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笑过之后,屋里的气氛松快了些。
顾璟这才开口道:“我见你用过午饭回来便闷闷不乐的,可是李逾他欺负你了?”
姚征兰愣了一下,忙道:“没有,郡王他……很随和。他说我不似旁人对他曲意逢迎,所以想和我交好。可是,我与我哥哥虽然容貌相似,脾气性情乃至声音却是不一样的。若是不熟的,或许还能糊弄过去,可若是熟的,到时候我哥哥醒来,我与他各归其位,怎能不被发现是换了个人?我就怕届时郡王觉着被人欺瞒戏弄了,迁怒于我哥哥。”
顾璟想起李逾对他说中意姚征兰,再看姚征兰现在这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不免暗暗一叹:既喜欢,何不坦诚一些呢?
“能否告诉我,为何初见菱月的尸首,你便会想到她被人摘了耳坠?难道她就不能刚好那天忘了戴耳坠么?”顾璟问道。
姚征兰道:“顾大人可知何为癖?”
“癖?”顾璟微露疑惑之态。
“癖,乃嗜好之病。一个人若是有了癖,便似得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只要细心观察,总会被人发觉。若说哪家夫人小姐,首饰匣里有十几对耳环,那并不能证明她癖好耳环,因为她可能有更多的钗环项链戒指等物。
“可是菱月不过是个侍女,在手中银钱有限的情况下,她选择买耳坠耳环而不是买旁的首饰,而且保存了那么多对,显而易见她在所有的首饰中最嗜耳环。
“既然嗜好耳环,那么,她就算忘了吃饭,也不可能在梳妆的时候忘了给自己戴上耳环。鉴于这一点,我才在看见她的首饰匣之后,推断她可能被人摘去了耳环。”
“每个人都有这种癖好吗?你的癖好是什么?”顾璟想了想,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特别喜欢某样东西的感觉,遂问姚征兰。
问完才觉不妥,他解释道:“纯属好奇。”
姚征兰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癖好的。也有人说,只有多情之人才会有癖好,因为多情,才会把情转移到物或事上去。我也没有嗜物之癖,若说事么,倒是有一件事,无论何时,只要得空我都愿意去做的,那便是放马平原。小时候在太原府的时候,最开心的事便是跟着大舅舅表哥他们一起去空旷的平原上策马比赛了。我大舅舅还说,若我是个男儿身,说不定能做个斥候。”
顾璟虽不笑,但目色明朗,看着她道:“你若是个男儿身,做这审狱断案的推官也是很不错的。”
听出他话语中赞赏之意,姚征兰有些脸红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稍事休息后,顾璟开始阅卷,姚征兰去牢里提审卓永生。
能想出从外头反闩门栓伪造自杀现场的,自然不是那不知变通的人。再加上案发前他曾有在地下赌坊一口气输掉八百两银子的经历,人证物证俱在,他却解释不清这八百两银子的来历。是故姚征兰不过跟他讲了下律令中对于凶案主谋与从犯的不同量刑,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地全招了。
“顾大人,卓永生招了,是他表姐何氏指使他勾引杜氏的婢女菱月,叫她到了马场之后趁乱将配种前母马的尿液涂在杜氏的马靴上。”姚征兰回到阅卷房,向顾璟禀递上卓永生按了指印的口供。
顾璟见了,令小吏去知会萧旷即刻去忠信伯府拿人。
“顾大人,我在想,即便是杜夫人的靴子被涂了母马尿液能吸引公马,但也不至于让公马发狂吧?当时球场上那么多马,为何独独是安康长公主驸马的马发了狂呢?”事关皇室,姚征兰也知道把话说得委婉些了。
顾璟道:“这个我亦有考虑,待审过何氏之后再议。”
然而萧旷却并未能将何氏活着带来。
待到萧旷赶到忠信伯府时,何氏已经自尽。此番是真的自尽,先是上吊,被丫鬟发现救下来后,又趁人不备拿簪子扎了自己的脖子。
顾璟与姚征兰两个人站在验尸房里看着何氏的尸体沉默。
良久,姚征兰道:“看来她背后的那个人她实在是惹不起,所以宁愿一死让自己永远地闭上嘴,也不愿告诉我们一字半句。”
何氏这一死,忠信伯府这边的线索算是完全断绝了。而少了何氏这个关键证人,安康长公主那边,又有谁敢贸然去调查?
顾璟瞧着姚征兰似有些悒悒不乐的模样,道:“明日我晚些过来,先去公主府探望一下驸马。”
到了散衙时分,青岩牵着马来接姚征兰回府,走到半路才神神秘秘地对姚征兰道:“小姐,有位姓武的公子刚才拦住小人,说请你去前头的小巷里见他。还威胁小的说你若不去,他就上门来找你了。”
“姓武?”姚征兰想起今日中午在长庆楼遇见的武氏兄妹,心中有些疑惑。她与武公子乃是初次见面,这武公子为何要来堵她呢?
没多久到了青岩说的那条小巷,姚征兰探头往里头一瞧,看到站在那儿抱着双臂背靠着墙等她的“武公子”,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吩咐青岩守好巷口,她走过去,惊疑不定:“你……”
“你什么你,许你假扮你哥哥,就不许我假扮我哥哥?”武宜君嘻嘻笑道。
姚征兰讪讪:“你看出来了。”
武宜君道:“当时你若不开口,我还有些不敢确定,但是你一开口,我便知是你无疑了。我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你哥哥去大理寺上任,这要是被……唔唔!”
姚征兰着急忙慌地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既知晓其中利害,还望替我守口如瓶。我也是迫于无奈,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熬到我哥哥伤愈醒来,也算不负这十几年兄妹之情。”
武宜君点头如捣蒜。
姚征兰挪开手。
“可是你与你哥哥容貌真的有如此相像?你就不怕到时候你哥哥去了大理寺会被人瞧出来与原先不是一个人?”武宜君问。
姚征兰道:“我在大理寺专心办案,并不多与旁人接触。再者说,我哥哥去了,旁人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他们拿不出证据来。只要我在替代哥哥的这段时间不被人发现是女儿身便好。对了,你今日来堵我,该不是专门为了拆穿我的吧?”
武宜君幽幽叹了口气,面露愁容,道:“北鞑又有异动,不日,我父兄便要去太原府驻守边关了。我真想如你一般扮作男子,随他们一道去。”
“这不太妥当吧,我虽扮作男子,可我每日还能回家,到了家里便不用假扮了。你若随军而行,身边都是男子,同吃同住的,这……身份如何能瞒得住?”姚征兰道。
武宜君道:“我不就愁这个嘛。”
姚征兰想起自己大舅舅就是死于与北鞑的交战之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两人在巷中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各自回家。
顾璟照例是在外头吃了晚饭再回府的,路过李逾的院子时,他想起下午姚征兰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院门口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房里,李逾正在试穿刚送来的官袍。
顾璟瞧着他一身大理寺评事的官袍,颇为惊诧道:“你这是作甚?”
李逾展袖,弯唇笑道:“看不出来么,去大理寺当官啊。”
“为了姚晔之妹?”
“不然呢?难不成是为了去跟你朝夕相对卿卿我我?”
顾璟面色一沉:“你这不是胡闹吗?明日我去找陛下。”说着他便转身欲走。
“你敢去找陛下,我就揭发大理寺评事姚晔,乃是女儿之身。”李逾站在原地凉凉道。
顾璟脚步一顿。
见他缓缓转身眉头紧蹙,李逾讽刺一笑道:“怎么?不去了?可着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外人。”
他走到顾璟跟前,单刀直入:“你是不是也看上她了?”
“你浑说什么?”顾璟直觉地否认。
“如果你也看上她了,直说,从今后我便将你当个对手来看待,这也无妨。若是你没有看上她,我便不提防你了,你也别做那背后捅刀之事。”李逾道。
顾璟对自己这个表弟甚是无语:“你以为我同你一样?”
“不是最好,给彼此也省下许多麻烦。姑妈如此强势,你的婚事是绝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你是顾家独子,姑妈也绝不会允许你娶个没落伯府被退过婚的嫡女回来做冢妇。你既无意,便要记得与她保持距离,省得让彼此误会。”
顾璟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让人误会,便道:“你既喜欢她,何不坦诚些?装作不知道她是女子与她接近,你可知她有多惶恐不安?一边担心着将来被你发现身份后你会生气迁怒,一边又唯恐疏远了你会得罪你将来对她兄长仕途不利。你确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喜欢上你?”
李逾不以为意,道:“我若告诉她我知道她是女子,以后还怎么光明正大约她出去?她现在不了解我所以才畏首畏尾地怕我,喏,你看,我这不就去给她了解我的机会了么?你这个从来就没动过春心的木头就别为我操心了。以后记得对她冷一点,凶一点,这样才能衬托出我的好来。”
顾璟:“……”
是夜,姚征兰用过晚饭之后,照例要去福寿堂陪一会儿姚晔。
“哥,南阳王说,大舅舅的死可能另有内情。”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胞兄道。
“我问他什么内情,他却又不说。我知道也许我不该问,可是,我真的太想知道,也太希望有内情了。胜败本乃兵家常事,凭什么舅舅败了之后就要被千夫所指?指责他的声音最开始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若是另有内情,那么这番操作,会否就是为了掩盖舅舅兵败身死的真正原因,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他一个人身上?”
姚征兰说到此处,忽然发现姚晔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她当即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握住姚晔的手激动地唤道:“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顾直男:“你以为我同你一样?”
后来的李逾:(╯‵□′)╯︵┻━┻顾璟你个口是心非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