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梁国公四十二岁寿辰这天。
虽然顾璟说不是整寿不会办,但姚征兰看着来的人还是挺多的。
为恐碰到她哥哥的熟人,她刚到梁国公府便被李逾带到了后面他住的院中。
“姚兄,此处清静,绝不会有人来打扰。待会儿用饭时你跟着我出去敬一杯酒就行了,到时候我们还是回这院中来吃。”李逾道。
姚征兰跟着他一路走来,七拐八绕的早就转晕了。梁国公府占地之,实非寻常的伯府侯府可比。
“这样不妥吧?”她道。
“有什么不妥的,我们是晚辈,没那么重要,前头有顾璟应付着就行了,没事的。”李逾带着她在院中枇杷树下的小桌旁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盒递给她。
姚征兰懵然接过,问道:“这是何物?”
“抹脸的膏子,眼瞧着寒风四起,你这脸都快冻皴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男子都是不擦润脸膏子的吧?”李逾取笑道。
姚征兰脸微微一红,道:“以往不曾关注过这些。多谢郡王。”
“待姑父寿辰一过,顶多再过个一两天,我们也该启程去延州了。你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李逾问。
“差不多了。”姚征兰道,“我没想到年关将近,顾人和郡王也能说服长辈放你们出京办案。”
“我是还好,主要是顾璟,也亏他想得出来。”李逾道。
姚征兰不解:“想得出来什么?”
李逾偏又不说:“没什么。来,喝点茶暖暖身子。冷不冷?要不要跟我去屋里?”
姚征兰忙道:“不冷,就坐这里挺好的。”
李逾笑。
姚征兰捧着茶杯转过身去假装观赏院中风景。
没一会儿三槐过来道:“郡王,四殿下来了,正在前头找你呢。”
“唉,真是麻烦。”李逾起身,对姚征兰道:“姚兄,你在此稍坐片刻,我一会儿就回来。”
姚征兰点点头,“郡王请便。”
李逾走后,姚征兰在院中逛了一会儿,想起刚才来的路上离此不远处一株老梅树上好像挂了七八只鸟笼,叫声十分婉转,就想去看看。
刚出院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长公主李婉华带着一溜手端托盘的侍女从不远处走过。说来也怪,今日是梁国公的生辰,可这长公主却娥眉微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姚征兰本想回避,不想对方已经看见了她,停下来吩咐了身后侍女几句。侍女们自往前院去了,李婉华朝着姚征兰走了过来。
姚征兰忙迎上前去行礼:“姚晔拜见长公主。”
在外人面前,李婉华又恢复了她高贵温和的模样,问道:“姚公子为何在此徘徊?”
姚征兰拱手道:“是郡王说他作了一首诗想叫我给看看,结果还未来得及把诗拿出来,便被四殿下叫去了。”
李婉华忍不住笑道:“他还会作诗?我倒是不知。”
姚征兰看她笑起来也有些走神的模样,识相地没说话。
谁知她不说话李婉华却忍不住问道:“姚公子,你和顾璟一道办公,可知道……可知道……”
姚征兰看她一副明明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的模样,心中好奇,问道:“知道什么?”
李婉华心一横,问道:“你可知道他有心仪之人?”
姚征兰给问懵了:“顾人有心仪之人?这……从未听说啊。”
她这么一说,李婉华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顾璟是为了出京骗她来着,现在看来此事李逾知道姚晔却不知道,符合顾璟公私分明的性格,看起来此事应该是真的。
“那你可记得,你们在办案途中,可曾遇见过谁家女儿十八九岁,退过一次婚,还死过未婚夫的?”李婉华试探地问道。
姚征兰僵在那儿,“长公主为何有此一问?难、难道顾人……”
“说出来你也不信是不是?我和他爹也是不敢置信。好在说是那姑娘马上就要嫁作他人妇了,断了他的念头也好。只是不免得让他出京散散心去……”
后来李婉华又说了些什么姚征兰完全没有听清楚。她脑子里嗡嗡直响,直到李婉华要离开,她才木偶一般向她作了个揖。
回到李逾的小院中,她坐在桌旁不动,少时感觉脸颊上一热,她回过神来,急忙擡手拭干净了。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要有多么不堪,才会让他觉着只要他说心仪她,就一定会有办法让他爹娘同意他出京?
十八九岁,退过一次婚,还死过未婚夫。
他在他爹娘面前就是这样形容她的。
姚征兰垂下眼睑,又擡手拭了拭眼睛,轻轻喘了口气。
其实也没错不是吗?她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又没有添油加醋刻意诋毁。
只是……只是他怎么能为了让他爹娘同意他出京,就找这样的借口呢?难道就没有更体面的法子了吗?
他有没有想过,万一此事传入她耳中,她会怎么想?
或许她会怎么想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吧。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承着他恩情的假冒的理评事而已,她怎么想,又碍得着他什么呢?
前院,李逾好不容易摆平了四殿下,正往后院走,经过抄手游廊时,忽然被一名小丫鬟拦了下来。
“郡王,我家小姐邀您去荷塘边一叙。”春鸢行礼道。
“既称小姐,想必是还未嫁人。这云英未嫁的,邀我一个外男私自会面怕是不妥当吧。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不是所有男子见着个女子相邀就以为桃花运上身,迫不及待往上赶的。”李逾说着,绕过春鸢就要离开。
春鸢脸庞涨得通红,道:“郡王,我家小姐是姚评事的妹妹,相邀郡王,实乃有重要之事要对郡王说。”
李逾停步转身。
时值初冬,非是赏荷的时节,荷塘边人迹罕至,难免就显得僻静了些。
李逾在塘边的假山后见到了姚佩兰。
“郡王。”见他来了,姚佩兰忙上前行礼,同时递眼色给春鸢,让她去一旁望风。
春鸢识相地离开。
“一段时日不见,姚姑娘愈发光彩照人了。”李逾看着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道。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色锦袍,衬得肤白眸黑贵丽逼人。姚佩兰不敢直视,只羞红着小脸低声道:“郡王谬赞了。”
“听你的丫鬟说,你邀我前来是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何要事?”李逾没什么耐心看她忸怩作态,直接问道。
“这……”虽来之前就想好了要拆穿姚征兰,可事到临头,姚佩兰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姚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李逾问。
“郡王,我想问,若、若是家里有人犯下欺君之罪,我检举她,会被她连累吗?”
李逾闻言,下颌微微一擡,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语。
“郡、郡王?”姚佩兰被他高深莫测的眼神看得愈发不安。
“当然不会。”李逾唇角一咧,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温言道:“六亲不认,哦不对,是义灭亲,是最高尚的品德之一,你为了维护陛下的尊严,连亲情都能不顾,又怎会被连累呢?”
李逾的话让姚佩兰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同时也放下心来,既然不会被连累,那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郡王,您和我兄长共事这么久,就没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她试探地问李逾。
“姚评事吗?有何异常之处?头脑过于聪慧?”李逾思索着道。
“还有吗?”姚佩兰脸色有些不好看。
“长得好看?”
“还有吗?”
“讨人喜欢算不算?”
姚佩兰的脸彻底黑了,她握紧了双拳道:“郡王,难道您真的就没瞧出来,她根本就是个女子?”
李逾一呆:“不会吧?”
“千真万确,我真正的长兄姚晔至今昏迷未醒,如今以姚晔之名去理寺当差的,其实是我姐姐,姚征兰。”姚佩兰终于将这个憋了很久的秘密说了出来,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李逾维持着呆滞模样:“不会吧。”
“是真的,郡王!您若不信,她今天也来了,你去叫她当众宽衣,您看她敢还是不敢。若是男子,为证清白,没什么不敢的吧。”姚佩兰道。
李逾转身往假山外头走去,一副不敢置信心烦意乱的模样:“你容我想想。”
“郡王,她自私自利胆妄为,我们一家子都受她所累。今日我斗胆向郡王坦白,就是希望郡王能看在我至今未醒的长兄面上替我们做主……”姚佩兰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假哭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李逾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郡王……”姚佩兰见他犹豫不决,正想再说点什么,李逾忽然停了下来。
这时两人已经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直接站在了荷塘旁边。
姚佩兰见他停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荷塘里,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一池枯败的荷叶和莲蓬,什么都没看见。
“郡王,您看什么呢?”她不解地问。
“你看池子里是不是有个人?”李逾指着荷塘中间道。
姚佩兰仔细瞧了瞧:“没有啊。”
“怎么没有?那片荷叶底下不是人头吗?”李逾道。
姚佩兰汗毛一竖,强忍着害怕往池子那边走了两步,左看右看,回头道:“真的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逾一脚给踹进了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