奉上自己的青春,换取提升阶级的可能性。金可芙看着金香丽,脑子里一直浮现的是金艳丽的脸。她想,如果母亲没有跟父亲在一起,会不会过得和这位大姨一样,永远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或许母亲足够幸运,能够在专科毕业以后找到一家不错的工厂打工。然而打工的生活,如何能与里士满的美好日子相比?

    “你们喝点水?我今天早上刚打的水。”金香丽对金可芙与谢则宁说道。

    “刚打的水?去哪里打水?”谢则宁好奇地问道。

    金香丽往门外一指,回答道:“那边的水井。我早上刚把水缸装满,这会儿烧点水,等下阿秀来了也能一起喝。”

    “阿秀是谁?”金可芙问道。

    金香丽不再说话,自顾自烧起水来。金可芙与谢则宁局促地坐在房间里的旧沙发上。这沙发也是有些年头了,扶手上的暗红色皮面已经破裂,露出里面一块一块的海绵来。与家里柔软舒适的沙发不同,这里的沙发异常坚硬。金可芙忍不住悄悄掀起垫子,发现那垫子下竟是一层木板,所谓的沙发不过是一个沙发壳子加几块木板。

    金香丽一边点起蜂窝煤,一边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上一次见到你,你还不到一岁。你妈妈带着你来的,只住了一晚上就走了。她知道我过得困难,还瘸腿,给我留了钱。当时你外公外婆还在,大家都吓坏了。你妈妈出去上学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一下子抱着孩子回来了,还是在我们这种地方,背地里谁不议论呢。你妈妈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她跟我说,就回来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第二天她就走了,走得真是快。我说再做顿面条给她吃,等我做好出来,她已经走了。”

    “后来呢?妈妈没有再回来吗?”看着这个眉眼神似母亲的女人,金可芙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金香丽叹了口气,说道:“没回来。后来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打到村口小卖部。小卖部老板娘喊我去接的电话。艳丽在电话那头跟我讲,说她已经出国了,生活在国外。过得很好,叫我不要挂念她。她说她不回来了,回来也是被人戳脊梁骨,还不如一直在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她给我汇了钱,让我去邮局取。她特意嘱咐我,别和别人说,钱只给我一个人。你不知道吧,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除了我和她,剩下的都是弟弟。弟弟们都已经结婚了,我又丑又瘸,没有人要我,就算在家也被爸妈嫌弃。她知道我的难处,给我汇了钱,让我自己藏起来。我问她,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她不肯说,问多少遍也不肯说。我又问她,结婚了没有。她说没有。我问她怎么稀里糊涂就生孩子了,她说在家里结婚不也是稀里糊涂的,不仅稀里糊涂,还得过穷日子。生了女儿,又是穷日子,一辈子穷日子。打工挣的钱也得给弟弟们盖房子,她不想这样。”

    “后来呢?还接过她的电话吗?”金艳丽问道。

    “没有了。不过我知道她一定过得比我好,我也就放下这件事了,在国外别让人知道有一家穷亲戚也好。我要是她,我也走。可惜我没那么好命,我瘸腿,长得丑,也没念书,当然走不出去。她既然走出去了,不回来也是好事。回来又怎么样,在这里找的男人,能把你带出国?别做梦了。艳丽好命,真的,我羡慕她。”

    金香丽用一种极其淡然的态度描述着金可芙所不知道的往事。这些简单的话语却让金可芙心里母亲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以前她只觉得母亲温和没有脾气,却从不知道她前半段的人生。在她成为自己母亲之前的人生,她作为完完整整的“金艳丽”时的人生。在这段金可芙所不知情的人生里,金艳丽居然颇有一些倔强和勇气,与她记忆里的母亲形象截然不同。

    金香丽烧好了开水,先给金可芙和谢则宁倒了一杯,之后又取了一个浅绿色的搪瓷杯,轻声说道:“给阿秀晾一杯,她一会儿就来了,她爱喝凉白开。今天山下镇上的小学放假,阿秀要回来吃饭。她还给我带了风湿膏药,前几天她去县城买的。”

    “阿秀是谁?”金可芙又一次问道。这个金香丽口中屡次出现的阿秀引起了金可芙的好奇心。听得出来,金香丽的语气中溢满了对阿秀关心而宠爱。

    “你看见阿秀就知道她是谁了。就像我看见你,就知道你是艳丽的女儿一样。”她没有擡头看金可芙,而是低头小心翼翼地给那浅绿色搪瓷杯中的水扇扇子,好让它赶紧变凉。

    屋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一个老式壁挂式闹钟的滴答声。谢则宁坐在金可芙旁边,用手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表示作为朋友的鼓励和安慰。金可芙也伸出手拍了拍谢则宁的肩膀。她心里对他是感激的,这个遥远而难以寻找的地方,他还是陪着她毫无怨言地来了。

    “妈妈,我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女生。

    金香丽出门迎了上去。金可芙慌忙站了起来,跟在金香丽后面。门外站在一个女孩,背对着金可芙,推着一辆沾满泥水的自行车。自行车的车筐里,放着一些鸡蛋和肉,还有几大盒膏药。金香丽一边把那晾凉的白开水递过去,一边小声介绍道:“秀,今天家里有客人来。你过去打声招呼。不是外人,妈妈以前跟你提起过的,还记得吗?”

    那女孩把自行车靠着墙停好,转过身朝金可芙走过来。没走几步,女孩停住了。她站在金可芙面前,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金可芙也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孩。

    而旁边的谢则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他觉得恍惚而不真实:

    那女孩和金可芙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