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四个朋友几日便约好了今日一起来爬秋霞山,登高塔。我们五人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大约辰中时分便到了清净寺。当时寺中人还不多,我们本想上高塔最高层去看看风景,但听闻第六第七层都已被人包下,我们便去了第五层。”秦珏如今形容狼狈,声音倒还算平静。
“巳时初,舒荣带着一帮朋友到了塔上。也不知是不是在别处受了气,他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好,到了五层之后,态度十分蛮横地赶我和我的朋友们走。我的一位朋友气不过,跟他理论几句,还险些被打。我等身份不如他们,只得退避,将五层让给了他们,转到高塔一层继续聊天。因多喝了几杯茶,我下了高塔去寺庙后院如厕,出来时一名小厮过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了一停,然后接着道:“纸条上有人约我到后院走廊尽头那间厢房相见。我去了,敲门没人应,推开门后,一眼便看到舒荣浑身是血地靠坐在墙角,睁着眼睛。我吓了一跳,想去看看他死了还是活着,没想到刚走两步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就晕倒了。是那个小沙弥的惊叫声吵醒了我,迷糊中我听到他喊杀人,又看到他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就站起来,昏昏沉沉地跟着他往外跑。然后,就看到了郡王和姚、姚评事。”
小吏在一旁刷刷地记。
顾璟擡头给萧旷递了个眼色,萧旷走到秦珏身边,问:“什么地方被砸了?”
秦珏指指自己后脑右侧。
萧旷散开他的发髻,让狱卒给执着灯照明,仔细查验一番后,对顾璟道:“大人,嫌犯头上确实有被击打过的痕迹,肿了一大块。”
顾璟点头,继续问秦珏:“你说有人递纸条约你去那间厢房,是什么人?”
秦珏:“不知,纸条上并未署名。”
“那给你递纸条的小厮你可认得?”
秦珏摇头:“不认得。”
“一个你不认识的小厮递来一张没有表明身份的约你见面的纸条,你便去了?你觉着用这个作为你出现在凶杀现场的理由,能让人信服吗?”顾璟问。
秦珏抿了抿干燥的唇,道:“我是觉得我没什么可让人图的,又是个生意人,说不定是对方想找我做生意又不便表明身份,这才去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张纸条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身上衣物已尽数除下,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那张纸条。”顾璟道。
“那……许是丢了吧。”秦珏道。
李逾噗嗤一笑。
姚征兰满目忧虑。
她不相信秦珏会杀人,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对他非常不利。
“你那身血衣,手里的刀,还有鞋底的血迹,你怎么解释?”顾璟继续审问。
秦珏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身上是干净的,也没有带刀。等我醒来跑到外面时,便是这样了。”
李逾插嘴:“难不成是梦游杀人?”
顾璟瞪了他一眼,回过头问秦珏:“你和舒荣是怎么认识的?”一个没落侯府庶子,一个手握重权的兵部尚书的嫡子,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
“旁人介绍他来找我制香,这样认识的。”秦珏道。
“制香?他亲自来找你制香?”顾璟疑虑。
秦珏看了眼姚征兰,收回目光低下头,低声道:“是那种……不入流的香。”
顾璟明白了,扭头吩咐萧旷:“将今日与秦珏和舒荣同行的所有人,包括他们贴身伺候的人都带回大理寺,我要连夜问话。暂时先审到这里,将他押入大牢。”
姚征兰心事重重地跟着他来到停尸房。
顾璟问正在检验血衣的仵作:“有结果了么?”
仵作将秦珏脱下来的外衣和里衣铺在桌上给顾璟看,道:“凶器没有问题,现场拿回来的那把刀就是。这件外衣上都是喷溅状血迹,里衣上的血迹与外衣上的血迹相对应,是外衣上的血洇进去形成的。可以确定,凶手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杀的人。靴子底部有血,大小与小人在茵席上量得的血足迹的尺寸一致,血迹在鞋底分布的情况也符合现场情况。”
李逾道:“看吧,我就说是他梦游杀人。”
姚征兰指着衣服的领子道:“这里有血,那凶手的脖子和脸上应该也有喷溅状血迹吧,可是嫌犯在被抓时,脸上和脖子上只有一些擦拭状的血迹。”
仵作从衣裳中挑出一块血迹斑斑的帕子道:“凶犯应该拿这块帕子擦了脸跟脖子,所以才留下了擦拭状的血迹。”
姚征兰接过那方帕子。
李逾:“脏不脏啊,还用手接。”
姚征兰没空理他,问仵作:“这块帕子是在衣服的什么地方发现的?”
仵作略一回想,道:“外衣的左袖中。”
姚征兰立刻对顾璟道:“顾大人,我们发现秦珏时,他右手持刀走出房外。如果这方擦过血的帕子是在左袖中,那他必然是杀人之后用右手将帕子拿出来,擦过血后再放回去。也就是说,他擦血的时候,必然要把凶器放下。那么他擦过血之后,又有什么必要再把凶器捡起来呢?”
李逾立刻接话道:“说不定是因为被小沙弥撞破杀人,拿了凶器追出去想灭口来着,结果被我们撞见,这才没有灭成。”
顾璟对姚征兰道:“这确实是个可以成立的解释。”
姚征兰无法反驳,擡头看了看李逾。
李逾冲她挑了挑眉,道:“我知道,要接受自己认识的人是杀人凶犯这件事很困难。但是你看现在我们手头的证据,秦珏就是杀害舒荣的凶犯那简直就是刘大人所说的,板上钉钉啊。他自己找的借口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什么约他见面的纸条,什么被人打昏,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既没人证又没物证,不足为信。”
“那他杀舒荣的动机呢?”姚征兰问。
“他自己不是都交代了吗?舒荣态度很差地驱赶了他和他的朋友们,双方因此发生争执甚至差点还动了手。”李逾道。
“如果这就是动机,那他就应该是激情杀人,不是预谋杀人。那么,凶器哪来的?”姚征兰问。
李逾道:“可能是他随身带着防身的。”
姚征兰问:“郡王今日登山带刀了吗?”
李逾一噎,道:“我有那么多护卫随行,还有三槐贴身保护,哪儿需要我自己带刀?”
“顾大人呢?”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未曾带刀。”
李逾道:“那些护卫就是顾璟他娘的卫队,他自是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我们不带刀,不代表秦珏就不会随身带刀。”
姚征兰道:“反正待会儿和秦珏一同去秋霞山的几位朋友会被带来大理寺问话,秦珏今天到底有没有随身带着刀,问问他们就知道了。”她拎着那块血迹斑斑的帕子,道:“我现在去牢里问问他这块帕子是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又怎会在他袖中,你简直是多此一举!”李逾气恼道,见她头也不回,又忍不住追上去。
“郡王不必跟来。”姚征兰停步回身。
“怎么,你还想跟他说悄悄话?”李逾愈发不满了。
姚征兰双肩微微一塌:“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有些话他当着你们的面不说,当着我的面可能会说。”
“都性命攸关了,他还有什么重要的话会只有当着你的面才肯说?你和他的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李逾大声道。
顾璟过来一把扯开他,道:“不要胡搅蛮缠。”说罢又对姚征兰说:“你去吧。”
姚征兰点点头,回身一溜烟地跑了。
李逾回身一脚踹在墙上。
“此案确实还有疑点,小心一点总没错。”顾璟道。
“还有什么疑点?”
“在凶杀现场已经说过了,从瞳孔看死者当时至少死了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秦珏是凶手,那他杀人之后至少在那间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又两刻时间,房里却没有过多的活动痕迹,这不符合常理。”
李逾不耐烦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符合常理之事?说不定他就是杀了人之后吓呆了坐在原地发愣,直到小沙弥开门将他惊醒呢?”
“就这一点上,他被人打昏了直到小沙弥的尖叫声将他吵醒,比吓呆了坐在房里大半个时辰更说得通一些。”
“那他那身血衣呢?怎么解释?你不会又说是凶犯将自己杀人时穿的衣服脱下来给昏迷的他换上的吧?从里换到外从头换到脚,尺寸正好不说,他自己还能没发现被人换了衣服?”李逾呛道。
顾璟不语,这一点确实难以解释。
关押死囚的牢房比关押一般犯人的牢房更坚固些,三面是墙,一面是牢柱,而且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一般都是一个死囚一间牢房。
狱卒打开锁链,姚征兰踏入阴暗逼仄的牢房。
坐在墙角草堆上的秦珏听到声音,慢慢站了起来。
“秦公子。”姚征兰走过去。
“姚评事,你怎么来了?”
姚征兰看了看牢柱外,狱卒已经走了,她压低了声音道:“秦公子,方才在审讯中你是否还有所隐瞒?事关性命,无论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若是与案情有关的,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你务必要都说出来。”
秦珏眼神躲闪地垂下脸,道:“我没有隐瞒什么。”
姚征兰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果然有隐瞒,急道:“秦公子,你若不老实交代,就目掌握的证据来看,很难洗脱杀人的罪名了!你不要犯糊涂!”
秦珏身形微微一僵,擡起脸看着她,道:“你信我没有杀人?”
“我信啊,否则我现在来找你做什么?”
“哪怕我被当场拿住,哪怕我的说辞没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你也信我?”
“信。”姚征兰道,“对于不过几面之缘的人你都能全然肺腑地去帮助,又怎会为了区区口角就去杀人?我不信。”
秦珏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对姚征兰道:“姚评事,你听我一言,日后若有人以传纸条或者托口信的方式约你见面,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去赴约,不管那人是谁。”
“秦公子何出此言?今日约你见面之人到底是谁?”姚征兰听他话中有话,赶忙问道。
秦珏望着她,嘴里吐出两个字:“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国庆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