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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萧旷带着差役去城中排查男子身份,顾璟与姚征兰在阅卷房批阅卷宗。

    李逾是个坐不住的,看两眼卷宗就往外跑,也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兜子红薯回来,唤姚征兰道:“姚兄,我们去烤红薯吃吧。”

    “现在?我卷宗还未看完。”

    “这卷宗哪有看完的时候?走吧走吧,我都快饿死了。”他过来扯着姚征兰的袖子。

    姚征兰下意识地向顾璟投去询问的目光。这里他官最大,李逾身份虽尊贵,但在大理寺,也不过与她平级而已。

    顾璟迎着两人的目光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若无其事道:“出去休息片刻吧。”

    李逾带着姚征兰来到大理寺后面的小树林里,看到三槐已经在一棵树下用石头围出了一个火塘,旁边还放了许多树枝,并两块可以充当凳子的大石头。

    见李逾来了,三槐识相地溜了。

    李逾把红薯埋上,用树枝点起火堆,往姚征兰身边的大石头上一坐,偏过头来问姚征兰:“冷不冷?”

    姚征兰摇头,今天风不大,此刻火堆又点起来了,怎么会冷?

    “想不到以郡王之尊,做起这些粗活竟如此利落。”她道。

    “郡王之尊又如何?人生之际遇难有定数,我总不能身边没人的时候连顿热乎饭都捞不着吃吧。”李逾又往火堆上丢了根树枝,四肢舒展神态轻松。

    姚征兰看了他好几眼,他转头看来,道:“姚兄似是有话要与我说?”

    “上次郡王曾提及,我大舅舅兵败战死可能另有隐情,不知今日可否详说之?”姚征兰眼巴巴地望着他。

    “姚兄莫非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李逾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姚征兰:“……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原本以为,姚兄年少高才,却一心只想进大理寺当评事,正是为了找机会调查令舅兵败之事,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姚征兰猛然想起,自从哥哥摔伤昏迷之后,无论她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唯独那次,她在他身边说起李逾说他大舅舅兵败之事另有隐情时,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若此事不是巧合,那就证明,唯有这件事能刺激到他。

    难不成,真如李逾猜测的那般,哥哥不惜苦等半年也要进大理寺,真的是为了找机会调查大舅舅兵败战死的隐情?

    也就是说,当年大舅舅兵败身死,真的另有隐情,此事哥哥知晓,李逾这样的外人知晓,唯独她不知晓。

    想到这一层,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般,隐隐作痛。

    她的大舅舅,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

    “姚兄面色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差?可是想起了什么?”李逾在一旁问道。

    “没,只是……”意识到哥哥应该知情,她倒是不敢再贸然追问了,话锋一转道:“郡王又为何要来大理寺当评事呢?我看郡王对批阅卷宗也不是很感兴趣。”

    “姚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李逾双眸风情十足地朝姚征兰一睐,“我自是为了姚兄……的妹妹而来。”

    姚征兰眉头耸起:“为我妹妹而来?此话怎讲?”

    “姚兄忘了么?上次在马球场我曾说过,欲聘令妹为妻,姚兄莫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姚征兰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郡王难道不是在开玩笑?若我没有没有记错,郡王似乎只与我妹妹见过一面,且就是那一面,她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郡王……为何会有此一提?”

    “诶?谁告诉你与令妹的那一面没给我留下好印象?”

    “郡王不是说舍妹推了你,还摔坏了你的玉么?”

    “不瞒姚兄,正是令妹这狠狠一推,才使得我对她刮目相看,怦然心动。”李逾笑道。

    “……为何?”

    李逾道:“不瞒姚兄,在我来京之前,家里也曾给我相看过几名女子,个个出身世家温良贤淑,在我面前不敢多看我一眼,不敢大声说一句话。这些大家闺秀,还未成婚我便能想象出几十年后她们的模样,无非还是这般与我相敬如宾罢了。这样的夫妻,几十年温淡如水,做来又有何意义?令妹就不同了,明知我是郡王,还敢怒目熊熊地瞪我,众目睽睽之下推我,若不是急于逃离,我怀疑惹急了她指不定还敢伸手打我呢。这多有趣?正好现在卢涛死了,唯一的绊脚石也没有了,岂不是天助我也。”

    姚征兰目瞪口呆。

    “姚兄为何这副表情?”李逾佯做好奇。

    姚征兰回过神来,讪笑:“郡王真是……品味独特。”

    李逾瞧着她那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强忍着道:“哦?不知姚兄何出此言?难不成,姚兄认为我对令妹的看法有何不妥?”

    姚征兰理了理思绪,对他道:“郡王知道,在下与妹妹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外祖家乃是武将世家,又因我与妹妹自幼丧母之故,对我们兄妹俩,未免就纵容了些。郡王与舍妹只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婚姻大事,还是莫要草率了。”

    李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听姚兄言下之意,令妹莫非是个脾气骄纵,教养有失的女子?”

    姚征兰本想点头,可随即想到自己现在是哥哥的身份,作为哥哥,这样评价妹妹恐是不妥,于是忙道:“虽也不至于此,但比之世人眼中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她确实欠缺良多。郡王身份尊贵,她,实非良配。”

    “姚兄此言差矣,她是不是我的良配,谁说也不算数,我说了才算数。姚兄请放宽心,我虽是郡王,却是家中老幺,上头且有三位兄长两位姐姐,无论何事也轮不到我冲在前面。加上这些年也没少让爹娘为我操心,待我成婚之后,只要比婚前稍有收敛,我爹娘见令妹能管得住我,对令妹这个儿媳必然满意。”

    “可是……可是……”姚征兰简直要抓耳挠腮,如今卢涛死了,家里估计正愁她嫁不出去,若李逾真去提亲,她爹怕不是觉着祖坟冒了青烟,不答应才怪。

    “可是舍妹她身子不太好,若是嫁给郡王,怕是要误了郡王。”姚征兰委实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这个姚兄也请放心,令妹青春年少,只要不是沉疴缠身,总能调理过来。再说我这等身份,总比寻常人家更容易找到好大夫与好药材为她调理吧。”

    姚征兰:“……”

    “姚兄以为如何?”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在此问姚评事的意见,还指望他能给你答复不成?”顾璟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姚征兰回头一看,见他来了,而火塘边只有两块石头可供人坐,便站起来给顾璟让座,口中道:“我再去搬张凳子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李逾阻拦不及,生气地瞪着在石头上坐下来的顾璟,“出现得这般及时,方才便一直在偷听吧?”

    “外祖母说了,叫我盯着你,不让你胡作非为。”顾璟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我哪儿胡作非为了?我是非礼她了还是怎么着了?”李逾蹙眉。

    “你身负婚约,还来与她说这些,我认为不妥。”

    “我说了,只要她与我两情相悦了,我即刻请皇祖母做主,为我解除家里那桩婚约。”

    “若是她与你两情相悦了,外祖母却不给你做这个主,怎么办?”顾璟看他。

    “怎么可能?皇祖母……”

    “外祖母再疼你,也不可能对你有求必应,特别是这种无理的要求。能被你爹娘相中的姑娘,想必家世不俗,对方又无过错,这婚,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舅舅宁可将你软禁在家也不同意退亲,便足见其决心了。你想娶姚氏,我不反对,你先想法子将家里那门亲事给退了,我便不再干涉你。”顾璟道。

    “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去请皇祖母为我解除婚约,你这是逼我现在就去与皇祖母坦白么?”李逾站起身道。

    顾璟不语。

    “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李逾似是真的动了气,一脚踹翻自己坐的那块石头,转身走了。

    顾璟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到后来火塘里的火都熄了,李逾和姚征兰都没回来。

    他回到大理寺,发现就姚征兰一人坐在阅卷房里编络子,李逾不在。

    “李逾没有回来?”他问姚征兰。

    “郡王不曾回来。”姚征兰擡起头来,顿了一下,低声道:“方才多谢顾大人给我解围。”

    “李逾他……”

    “顾大人,此事都是我的错。”姚征兰不等他说完就抢着道,“若不是我假扮哥哥来此上任,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不过请顾大人放心,在哥哥醒来之前,妹妹的病是不会好的,待哥哥醒来之后,妹妹会去外地养病,抑或病故。即便郡王不是在说笑,到时候他找不着人,也只能作罢。”

    “去外地养病,或病故?”顾璟惊诧,她如此做,岂不就等于放弃自己的终身?

    姚征兰点头:“我与哥哥虽然容貌相似,但毕竟男女有别,不管是声音还是身量上都相差甚远,更别提待人接物了。待哥哥醒来后,为防万一,我必然要消失于人前,这是我瞒天过海替兄为官的代价。”

    “可若是如此,你的后半生,又该如何是好?”顾璟问道。

    “无非就是放弃如今的身份罢了,放弃了身份,相对的也就放弃了很多随之而来的压力和责任。到时候学点医术,再种上几亩药田,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有些余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此生,就不算白活了吧。”说起对于未来的设想,姚征兰心情很放松。

    顾璟有些怔然。虽不曾刻意观察,但寻常与母亲的谈话总给他一种错觉,觉着待字闺中的女子,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待嫁而已。姚征兰是他所知的第一个将嫁人排除在人生规划之外的女子。

    姚征兰见他似在仔细考虑她的话,一时有些尴尬,举起手中的络子对他道:“顾大人,我想起这络子是怎么编的了。”

    顾璟回过神来,接过她手中编了一半的络子,姚征兰又递上那一小节未完全烧掉的络子,顾璟两下一比对,细节处的纹路确实一模一样。

    “这络子有何特殊之处吗?”他将络子还给姚征兰,问道。

    姚征兰道:“这络子名叫双环同心络,一般是女子编来送给心仪的男子的,取二人同心之意,并不是特别罕见的络子,但多少也算是个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