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信伯见顾璟一行浩浩荡荡押了卓永生而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大人,你们这是……”
“伯爷莫慌,旁观便好。”顾璟朝他颔首道。
众人来到后院菱月的房间前面,忠信伯府的奴仆丫鬟也都在顾璟的要求下在院中集合了。
“顾大人请。”姚征兰示意顾璟上前主持审讯。
顾璟却道:“不是你说要让疑犯辩无可辩俯首认罪的么?你来吧。”
姚征兰脸微微一红,却也没推辞,道:“那下官就僭越了。”
她走到菱月的房门前,转过身面对众人,令萧旷将卓永生押上来。
众人一早看到了卓永生,如今见大理寺官差这阵仗,显然是指他是杀害菱月的凶手,一时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见卓永生已经被押到门前,姚征兰道:“卓永生,既然你矢口否认杀害菱月,那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来一场公开审讯,也省得到时候说我们大理寺屈打成招。”
“还没开始审呢这位大人便丑话说在前头,看来我这表舅不管认不认,一顿打是少不了的了?”人群中,一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插嘴道。
顾璟看了那少年一眼,问身边的忠信伯:“这位是……”
忠信伯道:“犬子无状,让顾大人见笑了。”
顾璟肃然道:“本官竟不知抓的凶案疑犯乃是伯爷的内弟。”
忠信伯面露尴尬,道:“这卓永生不过是妾室的表弟,算不得我的内弟。”说罢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庶长子。
那少年被自己父亲的眼神震慑,缩回人群中不敢再多言。
姚征兰这才道:“杜公子请勿忧虑,你表舅挨不挨板子,全在他自己。我朝律令,在案疑犯若被证实说谎的,初犯十杖,再犯翻倍,以此类推。杜公子若是不信,尽可去翻一翻我朝的律典,看看我是否胡说。”
忠信伯倒是不怕姚征兰,真说起来,这承恩伯府的如今的境况还不如他忠信伯府呢。只是方才看顾璟的表现,显然是有意偏袒这姓姚的,若是让姓姚的下不来台,说不得便会得罪顾璟。
想到这一点,他便对姚征兰道:“姚评事说笑了,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我们自然都是相信大理寺能够秉公断案的。”
姚征兰冲他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投向卓永生,道:“看你在大理寺的初审口供,你言称菱月的那对珍珠耳坠是你偷的,那我且问你,你在何处偷得这对珍珠耳坠?”
“在她房里。”
“房里何处?”
“自然是在她的首饰匣里。”
“她首饰匣里还有何物?”
“当时夜黑,我没看清。”
“哦?夜黑到你连她首饰匣里还有何物都看不清,却能精准地拿出这么一对小小的耳坠来?”
旁人一听,是啊,这耳坠可不是簪啊钗啊随便一拿就走的,这可是一对,拿错一只便不配对了。既看不清,怎会那么巧正好拿了一对呢?
卓永生听着身边那些丫鬟仆役的议论之语对他不利,眼珠子骨碌碌一通乱转,又改口道:“是我记错了,当时天也不是很黑,只是我第一次做这偷盗之事,心中慌乱,故而没看清她那匣中还有何物。”
姚征兰拿出菱月的那只首饰匣,对着院中众丫鬟仆役打开一霎,又合上,随即道:“请问大家伙儿方才有没有看清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答对的有赏。”
有丫鬟见姚征兰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一点不像惯见的官爷吓人,便大着胆子道:“答对了赏什么呀?若是赏钱,只怕大人没那么多铜钱可以赏吧,刚才这一眼咱们可都看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其余丫鬟仆役也跟着嬉笑起哄。
“若能答出来,这袋银子拿去分。”顾璟解下腰间荷包。
姚征兰:“……”
众丫鬟仆役一听有银子可分,争先恐后地要抢着作答。
姚征兰高声道:“慢着慢着,你们若不一同作答,我哪儿知道后答的人是不是跟着前头的人答的?这样,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一,二,三!”
“耳环!”
“耳坠!”
“耳环!”
众人异口同声。
姚征兰看着卓永生道:“听到了没?菱月这首饰匣里全是耳环与耳坠,根本无需刻意去看,略扫一眼便能知晓。你从里头拿了一对耳坠,又怎会不记得这匣子装的根本就都是此物?由此可见,这对耳坠根本不是你从菱月首饰匣里偷拿的,而是将她杀死之后,临时起意从她耳朵上摘下来的吧!”
“我冤枉,我没有!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卓永生笃定姚征兰手里没有确凿证据,一味的抵赖。
“还不承认?好,那我再问你,这对耳坠,你是何时从菱月房里偷的?”姚征兰见他一脸无赖,也不动气,耐心甚好地问道。
“我……我昨日在她房里偷的?”
“你方才说当时天黑,所以,你是昨日晚上从她房里偷的?”
“不不不,是傍晚,傍晚偷的,天色不明也不暗的时候。”卓永生道。
“你说谎,昨天吃过晚饭我去看过菱月,当时她耳朵上还戴着这副耳坠呢,你怎么可能在傍晚就把这对耳坠偷走?”刚分到一粒银花生正兴奋不已的荷月忙道。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吃晚饭的时候确实见菱月戴着珍珠耳坠呢。大人,他说谎,打他,打他。”丫鬟们叫了起来。
顾璟看了萧旷一眼,这回不用姚征兰吩咐,萧旷便走上前来,亲自将卓永生按倒在地。
“我不服!菱月门窗都反闩着,我怎么能够杀了她再出来?你们若是不说清楚这一点,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服!我冤枉,冤枉!”卓永生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乱蹦。
众人闻言,一时也是拿捏不定。门窗从里面反闩,若真是卓永生杀人,他又是如何出来的呢?
“原来这点雕虫小技,也值得你当做救命稻草。”姚征兰擡起脸来,目光往差役那边逡巡,恰一名差役从西边匆匆走来,上前将一条编络子的细绳交给姚征兰,禀道:“姚评事,在卓永生的房里只搜出了这条绳子。”
姚征兰接过来一看,唇角一弯,道:“要的便是这条绳子。萧捕头,先不忙打他,我要他心服口服。”
她拿了门栓出来,对众人道:“门从里头反闩,不表房里的人就一定是自杀。因为,只要想办法,人也可以做到在外头将门反闩。”
众丫鬟仆役闻言,好奇不已,连忠信伯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姚征兰。
“现在我就给大家演示一下,如何在门外将门从里头反闩。”姚征兰让送绳子的差役帮她拿着那根门栓,用那根细绳在门栓上打了一个特殊的结,留下的绳子一头长,一头短。
她进到门内,将门栓插进右边那扇门的木扣上,将那一头长一头短的细绳从门缝里塞出来。然后来到门外,将门从外头合上。
伸手沿着门缝往下摸,手指在某处停住,她半侧身对众人:“这里有道刀刻痕迹,用手指摸便能摸出来,若是从里头看,便能发现,这条刻痕与门栓的位置齐平。那么这条刻痕是做什么用的呢?”她弯腰捡起从门缝里塞出来的绳子,拉到与刻痕齐平的位置,然后只拉绳子长的那一头。手上传来门栓被拉进左边门上木扣的滞塞感后,她将短的那头一拉,便如变戏法一般,整条绳子轻而易举地就被她从门缝里给拉了出来。
“现在大家来推推看,看这门是不是从里头反闩上了。”
忠信伯第一个上前来推了一推,惊奇道:“诶?还真的是闩上了。”
有那胆大的丫鬟和仆役也挨个上来推了一下,无不啧啧称奇。
众人验证了门真的可以从外头反闩之后,姚征兰拿着那条细绳来到面色灰败的卓永生跟前,道:“暗门子里的香莲证实,菱月的那对耳坠是你昨日后半夜去她那里时送给她的。荷月她们可以证明,昨天吃过晚饭之后,这对耳坠还戴在菱月的耳朵上。也就是说,你能拿到这副耳坠的时间,只有从昨日晚饭后到后半夜之间,而这正是菱月被害的时间。你一个大男人,房里放这么一条编络子用的细绳做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如我方才一般将菱月的房门从外头反闩,从而伪造成她是自尽的假象么?恐怕你还不知,我们已从菱月的后颈上验出了被人掐过的痕迹,证明她是被人掐住后颈用力将她的头撞上柱子而死。这桩桩件件,你如何解释得通?还不老实交!”
房门反闩之谜的解开彻底击溃了卓永生的心理防线,他六神无主地委顿在地,抖着嘴唇嗫嚅道:“不过就是一对小小的耳坠,你们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一对小小的耳坠……”
“因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杀业随身,终须还账!”姚征兰正气凛然道。
见卓永生不再顽抗抵赖,一行又将他押回大理寺继续审讯。
姚征兰在忠信伯府的这一趟审讯不可谓不精彩,然而在回阅卷房喝茶休息的空档,顾璟见她眉目沉沉,并无半分刚在人前露了脸的喜悦模样,心道她还介意他仗着官位高迫她陪李逾吃饭一事。
踌躇一番,他心中闷堵又无计可施,有些别扭道:“姚评事,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还记挂着大舅舅之死另有内情的姚征兰懵然擡头:“啊?讲笑话?……好吧。”
于是顾璟开始一本正经地讲笑话了,他道:“听闻在秭归那边有片山脉状如黄牛。这片山脉极大,民间有谚语这样形容它,‘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见他停下了,姚征兰反应有些迟钝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就完了?
顾璟:“……”为何不笑?不好笑吗?
令人窒息的四目相对中,顾璟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如此刻一般的尴尬。
好在最后姚征兰还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然反应慢了好几拍。
其实这莫名其妙的“笑话”丝毫不好笑,但是顾璟讲笑话这件事本身太好笑了,再加上讲完之后他自己也没笑,还窘迫得脸都红了。
姚征兰第一次发现,顾大人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也许不是一颗深沉玄奥的七窍玲珑心,而是一颗白璧无瑕的赤子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顾大人达成讲笑话一杀成就。
那种绳结叫做链马扣,感兴趣的亲可以去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