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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岁月长,衣衫薄

Mike走后的第三个月,林染也去了香港。林染伉俪在纽约的时候,我们也没那么经常见面,可是他们走后,我和法兰克立刻觉得周末的社交生活乏善可陈起来。Jane常常要在周末去纽黑文,即使他们在城里的时候,她也往往要应付Kevin的亲戚,难得有空和我们聚在一起。

法兰克为了拯救他的周末,居然剑走偏锋的想起和我下国际象棋这个主意来。他的水平很高而我只在幼年时学过皮毛,所以基本每局都变成了改错大全。我常常幸灾乐祸地想,大概有一天法兰克老年痴呆的时候,我就能下赢他了。我听说,凡下棋的人总是要棋逢对手才会觉得对弈有意思。我爸曾经努力了十几年,试图让我那围棋水平很高的表哥跟他下棋,从来没有成功过,于是只能和水平相当的我较劲——谁让我是他教出来的呢。但法兰克对和我下国际象棋这件事居然乐此不疲。天气好而法兰克父母又不在地时候,我们有时会把棋盘搬到他父母家那个当年令我垂涎欲滴的阳台上对弈,在开局-我悔棋-我努力一番还是输了-老师讲解-再开局-又悔棋-然而还是输了之间,消磨掉一个又一个周末的下午。

我的新工作上手得挺快,唯一的问题是excel水平大大拖后腿。从前听人说,做咨询的做什么文档都用ppt,律师画表格画在word文件里,而投行出来的人恨不得在excel里写小说。这真是一点不假。公司里暗地里流传我是K女王的人,因此大家打狗看主人,看在老板的面子上都对我很客气,愿意在工作之外给我开个小灶教教我Excel技能之类的。如果是从前,我大概会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急于辩白,然而现在我觉得这种不伤大雅的错觉如果给我带来计划外的福利又并不伤害任何人的利益,那么就笑纳好了。

当然也有人对我始终如一的,比如Linda。我调去投行部以后,Linda重新拾回我以前的那些业务,有时就会和我在一个项目上。某个周末,Linda故技重施,给我写邮件说她的女儿病了,因此她不能参加晚上的电话会,反正我也是法律部出去的,她确信只要我上线就不会漏掉任何一个法律问题。

我想了想,给她回了一封信,抄送了K女王:

Linda,

听到你的女儿生病了真是非常抱歉,希望她早日康复。出于立场冲突的问题,我可能不能在这个电话会上扮演律师的角色,但你不必担心,我会在和K商量后请法务总监再安排一位法律部同事上线。

Wei

半小时后,Linda回信:感谢理解,我先生会代为看护我女儿,所以今晚我会照常上线。

到香港的第二个月,林染给我发了几张她新家的照片。虽然她的薪水颇为可观,但鉴于香港房价之高,家里又有一个正在创业朝不保夕的人,因此她们不得不量力而为,租了港岛一间小小的公寓。按林染的说法,要衡量香港的房子如何,就看卧室里能够几面上床。林染说,她家里的卧室,只能从一面爬上床去,于是如果Mike加班太晚回家,林染已经睡了的话,得先从她身上翻过去才行。林染又说,她只有小时候住上海老房子,家里五口人挤十几平米房间的时候,才有过这种得翻过一个人去才好睡觉的待遇。没想到过了二十年,自己以为自己出人头地了,一朝打回原型,还得重复这种一面上床的生活。林染的字里行间透出浓浓的悲愤之情,虽则有幸灾乐祸之嫌,我还是忍不住在电脑这头大声笑了出来。

我们现代人的可耻之处在于,没有谁是离开了另外一个人便活不下去的。从前那些伯牙子期,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之类的故事,在现代是绝不会再发生的了。我和法兰克对于Mike和林染回亚洲这件事虽然抱有深深的遗憾,但便是法兰克这样不善于离别的人,似乎也慢慢重新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他和Mike倒是保持了交流,偶尔周末的时候还会视频通话。据法兰克说,Mike很喜欢和他讨论自己公司的事,而他慢慢也觉得乐在其中。

我抱着他的胳膊轻轻的摇晃:“你看,我跟你说过在这互联网的时代,天涯若比邻吧。”

有的时候,走在第六大道上,我会有一种复杂的感觉。现在的生活,大致上来说算是一切稳妥顺利,简直给人一种错觉,觉得长久以来便一直如此,未来也会这样朝朝暮暮的继续下去。我想,我和法兰克确是合适的伴侣,如果有一天他向我求婚,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吧。有时候我也会想起北京的生活,故宫角楼上的月亮。那些从前的日子好像只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然而它们和眼前呼啸而过的黄色计程车,路边抓着黑莓一边走路一边看邮件的人是太毫不相干了,以至于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忽然间明白了《金锁记》里面的话: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带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法兰克和Mike的通话变得更加频繁起来。法兰克开始在业余时间帮Mike处理一些他公司的事。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心情愉快地问他Mike有没有按他的每小时律师费付钱,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法兰克比我想象的更加投入其中。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并且止住了我的好奇心,没有问我想问的问题。

从前我曾经后悔过自己当年在处理和陈正浩的问题上毫无策略可言,之前完全没有铺垫未来的任何可能性,等到事情发生了而陈正浩作出我意料之外的反应后,我又一气之下便直接分手然后踏上了来美国的路。如果我没有表现得那么有骨气,而是轻声软语的跟他说我是如此难以离开他,软磨硬泡地要求他也一起来美国,结果也许会不一样。但许多年后的今天我明白,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就算从前总结了那么多失败的教训,时至今日我看着法兰克慢慢投入到Mike的创业项目当中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左右法兰克的想法,只能埋头做一只鸵鸟,忽略他越来越频繁的提到亚洲的种种机会,希望这毕竟只是法兰克在帮Mike一时的忙。

该来的究竟是挡不住的,终于有一天法兰克试探性的问我,如果他也辞职去加入Mike的创业团队,我觉得如何。

我害怕这个问题的到来害怕了许久。有时候我们在独处当中,法兰克说到亚洲的事,我都会手心出汗,怕他问出这个问题来。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发现我倒是很平静,也许已经在内心里演练了太久,我已经备好了台词了。我问法兰克:“你真的很想去亚洲吗?”

法兰克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害怕他会给出一个错误答案。但许久以后,他还是说:“是的。我想试试别的可能性。”

“不打算再做律师了?”

“我准备先辞职,跟Mike他们做一年看看。如果没有能做下去,我想我应该还能回到现在的所继续工作的。”

我点点头:“你的performance一向好。”

法兰克恳切的望着我:“王微,你愿意和我回亚洲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我愿不愿意,会对结果有影响吗?”

“对于我现在的这份工作,我确实没有那么多兴趣,所以希望你能支持我。现在我们在一起,我当然也要考虑你的想法。上次我们聊Mike和林染的事,你提到过做professional service最大的好处之一是想换地点比较方便,所以我猜你对这件事应该不会太反对。而且你们银行也有很多亚洲业务,如果你跟K女王主动提出要调去亚洲,应该问题也不大吧?”

原来他是这么理解的。我躺在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忽然有点哭笑不得:“那如果一年过后你要回律所而我没法离开亚洲呢?”

法兰克笑了:“那简单。我直接在香港找一个律所的工作就行。”

我觉得很疲惫。时移事迁,现在变成法兰克要去另外一个大陆,而我的去留变成了牵绊他的因素。我忽然有点了解了当年陈正浩的心情。“我不想左右你的决定。要不要辞职去亚洲创业,这件事说到底只能由你决定。至于我,我要再想一想,现在不能答复你。”

法兰克的眼神黯淡了一些。也许他期望我为他的决定欢欣鼓舞,因此难免失望了。过了很久,他抚摸我的头发,说:“我知道这件事来的有点突然,决定去不去亚洲也确实是件大事,你考虑一阵子吧,我不会勉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