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黑了,姚征兰和李逾马不停蹄地走访了几家能做蛇羹的酒楼,问出几个卖蛇人的地址。经过询问,这几个卖蛇人均称自己没有捉过四十八段这么毒的蛇,也没人来问过与此有关的事情。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明日再继续走访吧。”李逾对她道。
姚征兰点点头,道:“劳烦郡王回去替我向顾大人说一声,我就不回大理寺了。”
两人分开后,姚征兰一路策马回到承恩伯府,只觉一天忙碌下来,心俱疲。
偏偏去得一斋的路上还被姚佩兰给拦了下来。
“那日我与你说的事,你与南阳王说了没有?”拦住了姚征兰,姚佩兰劈头就问。
姚征兰是真的累了,没心思与她歪缠,直言道:“你别再纠缠此事了,仗势欺人之事,我是不会做的。”
姚佩兰见她拒绝得这般干脆,顿时大怒。家里什么光景她知道,所以能不能盘下这间生意火爆的绸缎庄,可直接关乎着她以后嫁妆是否丰厚这样的人生大事。
“姚征兰,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自以为假扮大哥与郡王混了脸熟,即便郡王得知了真相也会袒护你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真的敢去找他拆穿你?”她吊捎着眉毛尖声道。
姚征兰无力地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道:“一个人究竟要多愚蠢,才会为了出一口怨气便将关乎自家名声前程的秘密去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姚佩兰,我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被退过婚,现在又死了第二任未婚夫,我不必去打听都知道家里家外的人是怎么议论我的。”
姚佩兰眼中浮现轻蔑之意:“你知道就好。”
“所以我这辈子是不准备再嫁的。”姚征兰接话道,“一旦东窗事发,哥哥是家中唯一一个昏迷在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人,全家他的罪责最轻。而我,整个家里最在乎的人也唯有他而已,只要他没事,别说嫁不出去,让我去死我都愿意。姚佩兰,你若有这个勇气和决心赌上自己的终也要踩死我,那你尽管来,我奉陪便是。”
说完她拨开拦在路中的她想要回得一斋,没想到姚佩兰反手就扯住了她的袖子,另一只手伸过来一边打她一边道:“姚征兰,你以为你做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好过!”
姚征兰没想到她会突然上手,错愕之下被她劈头盖脸打了几下,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她推开怒斥道:“你疯了不成?”
姐妹俩推搡撕扯的动作大了些,一方白色的帕子从姚征兰的袖中飘落在地上。
姚征兰低头一看,当即就要去捡,却被姚佩兰抢先一步。
姚佩兰将帕子拾到手中,抖开一看,帕子一角绣着山石菊丛,山石峻奇菊丛清丽,一看就不是女子用的图样。
“好啊,我还以为你女扮男装在外头干什么正经事呢,原来是借男装之便与人私相授受。这下证据都有了,看我不去告诉爹,叫他打死你。”姚佩兰拿着帕子转就走。
姚征兰心中大急,那可是顾璟借给她擦手的帕子,她带回来是想洗干净再还他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牵扯进她家这潭浑水中来。
她当即上前从后头一把揪住姚佩兰的头发,趁她呼痛之机伸手去她手中抢帕子。
姚佩兰一边死死捏住帕子一边杀猪般大叫,“杀人啦杀人啦!来人啊救命!”
尽管如此,她力气不如姚征兰,那方帕子在府中仆役听到她呼救赶来之前就被姚征兰夺了下来藏进了怀中。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姚佩兰气得要命,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十指尖尖就要来挠花她的脸。
“你敢挠我,明天南阳王就会知道我脸上的伤是你挠的。”姚征兰站在原地不动,只冷冷道。
姚佩兰一个急停,模样十分可笑。
“你若不敢揭露我的份,外人就会知道,你这个当妹妹的,无缘无故挠花了嫡长兄的脸。你若揭露我的份,我哥哥的伤说到底跟南阳王脱不了干系,我认真求他保住我哥,他未必会不答应。但是你呢?你能担保自己不受我连累?”
“你……”姚佩兰气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怎么回事?谁杀人了?”这时第一拨听到她呼救的府中丫鬟仆役已经赶了过来,顾左右问道。
姚佩兰眼泪汪汪地不说话。
姚征兰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回到得一斋,姚征兰用过饭更过衣,屏退丫鬟拿出那方帕子来看,才发现帕子已经在她们姐妹的抢夺中被扯变形了,断断不能就这样还给顾璟的。
怎么办?
这是他贴之物,她借了不还更是不妥。
看着帕角的图案也不是特别复杂难绣,为今之计,只有重新绣一方一模一样的帕子还给他了。
她将帕子翻过来一看,瞠目结舌。
帕子反面的帕角居然是雁过青天的图案。这随一方帕子,居然是个双面绣!她下午用来擦手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没好意思细瞧,所以没发现。
双面绣,就算是图案不大,一晚上的时间以她的水平也是绝对绣不完的,只能晚两天再还他了。
顾璟和李逾回到梁国公府时,发现李婉华也在。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顾璟现在看到她就想起许黛君,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问的,我就不能来么?我来看看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吃饭。”李婉华嗔怪着让人布置饭桌。
李逾洗了手过来,一见桌上菜色,喜道:“人生之乐事,莫过于腹鸣如鼓地回家,却发现姑母早已备下山珍海味以飨饥肠。逾何德何能,能得姑母若此,幸甚至哉!”
李婉华忍俊不禁:“就你嘴甜,快吃饭吧!”
“姑母吃过了么?一起吧。”李逾一边落座一边道,“君妹妹怎么没同姑母一道过来?”
李婉华看了顾璟一眼,道:“我用过了,你们自己吃吧。君儿今夜被你皇祖母留在宫中了。”
“哦,怪不得姑母今夜有空来看我们两个呢。”李逾笑道。
李婉华见顾璟全然不肯出声,便问李逾道:“逾儿,你觉得君儿如何?”
李逾促狭道:“姑母这样问我,莫不是打算将君儿许配给我?”
李婉华佯怒道:“你皇祖母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小猢狲,明知故问。”
李逾笑道:“我是明知故问,姑母却是多此一问。就算我觉得君儿再好又有何用,此事,你不还得问正主才有用么?”
李婉华哀怨地望着闷头吃饭的顾璟,道:“我又不是没问过,不过有些人直接说不喜欢罢了。我就不明白,君儿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有人会不喜欢?不喜欢她那样的,又喜欢什么样的?”
李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顾璟,停下筷子道:“姑母,您不知道,表兄之所以拒绝君儿,那是因为,他心中早有喜欢的姑娘了。”
顾璟猛然擡头盯住他。
李婉华闻言大感惊讶,看着顾璟问道:“真的啊?是哪家的姑娘啊?”
顾璟捏着筷子的手指泛白。
见他不说话,李逾道:“是在办案途中遇到的一个姑娘,看着有十八九岁了,退过一次婚,还死过一任未婚夫,人倒是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不错。”
李婉华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屏退屋里的丫鬟仆从,也不问是哪家的姑娘了,看着顾璟问道:“李逾说的是真的?”
顾璟擡头,与自己的母亲四目相对,最终点头:“真的。”
李逾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弯,低头继续吃饭。
李婉华猛的站了起来,下的椅子因而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鲜少如此失态。
“你、你娘我是公主,你又是梁国公世子,自己年纪轻轻才貌兼备,你、你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屈就这样的女子?天下女子都死绝了不成?”打击太大,李婉华也顾不得李逾还在场,伸手指着顾璟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什么叫‘这样的女子’?她两度婚姻失败,不过是命运多舛,又不是她本的过错。”顾璟忍不住替姚征兰辩解道。
“她命运多舛与我何干?又不是我造成的!为何就要我舍出珠玉般的儿子去做她夫婿?为何就要我去承受儿子娶了个被退过婚又克夫的大龄女子的笑名?顾璟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绝不答应!你若要娶这样的女子,除非你先与我断绝母子关系!”李婉华撂完狠话,绷着一张快被气哭却又强忍着的脸走了。
房里只剩下李逾与顾璟二人。
李逾夹了一筷子菜,凉凉道:“这回可认清现实了?”
顾璟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扭头看着李逾,面色平静地问道:“你可知一开始你问我是否喜欢她时,我为何一再否认?”
李逾一愣,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不好的预感,道:“你不是说,你一开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么?”
“是不清楚,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你知道为何?”
李逾看着他不语。
“十一岁那年,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在书房读书读得有点困,就往窗外瞧了瞧。恰好一个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抱着花冒冒失失地从我书房外头的小径上跑过,因为跑得太急,不慎之下掉了一只鞋。她翘着失了鞋的脚,单腿一蹦一蹦地回来捡鞋。我瞧着好笑,就对她笑了笑。小丫头发现了我,穿好鞋红着脸一溜烟地跑远了。当天傍晚,那个小丫头就被打死了。有人将她从我窗前跑过掉鞋,我对她笑的事情告诉了我娘。我娘觉着她故意勾引我,分散了我本该专注于读书的精力,故而打死了她。”
李逾:“……”从不知道姑母竟然还有如此暴戾的一面,他还以为她跟他母亲一样温柔呢。
顾璟垂下眸,“天晓得我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未对她生过一丝绮念。我只是读书累了往窗外瞧了瞧,恰好看到了她,恰好对她笑了笑而已。”
房中一时静默。
顾璟收拾好情绪,再次看向李逾:“我是认清现实了,但代价,却是将她置于了危险之地。我娘现在正在气头上,没问她是谁,但气过之后,定然会派人盯住我,同时去查那位姑娘到底是谁。这件事是你挑起的,从即日起,保护她不遭我娘的毒手,你,责无旁贷。”
李逾呆了半晌,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骂道:“我去你大爷的顾璟,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顾璟冷笑:“你当我是算命的,能未卜先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