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杀掉王明坤和那名知情粉头的心后,我终日琢磨该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还不会引火烧身。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恰好那日吃鳝鱼,新来的厨子把鳝鱼的皮给剥了,我儿子便吓唬我女儿说那是蛇肉。我一想,对啊,用毒蛇杀人,岂不是又方便,又容易脱身?
“于是我去了乡下一趟,找到了一名捕蛇人,问他什么毒蛇最毒,一旦咬人就无药可救的那种。他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身患顽疾痛苦不堪,想要自尽。他说有种毒蛇叫银包铁,也叫四十八段,咬人不疼,人中毒后便如醉酒一般,不久睡着,睡着睡着就死了。
“我花重金向他购买了这种蛇的毒液,并劝他拿我给他的银子去做些小生意,不要再做捕蛇这么危险的事。他十分高兴地应了,说有钱谁愿意去捉这些长虫,一不小心被咬了,非死即伤的。所以之前你们说要去找捕蛇人,我是不担心的,卖蛇毒与我的那名捕蛇人,早就不捕蛇了。”
姚征兰闻言看了李逾一眼,李逾对她笑了笑。
顾璟目不斜视。
“在与王明坤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有用簪子搔头的习惯。有了蛇毒之后,我就利用我会做首饰的便利,做了一根男子用的银簪,一只女子用的华胜,将毒液藏在首饰里。王明坤有一次来问我要银子时,我将这两样首饰送给了他,并请他宽限我几天。他并未生疑,拿着首饰走了。后来直到你们找上门来,他也再未来找过我,那名粉头也再未来过。”
“你的计划很成功,他们都死了,细小的伤口藏在头发里面,也确实很难发现。只是,另一名粉头因为偷了凝香那枚有毒的华胜,让你的手底下,平白多了一条冤魂。”姚征兰道。
廉默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李逾和姚征兰出去后,顾璟将负责记录口供的小吏叫到一旁,吩咐道:“将他口供里他子女为他做伪证的那段去掉,补上合适的说辞,然后再给他签字画押。”
小吏应诺。
姚征兰出了牢房来到院中,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逾在一旁道:“这可说是你上任以来参与勘破的第一桩大案子,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案子,破了又怎么能让人高兴得起来?”姚征兰道。
“明日重阳,朝廷放假,我们一起去登秋霞山如何?就当散心。”李逾提议。
姚征兰犹豫。
“姚兄,当差虽重要,正常的人际往来也很重要的。反正有我在,你还怕谁这么不长眼来冲撞你不成?”李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不是,只是……我的难处郡王是知晓的。”姚征兰为难道。
李逾道:“我自是知道。山顶上有一座寺庙,环境清幽,寺中有一座高塔,登上最高层可俯瞰秋霞山全景。明日我们早些去,占据高塔最高层,我派人守住楼梯口,不许闲杂人等上来,便不会有人来破坏我们赏景的心情了。”
姚征兰并不想去,可眼下这环境,人多耳杂的,她又不能多说,只得使出拖延战术:“散衙后再说可好?”
两人回到阅卷房,没一会儿顾璟也回来了。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难免有些沉闷。
姚征兰忽想起来,擡头看着李逾道:“郡王,方才还未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让廉默改变主意愿意招供的?从他交代的情况来看,有毒的首饰是他暗中给王明坤的,他不承认根本没人能证明那毒首饰与他有关。而捕蛇人又改行了,我们就算找遍所有的捕蛇人,也不可能找到那个给他蛇毒的捕蛇人。他明知道我们手中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又为什么要主动招供呢?”
李逾眉眼不擡,一边翻着手里的案卷一边道:“很简单啊,我跟他说,你不招供,我就把那两枚华胜都给你女儿送去,说是你留给她的念想。他若真不知情,就不会阻止,若阻止,就代表他知道其中一只华胜是有毒的。若那枚华胜不是出自他手,他又怎么知道那枚华胜有毒呢?你在审讯他时可没透露这一点。”
“用他的女儿要挟他认罪,为何我想不到?”姚征兰自语道。
李逾擡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道:“不是你想不到,是你根本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不是像我这种做事只求成功不择手段的,又有谁会想到用他无辜的女儿去要挟他?”
顾璟闻言,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姚征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挖苦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言讫,他转向顾璟:“我和姚兄约了明日去秋霞山登高,你去么?”
“明日家中有事,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顾璟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道。
姚征兰发现顾璟今日对她好像格外冷淡,难道是因为她没把他的帕子带来还他,他觉得她想私藏,所以不高兴了?
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藏起贴身之物,设身处地地想想,似乎真的挺膈应人的。
可若她去跟他解释,会不会被当做借口呢?
若是寻常帕子,她去哥哥未用过的新帕子里找一块,连同损坏的帕子一起带来给他,说明缘由也就是了。可那是个双面绣的帕子,她总不能赔他一块单面绣的。
明天休沐,若能让她呆在家中绣上一天两夜,或许也能绣得差不多,可李逾却非要与她去登什么秋霞山。
姚征兰思来想去,一个头两个大。
廉默既已认罪,供述的作案动机又与王明坤遗书中交代的没有出入,此案应当是可以尘埃落定了。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整理与此案相关的材料,顾璟签好字往上递交就可以了。
轻松安静地过了一天,晚上府里聚餐。
所谓聚餐,也不过一家子在一张桌上吃饭而已。
姚征兰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姚佩兰姚晖兴高采烈地和姚允成柳氏说着明日去秋霞山登高的事。
“每年都去秋霞山登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这般高兴的。”柳氏慈爱地笑道。
“娘,您没听说吗,山上清净寺里新建了一座七层高塔,据说在塔顶能俯瞰整个秋霞山美景,明日是第一日对外开放。京中好多公子哥儿都想去拔这个头筹呢。”姚晖道。
“既如此,咱们家八成是挤不上去的了。”柳氏埋怨地看了眼姚允成,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一直默默吃饭的姚征兰:“征兰,你明日可有安排?”
姚征兰道:“郡王说去登秋霞山。”
姚佩兰与姚晖眼睛猛的一亮,姚晖抢着道:“以郡王的身份,他若是想去最高层,谁能与他相争?二姐,你能不能让郡王带我们去塔上一饱眼福?”
平日在府里遇上,不是装没看见便是翻白眼,这会儿倒叫上二姐了。
姚征兰道:“他是郡王,岂由得旁人为他做主?明日他会来此与我一道出城,你们若想与他同行,便去与他商量。”
“你好歹与他熟识,在他面前说话难道不比你弟妹去求他管用?反正都是去登高,带上你弟妹又能如何?自私凉薄的东西!”姚允成斥道。
姚征兰放下筷子,看着姚允成道:“非是我不愿意带上弟妹,只是上次妹妹说了,我若不借郡王的光给她强行盘下那家赵氏绸缎铺,她便要去郡王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我是没这个能耐强夺别人家的店铺,父亲若觉得无所谓,我可以求郡王带上她和姚晖,但不保证此行一帆风顺。”说完欠了欠身,就离席而去。
身后传来姚允成愤怒的质问声和柳氏低声下气帮姚佩兰说情的声音,姚征兰一概没管。说到底,这些人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在三个月前,对她来说,这些人都是陌生人。
她径直去了老太太的福寿堂看哥哥。
哥哥还是没醒,但面色没有变坏便是好事。
“我每日都按大夫嘱咐的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翻一次身,免得生了褥疮,现在除了不醒,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你那边如何?”老太太问她。
她来时房里的人就被老太太给屏退了,她思前想后,有些事情没人诉说憋在心里委实难受。她与哥哥虽然自幼没能在祖母身边长大,但祖母肯这样帮她和哥哥,应该还是可信的。
“祖母,有件事我在心里憋很久了,现在愈发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问问您的看法。”她道。
“何事?”
“南阳王李逾,他知道我是女子身份,还、还说他相中我了,要回去解除婚约来娶我。”
老太太一呆。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觉着他有婚约在身,实不该为了我去退婚。我想与他把话讲清楚,却又怕得罪了他。他万一恼羞成怒,拆穿了我的身份会害了全家。我与他虚与委蛇,又深觉羞耻,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他的未婚妻。我……实在是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她捧住自己的头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过来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原本决心替代哥哥时,以为哥哥会很快醒来,只要我足够小心不露出马脚便好。没想到哥哥这么久还不醒来,而我身边,却又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想起爹骂我的话,竟也觉得没有错。”姚征兰心情低落道。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在遇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便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了。”老太太道。
姚征兰仰头看她。
“南阳王,除了身上有婚约之外,还有什么令你感到讨厌的地方吗?”老太太问。
姚征兰想了想,道:“要说讨厌倒也够不上,就是觉着,他为人处事比较强势,有时候不走寻常路,怎么说呢……”
“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不受礼教束缚。”太太道。
姚征兰点头:“对。”
“那他身上可有你欣赏的优点?”老太太再问。
姚征兰一边想一边道:“他思维缜密功于心计,这算是聪明吧。”
老太太点头:“算。”
“他虽贵为郡王,但很少摆架子,有时候甚至还挺放得下身份。这算……平易近人?”
老太太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再次点头。
“他还很细心,有时候看我中午吃得不多,下午就会买一些点心给我吃。”
“也善良,就是那个杀了卢涛的小厮,他父母妻儿本来被判流放三千里,是他去太后跟前求情,太后赦免了他们。”
老太太听完她的叙述,给出答案:“若是他真能为你解除了身上的婚约,祖母赞成你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