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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慧娘痛苦地埋着头,双手十指不停地交错扭结。

    姚征兰也不逼她,端着茶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罗慧娘擡起头来,焦虑而绝望地看着姚征兰道:“你为何从一开始就那般笃定,不苦师太没有死?”

    “因为你们为了营造她已死的假象,做得太多了。”姚征兰放下茶杯,与罗慧娘对视。

    “你们处理尸体的方式,你主动投案这些我们之前已经说过,现在就不说了,就说一件事吧。昨日我走访望月庵,去过不苦师太的房间。当时南墙上一人一臂高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新粉刷过的痕迹。我问寺中女尼,原先那面墙上是否有挂过画,那老尼说没有画,且特意解释,因为那面墙上有窗,不苦师太怕画受潮,所以其它两面墙上有画,独独南墙上没有挂画。

    “南墙正对着床,如果我有心爱之画,我一定会挂在正对床的那面墙上,这样的话,每日起床入睡都可以看到它。至于受潮,更是无稽之谈。不苦师太的禅房窗外就是一棵亭亭如盖的女贞树,女贞树常青,一年四季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有树冠遮挡,雨也绝淋不进窗来。

    “再者,如果那面墙上真的没有挂过画,那么在那个高度,那个位置,指面大小的地方,有什么必要粉刷呢?能够成立的推论只有一个,那面墙上确实曾经挂过一幅画,画被拿走后,为了掩人耳目,有人将挂画的钉子拔出,将钉子留下的小洞填上,重新粉刷墙面消除痕迹。

    “那么问题又来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骗过庵里的女尼?不可能,只要去过不苦师太房间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曾经挂过一幅画,画不见了,就算你把墙上抹得再平,也无法抹去人脑海中的记忆。所以说,那个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骗过庵中的人,而是为了骗过外面的人。

    “在不苦师太已经遇害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因为一幅画而大费周章呢?即便是偷了卖了被人发现了,交代画的下落也就是了。如此行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画的下落,她们不能交代,比如说,画是被不苦师太自己拿走的。”

    罗慧娘苦笑一声,看着姚征兰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现在又算什么?如此微不足道的细节,竟也能让你窥知真相。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不苦师太,但那个人,确实是我杀的,你信么?”

    “不信。”姚征兰不假思索。

    罗慧娘呆住。

    “尸体颈部的伤痕在右侧,短,且呈水平状态。如果是惯用右手的人面对面用刀去划死者的右侧脖颈,由于角度问题,伤口必然会呈左下右上的倾斜状态。如果惯用右手的人从背后划死者的右侧脖颈,那伤口大多会呈左上右下的倾斜状态。且因为是在背后,不能保证自己下手的准确度,伤口通常会比较长。

    “要形成这样短且平的伤口,只能是惯用左手的人面对面突然出手,一刀将死者毙命。上次递给你斧子时,你用右手接过斧子。方才你挣扎彷徨时,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扭绞,左手上留下的红印明显比右手上要多,证明你的右手比左手有力量,你是惯用右手的。所以,杀害这名死者的人,不是你。”姚征兰婉言相劝,“不要再试图往自己身上揽责了,你这样纯粹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

    “大人,杀人偿命,我自愿为死者抵命不行吗?您就不要再追查到底是谁杀了这名女子了好不好?只要您同意不再追查,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罗慧娘知道骗不过姚征兰,又开始苦苦哀求。

    “罗慧娘,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这里不是市集,我也不是商人,这里不存在交易。虽然我认识罗秀才,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在好言相劝不成功后,我就不会对你用刑。而且我相信,整个庵中应该不止你一人了解此案的真相,你反复推诿不愿如实相告,是想让旁人替你来背负这个出卖不苦忘恩负义的名声么?”姚征兰道。

    罗慧娘只觉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委顿下去。

    沉默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下脸颊,她依旧是那个低着头绞着手的姿势,哽咽着道:“既然你认识阿良,想必知道我曾被人掳走之事。掳人的,是个行事严谨规模很大的组织,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年半,才找到机会逃出来。慌乱中躲进一艘运粮的货船内,糊里糊涂地来到了清河县。当时我惊惧交加加上淋了雨,病倒在山脚下,是不苦师太发现了我,将我救入庵中。我为了避祸,就在庵中出家当了尼姑。

    “平静的日子堪堪过了一年,我以为,那场祸事真的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可就在六天前,庵中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女子,形迹可疑,说要借宿。不苦师太让明玉暗中通知我去后山躲藏。

    “我依言躲入后山林中,想起那个组织的狠辣作风,又怕不苦师太她们受我连累。所以入夜后我又偷偷潜回庵中,想打探情况。谁知就在庵后不远的林子里,我看到不苦师太和那位女子在说话。没过一会儿,不苦师太突然拔刀将那女子杀了。我吓得尖叫,不苦师太发现了我。”

    说到此处,罗慧娘拭了拭眼泪,继续道:“不苦师太将我带回庵中,又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她告诉我们她的来历,原来,她曾是一个富贵人家公子的乳母,那公子先天残疾遭父母嫌弃,她甚是疼爱他。

    “不曾想,那公子长到十二三岁时,竟对她产生了不正常的依恋,先后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想要独占她。她难以忍受,这才逃了出来。

    “救了我之后,她从我口中得知了掳人之事,又见我生得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便怀疑此事与她有关。直到那位年轻女子找上门来,她看到女子手腕内侧的刺青,是那位公子手下人的专属标记,确认了那人就是为了寻我而来,所以将她杀了。

    “她说如果还有旁人知道那女子来了望月庵,只怕望月庵很快会遭连累,所以劝我们离开望月庵另谋出路,她也不会再留在望月庵了。

    “当晚我们几人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如果一起出逃,肯定会遭到那个组织的追剿报复,不如另想个计划,既能瞒住女子被杀之事,又能报答不苦师太的活命之恩。

    “我们几个人叫上石头连夜处理了那女子的尸首,第二日,以大家一起离开太过惹眼为由,让几个人和不苦师太先行下山,到了山下再分道而行。

    “不苦师太走后,那几人又回到山上。因我牵涉其中,便自荐由我去认罪,说我杀害了不苦师太。如此,方能让我和不苦师太同时消失于人前,庵中众人就不会再受连累了。

    “一开始事情很顺利,只是没想到……”她泪水涟涟擡眼看着姚征兰,“来了大人你,不出两日便勘破了一切。”

    “若不是罗秀才及时来找我,待到你的卷宗层层递交到大理寺,再落到顾大人手中时,说不定尸体早已腐烂,相关证据也早已湮灭。即便我们有所怀疑,也不得不相信你的说辞了。”姚征兰叹气道,“他苦苦寻你三年,总算努力没有白费,关键时刻救了你一命。”

    “这个傻弟弟,我不要他救,不要他救啊。”罗慧娘哭着道。

    姚征兰问她:“你可知不苦师太去了何处?”

    罗慧娘立即摇头。

    “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抓她回来判刑,我是想找她了解那位富家公子的情况。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特意过来复审你的案子,实是为了查真定府二十余位女子失踪案。”姚征兰道。

    “二十余位女子失踪?”罗慧娘瞪大眼睛。

    姚征兰点头:“这还只是一个真定府你弟弟知晓的失踪人数,说不定还有更多。据你刚才所言,不苦师太应该知道这些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是谁,我必须得找到她。”

    罗慧娘道:“不苦师太夫死子亡,她应该也是无家可归的,我实在不知,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可曾向你们提及她的家乡在何处?抑或,那位富家公子是哪里人?”

    罗慧娘摇头。

    “那我只能问你了。”姚征兰看着罗慧娘道:“方才你对自己被掳后的遭遇一言带过,如今,为了获得更多的破案线索,怕是不得不请你仔细回忆,在你被掳后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在哪里?见过哪些人?他们有什么特征?说话是哪里口音?他们为什么要掳走你?一年半的时间你都在干什么?一切的细节都很重要,请你务必如实地告诉我。”

    罗慧娘面色苍白,她逃避似的移开目光咬住嘴唇,可能是眼角余光看到姚征兰一直盯着她,她突然崩溃似的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痛苦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姚征兰瞧她这样,联想起不苦师太在逃离那位富家公子前的身份,面色不由的也微微一白。

    犹豫半晌,她还是忍不住残忍地问道:“他们是不是……让你生了个孩子?”毕竟要让一个女人有母乳,唯有生孩子这一途。

    罗慧娘扯头发的动作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干涸的眼泪再次雨一般落了下来。她蠕动着蜷起身子,双臂抱着膝盖先是压抑地低泣,最后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