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手指下意识地在袖中捏紧,她是拿了很多年的针,可是她从未缝合过人的皮肉啊。
“好,我去借针线。”赶鸭子上架,这会儿她不上没人能上,他还在流血呢。
姚征兰从仵作那里借来了针线,又是用酒冲洗又是放在沸水里煮最后还放在火上烤了半晌,才拿来给顾璟缝合伤口。
将掰成钩状的针凑近顾璟的伤口时,姚征兰手有些抖,没话找话:“会疼的。”
顾璟:“我知道。”
姚征兰想下针又停住,“那你忍着。”
顾璟:“嗯。”
第三次下手失败,姚征兰:“要不要咬着帕子?”
顾璟笑了起来,宽慰她:“不要紧张,这疼要不了命。”
姚征兰咬咬唇,终是心一横手一沉,扎下第一针。
针尖依次穿过两边的皮肉,还要将线拉紧,让分开的皮肉合起来……姚征兰光看着就觉得疼,缝完一针就去看顾璟。
顾璟表情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面色有些苍白,道:“继续,别停。”
姚征兰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咬着牙一口气缝了一半。他臂上肌肉贲起,她擡头看他,他已经转过脸看着别处,下颌紧绷长睫低垂,额头鬓角一层细密晶亮的汗珠,想来已是痛到极处。
她知道他贲起肌肉只是疼痛刺激下的本能反应,并非故意,也不忍心叫他不要这样忍耐,就伸出左手安抚性地轻碰了碰他伤口上方鼓起的肌肉线条。
顾璟顿时卸了劲,姚征兰也不敢去看他,只埋着头继续缝合伤口。
顾璟回过头来看着她,她低着头,额上几缕散碎发丝随着她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抿紧的嘴唇微颤的睫毛透出几分紧张,但手却至始至终都很稳。
她的侧颜完美无瑕,以至于顾璟看得久了失了神,竟至忘了疼痛。
终于缝完最后一针,姚征兰看着自己的杰作,擡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放下针线忙不叠地拿过金疮药来给顾璟敷上,用布条包扎起来。
顾璟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你以前经常给人裹伤?”
姚征兰头:“在太原府时,舅舅表哥们都在军中,每日操练受伤是常事。”
“顾大人,实在对不住,今日都是我连累了你。”将他的伤包扎好后,她歉疚道。
“若说连累,是我连累你才对。若不是我让李逾的郡王卫队不要跟着,也不至于让你遇险。”顾璟放下袖子,“只可惜了那根簪子。”
簪子被当做暗器射出去之后,落在石板路上碎成了两截。
姚征兰闻言,从怀里拿出自己买的那根簪子,递给顾璟道:“顾大人若喜欢,这支簪子送给你吧,就当是赔你的那支。”
“不送给李逾了?”顾璟擡眸看她,眸底星光熠熠。
“顾大人不是说单送给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吗?就……不送了。”姚征兰道。
顾璟从她手中接过簪子,当即取下自己发髻上那根翡翠簪子,将白玉簪簪上,擡头看着姚征兰。
君子如玉,相得益彰。
姚征兰头,诚实道:“很好看。”
顾璟低眸浅笑。
姚征兰大惑不解,顾大人为何近来像变了个人一般,如此爱笑?
气氛正好,顾璟的肚子却煞风景地叫唤起来。
仿佛会传染,他肚子一叫,姚征兰的肚子也开始叫了。
“顾大人,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姚征兰转身一溜烟跑了。
她一走,顾璟的面色便凝重起来。
霍廷玉身后的人,想杀她,更准确地来说,是想杀她哥哥——姚晔。
今日她遇险时那一声尖叫没顾上掩饰声音,正常人都听得出是女子。那些人退却,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这一,所以才没继续纠缠。
为什么要杀姚晔?姚晔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顾璟沉思片刻,起身出了阅卷房,来到牢中。
命狱卒打开牢房门,他步入房内,看着坐在墙角歪着头的霍廷玉,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疾步过去掐住他的下颌掰正他的脸,果然发现他口鼻流血气息已绝,但尸体还是热的。
“方才谁来过?”他倏然回身,看着狱卒厉声喝问。
狱卒已经惊呆了,结结巴巴道:“没、没人来过。”
“那他怎么死了?”
狱卒噗通一声跪下道:“小人不知啊!”
“通知包括狱掾在内的所有人到院中集合,我要一一查问!”顾璟道。
少时,当值的狱卒全部到院中集合,顾璟扫视一眼,不见狱掾,问道:“狱掾呢?”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还在的。”
顾璟皱眉。
姚征兰用托盘端着两碗面回到阅卷房时,就看到顾璟坐在他的书案后头看着卷宗,一脸沉思的模样。
她去屏风后将吃饭用的小几搬出来,对顾璟道:“顾大人,时辰不早了,你又受了伤,吃东西早些回去吧。”
顾璟回过神来,了头。
“这是何物?”坐到矮几前,顾璟低头看着碗里卷卷的面片问道。
“这是猫耳朵,是太原府那边的一种面食,你尝尝?”姚征兰将汤匙递给他。
顾璟左手接过汤匙,瞬间明白了。
他右手受伤,只能左手吃饭,这种圆圆的卷卷的面片用汤匙就能舀起来,自然比常见的面条容易吃一些。
“很好吃。”他尝了一口,擡起脸来目光柔和地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笑了笑,赶紧移开目光低头吃面。
果然,向顾大人“坦承”喜欢郡王之后,他在她面前放松多了。
两人吃完猫耳朵面,姚征兰收拾碗筷时,顾璟道:“霍廷玉死了。”
姚征兰呆住。
“为何会……”姚征兰话说一半,反应过来:“被灭口了?怎么会这么快?”
“应该是狱掾动的手,我已派人去捉拿狱掾。不过,既然慢人一步,大概是找不到人了。”
姚征兰重新坐下来,道:“敢杀一部尚书,内线安插到大理寺的大牢里,霍廷玉背后的这个组织,看上去不简单。对了,偷拿你玉佩的人找到了吗?”
顾璟头:“是在院中洒扫的一个仆从,大概是被霍廷玉手下的人收买了,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那现在该怎么办?”姚征兰很是颓丧,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能将霍廷玉定罪的刀鞘,他居然被灭口了。
“人虽死了,但只要我们证据准备充分,案情理顺,不影响定罪。”顾璟道。
姚征兰稍稍松了口气。
顾璟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姚征兰忙道:“不用了,顾大人你先回去吧,我想连夜把指纹比对出来,毕竟明天就是和辛大人约好的期限了。”
“你确定在这样的光线下能看清刀鞘上的指纹?”顾璟问。
姚征兰看了眼桌上黑沉沉的刀鞘,别说指纹了,连血迹都看不太清。
“明天早上过来比对不迟。既然霍廷玉被人灭口,那此案真凶是他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不用担心。”
姚征兰头,道:“顾大人你身上有伤,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反正霍廷玉都已经被人灭口了,那些人估计也不会再来对付我了。”
顾璟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醒她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如果仅仅是因为你发现了刀鞘他们才动手,那夺走刀鞘就可以了,为何要杀人?”
姚征兰一愣。
“他们跟我动手时手中没拿兵器,对付不会武功的你手中却拿了刀。难不成,从你手中抢走刀鞘,会比对付我更困难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是想杀我?不对,”姚征兰面色一白,“想杀我哥哥?”
顾璟颔首。
“为什么?我哥哥刚来都城不到一年,按他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得罪什么人……”姚征兰话说一半,猛然想起之前的猜测。
大舅舅兵败战死很可能另有内情,而哥哥,知道这个内情。或者还不知道真相,但已经发现了端倪,所以他才想尽办法进大理寺。
这样说来,秦珏说的那张纸条,很可能也不是随便写的,而是对方有意为之。正如秦珏猜测的那样,那张纸条原本应该也是有后续的,但对方没想到秦珏为了保护她竟然将那张纸条给吃了,所以才不得不终止对付她的计划。
也正因如此,当顾璟和李逾出事时,她才得以“硕果仅存”。
难道霍廷玉背后的那个组织,会和大舅舅的死有关?是了,兵器被劫,兵部尚书被害,武库署令的儿子参与其中,桩桩件件,不都与朝廷和北鞑的战争有关吗?
那此番担任主将去太原府驻守边关的武宜君的父兄会不会有危险?
一想到这个可能,姚征兰坐不住了,站起身对顾璟道:“顾大人,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征北将军府。”
“此刻?去做什么?”
“征北将军的女儿是我的朋友,此番征北将军父子奉命前往太原府驻守边关,我担心他们会有危险,我得去提醒她一声。”
顾璟道:“你现在是男子装扮,夤夜上门去找女子说话怕是不太妥当,不如明天再去。”
姚征兰受他提醒,惭愧道:“我忘了这回事了。”
最后还是顾璟送姚征兰回了家。到了承恩伯府门口,两人下了马,姚征兰对顾璟道:“多谢顾大人送我回来,大人回去路上小心。”
顾璟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到底不是李逾,没有那么百无禁忌。
姚征兰见他不走,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迷惑了片刻,自以为领悟,歉然道:“啊,那个帕子我绣好了,早上走得太匆忙忘记带,明天还给大人可好?”
顾璟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