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还是第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这般大胆无耻的话,强忍着厌恶与不适道:“姑娘是在开玩笑么?”
“顾公子何以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难道以顾公子的容貌,不值得我自荐枕席?”月蔷不再试着往他身上靠,而是绕着他转圈圈,一边踱步一边道:“奴家十二岁就在明秀居做事,五年来,不知见过多少客人。有的客人正脸好看,侧脸不好看,有的客人侧脸好看,正脸不好看,有的客人正脸侧脸都好看,后脑勺不好看。还有的客人正脸侧脸后脑勺都好看,却自恃容貌过人满目淫邪。如顾公子这般不管从哪一面看上去都好看,还如此洁身自好的,那真是天底下独一份。若是奴家能与顾公子一夜春宵,也不枉此生投身为女子了。公子以为如何?”
顾璟冷着脸继续往前走,道:“就当我不曾提过。”
月蔷也不生气,还是笑意盈盈地跟上。
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外,守在厅外的侍者看到月蔷,才躬身引顾璟进去,给他寻了个座位。
这个大厅建造得有寻常大厅三倍那般大,厅正中是一个圆形的舞台,所有客人的坐席都是环绕舞台而设,周围银烛高照锦屏罗列,陈设十分奢华。
台上正在跳舞,年轻貌美的舞姬们穿着露腰的舞裙,随着悦耳的丝竹之声身姿曼妙地在舞台上扭动,引得台下客人目不转睛。
瓜果酒水很快端了上来,月蔷在顾璟身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手执银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口中道:“奴家知道顾公子生性爱洁,凡在外用餐,都要用新的杯盘碗筷,所以特意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了崭新的。顾公子可以尝尝敝园独有的今夜白。”
“多谢。我不喝酒,不必劳烦了。”顾璟道。
“那奴家给顾公子剥个橘子吧。”月蔷伸出纤纤玉手,给顾璟剥了个橘子,取下一瓣摘尽脉络就要喂到顾璟口中。
顾璟头往旁边偏了偏,道:“放着就行。”
“顾公子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月蔷放下橘子,故作伤心道。
顾璟不理她,目光往舞台周围看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几个熟面孔,都是朝中各部偶有往来时照过面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大理寺丞韩密。
大理寺中一直说这位韩大人是出了名的爱妻顾家,每日散衙后从不在外应酬,总是早早回家。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他搂着怀中美貌侍女笑得颏下胡须一翘一翘的,顾璟却在想,灭口霍廷玉是否有他一份力?毕竟狱掾吃住都在大理寺,当日,是谁通知他刀鞘被找到之事的?
一曲舞毕,台下众人终于有闲暇将目光分给旁人,不少人这时才看到顾璟。有些人认出他之后,面色一下子就变得不自然,有的直接离席走人,当然更多的是装作没看见他,继续留下来饮酒作乐。
第二曲舞甫开场,顾璟就走了。
月蔷送到他到院门口,还笑着问他:“顾公子,交易之事,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顾璟转身便走,心中想着,自己果然不是没有短处的,譬如说,这种场所,他就很难应付得游刃有余。
回到梁国公府,他洗手净面的时候想起了姚征兰,不知道她那边案子办得如何,顺利不顺利。
“郡王回来了吗?”他问一直留守家中渭树。
渭树道:“回公子,郡王一大早出去之后,至今未归。”
顾璟点点头,城门已关,至今未归的话,应该是留在清河县了。有他在也好,至少姚征兰的安全能多一分保障。
更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袖中,谁知一摸摸了个空。
他怔了怔,摸遍自己襟口和两袖中,没找到想找之物,面色不由一沉,转身就大步往门外去。
刚给他端来宵夜的江云见状忙问:“少爷,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啊?”
“须臾便回,不必跟着。”话音落,人也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半个时辰后,顾璟回到明秀居外,下了马亲自上去敲门。
还是之前的清秀仆从开了门,看见顾璟,道:“尊客,时辰不早,已经闭园了。尊客明日再来吧。”说着就欲关上院门。
顾璟一手抵住,不容置疑道:“去找之前招待我的侍女月蔷,叫她把我的帕子还来。”说罢手上使劲将门狠狠一推。
仆从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门“哐”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见顾璟冷着脸站在门首,仆从知道此事不是他能摆平的了,转身就向园中跑去。
过了一会儿,一位看起来四十余岁的女子带着月蔷来到院门前,见了顾璟,擡手将他往园子里让,客气道:“顾公子,有话不妨进来再说。”
顾璟扫一月蔷,冷冷道:“不必了,将帕子还我即可。”
中年女子看向月蔷。
月蔷娇笑道:“顾公子是丢了帕子吗?怎能确定一定丢在明秀居中?奴家不曾得见什么帕子呀。”
“若不愿交出,明日我带人来搜也是一样。”顾璟道。
“顾公子,区区一方帕子而已,至于这般劳师动众吗?”月蔷嗔道。
顾璟不与她废话,转身就走。
“顾公子请稍候。”中年女子唤住顾璟,又对月蔷道:“就算你再爱慕顾公子,也不能不经他同意便私藏他贴身之物,还不速速拿出来。”
“顾公子委实好狠的心。”月蔷委委屈屈地上前将帕子递给顾璟。
顾璟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就着门前灯笼的光线仔细瞧了瞧,确定是自己丢的帕子,这才藏锋锐地看着中年女子道:“能教我无知无觉地丢了东西,贵地真是卧虎藏龙。”
中年女子微微躬身道:“是下头的人调皮了,改日顾公子再来,让她好好给您赔罪。”
顾璟上马走了。
明秀居的门重新关上,中年女子放下脸来,月蔷也收起了做作之态。
守门的仆从识趣地避开。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中年女子叱问。
月蔷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我只是与他开个玩笑,一方帕子而已,没想到他会专程回来要。”
中年女子眸光闪了闪,问道:“那方帕子有何特殊之处么?”
“就是个双面绣的帕子,名贵是名贵了一些,但是对于顾璟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这样的帕子应该也就是个寻常物件,怎值得他深夜花上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来回讨要?属下觉得,这其中必有玄机。”月蔷道。
中年女子道:“既然是你看出的玄机,那就也由你负责查明这玄机到底是什么。”
月蔷忙道:“是。”
顾璟回到梁国公府,已是丑时了。
江云和渭树正急得不行,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都松了口气。
两人都深谙他从外头回来必要洗手净面的习惯,一早将水准备好了。
“去把香胰取来。”顾璟吩咐。
江云:“少爷是要沐浴吗?”
顾璟:“嗯。”
两人很快让下头的仆役擡来木桶热水及一应沐浴用品。
“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不必伺候了。沐浴的水明天再倒。”
将两人遣退后,顾璟来到盆架边上,从袖中取出沾染了月蔷身上香气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泡入水中,用香胰在自己手上擦出了泡沫,再将湿了的帕子握在手心轻轻揉捏。如此将帕子仔细轻柔地洗干净了,包入洗澡后擦身用的布巾中吸干水分,这才将半干的帕子晾在了盆架上方挂布巾用的杆子上。
快速地沐浴过后,上床前他不放心地看了晾在盆架上的帕子,怕它半夜滑入下方的水盆中,想去把水盆端走。想了想,还是取下帕子,拿回床上平铺在枕旁,这才放下床帐安心地睡了。
清河县驿站,李逾用过晚饭后,赖在姚征兰的房间里不走。
“姚兄,我晚上没有地方睡了,驿卒说没有空房间了。”
“我今日去县中看到离县衙不远就有一家客栈,看门脸似乎规模挺大的。郡王不如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房间?”姚征兰道。
“不要,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睡在客栈会害怕的。”李逾道。
姚征兰:“……那你睡我的房间。”
李逾睛一亮,连连点头:“嗯嗯嗯!”
姚征兰起身:“我去那边的客栈看看还有没有房间。”
“姚兄!”李逾忙拦住她道,“你一个人去那边住就更不妥当了。”
“那你究竟想如何?该不会想和我同住一间房吧?”姚征兰乜着他道。
“我睡地上你睡床好不好?”李逾提议。
姚征兰毫无商量余地道:“不好。”
“我保证一定乖乖睡觉,绝不打呼噜磨牙爬床。好不好嘛姚兄……”李逾又开始施展他死皮赖脸的缠人功夫。
姚征兰面无表情地亮出乖乖令。
李逾正晃她袖子晃得起劲的手一僵。
“我看郡王也不是很困,要不这样,后院的柴房里关着一个男人,是从望月庵带回来的。我怀疑死者不是不苦师太,这个男人应该帮着分尸了,郡王帮我先去审他一审?”
李逾可怜兮兮地看着姚征兰:“明天再审不行吗?”
姚征兰晃了晃玉佩。
“好吧。”李逾放了手,回身慢吞吞地往门外走。
“等一下。”姚征兰唤住他。
李逾满怀希冀地回眸。
“不许用刑。”姚征兰叮嘱道。
李逾眸子里的光一下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