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打草惊蛇,当天夜里几人并未采取什么行动。
次日一早,顾璟姚征兰等人在楼下准备吃早饭时,李逾也下来了,还是掐着腰。
“还没好?待会儿还是找个大夫给看看吧。”顾璟道。
李逾有气无力道:“已经叫三槐去找了。怎么样?有没有商议出什么对策?”
“考虑到范氏的安全,暂时没有万全之策。吃过早饭我们准备分头去城里的各家茶楼探听一下消息。”顾璟道。
李逾慢吞吞地在桌旁坐下:“你们去吧,我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
武宜君闻言,对姚征兰道:“你有没有发现郡王还是受伤了好?受伤的郡王都不烦人了呢!”
姚征兰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有事没事地去招惹李逾。
不久陆冰河也下来了,听得外头一阵喧闹。
客栈里的客人有不少跑出去看的,武宜君好奇,抓了个包子对姚征兰道:“我出去看看。”
姚征兰想起自己被掳的经历,忙道:“等一下吧,我们一起去。”
武宜君摆摆手:“没事,我就在门口看看。”
姚征兰见她不听劝,喝了一口粥就跟着她出去了。
陆冰河见状,也放下碗,对顾璟与李逾道:“二位慢用。”
顾璟颔首。
陆冰河跟着姚征兰出去后,李逾看着还在慢条斯理用早膳的顾璟问:“你怎么还不出去?”
顾璟道:“陆冰河看起来很能打。”
“这是关键吗?我说,你是不是就敢跟我抢人,看到很能打的陆冰河,你就怂了?”李逾道。
“他们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我又何必枉做小人。”顾璟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她自己说的。”
“万一她和你一样,说话不算数呢?”
顾璟:“……”
他放下筷子,看着李逾道:“你心里有怨气,冲我来便是,没必要把她也带上。”
“确实没必要,反正此番回去我就会去求皇祖母为我做主。我娘给我回信了,说她不反对我跟家里的退婚。”李逾站起身来,一手撑着后腰,抱怨:“偏偏这时候闪了腰,倒霉催的。”
他慢慢上楼去了。
顾璟一个人在桌旁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门外去寻陆冰河姚征兰他们。老远就看到离客栈不远的一家店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堆人。
他走过去一看,那是一间绸缎铺,铺前墙角下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头垂着,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地上。姚征兰正蹲在男子身边检查他的四肢脖颈及瞳孔。
没多久街上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围观百姓纷纷让开,是官府的人来了。
“你是何人?竟敢擅动尸首。”来者是河中府府衙下属的推官,见姚征兰蹲在尸体之侧,喝问道。
顾璟从人群中出来,对那推官亮出腰牌,道:“我们是大理寺出来地方办案的,就投宿在那边的客栈中,见这边有人命案子,就过来看看。”
见是大理寺的,推官不敢造次,告罪过后,命仵作上前检验尸体,很快便将尸首擡走了。
姚征兰回到顾璟身边,顾璟问她:“如何?”
“死者为二十出头男子,浑身酒气,四肢强直,双眼轻度浑浊,可见瞳孔,推断死于六个时辰之内。死者眼睑内有轻微出血点,面部微有绀色,疑似窒息,但颈部不见损伤,口鼻亦无捂压痕迹,单从外表来看,未见明显外伤,死因不明。”姚征兰道。
陆冰河看着以前要么在府中和他母亲刺绣说笑,要么出府纵马逛街,无忧无虑的表妹,如今这般老练地检验尸首得出论断,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武宜君跟着姚征兰和顾璟一边往客栈的方向走一边道:“死因不明?我看死者头上还有积雪,想必在墙根下坐了好久。他该不会是醉倒在墙根下冻死的吧?”
姚征兰摇头:“据书上记载,冻死之人一般脸上会出现类似苦笑的表情,而且大多会不明原因地出现脱衣或把衣物掀起裸露身体部位的行为。这名死者表情痛苦,衣着整齐,显然不符合冻死的特征。
“还有就是,正如我们受冻身上会起鸡皮疙瘩一样,冻死之人的身上也会有鸡皮疙瘩。方才我已看过,死者脸部颈部还有双臂都没有鸡皮疙瘩。身上我虽没看见,但没道理被衣服包裹的地方有鸡皮疙瘩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没有。”
武宜君一指按在下巴上,思索着点头道:“有道理。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不知,只有等官府将案子破了,我们才会知道答案了。”姚征兰道。
上午几人按计划分散去城里的各家酒楼喝茶听书,八卦听了一耳朵,能够利用的消息却是不多。
中午顾璟姚征兰等人回到客栈,刚坐下来准备一边吃饭一边商议下一步计划,外头几个丫鬟仆役扶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一进来便揪住小二问道:“大理寺的大人呢?大理寺的大人在哪儿?我要找大理寺的大人……”
顾璟等人入住时并未亮明身份,小二哪里知道大理寺的大人是谁?双方正纠缠,江云奉顾璟之名过去将那妇人带了过来。
“大人,求您为我儿主持公道,求求您了大人!”妇人过来见了顾璟等人,跪下哭嚎不已。
武宜君道:“这位大婶,你要求人至少也先说明身份吧,我们连你和你儿子是谁都不知道,如何为你儿子主持公道?”
妇人一听,勉强止住哭泣道:“民妇姓何,夫家姓万,亡夫早逝,只留下一子万焘,便是、便是晨间被发现死在自家绸缎铺门前的。府衙的人用了一上午便将案子了结了,说我儿是醉酒冻死的。民妇不相信,我儿一向洁身自好,若非那韩喆怂恿,他又岂会去青楼喝酒?偏难得去喝了回酒便醉了,死了,若说与那韩喆无关,谁信?”
“韩喆是什么人?”顾璟问。
“是……是我女婿。”万何氏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这句话说得很勉强。
顾璟示意随妇人前来的丫鬟奴仆把妇人扶起来,问道:“府衙的人是如何对你说的?”
万何氏一边拭泪一边道:“推官大人说,仵作已检验过尸首,我儿只有背上有一处小伤,但并不致命,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伤痕,也无中毒或溺水迹象,可以排除被人谋杀,唯一可能的死因便是冻死。”
“只凭检验尸首便得出了结论?”顾璟问。
万何氏闻言,转身狠狠地将一名年轻仆役扯到前面来,对顾璟道:“还有这贱仆春来的口供。听说也派人去云翠楼找到了相关人证。但是……但是,我儿既然都已经到了绸缎铺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就冻死在自家铺子门口了呢?”万何氏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顾璟将那仆役打量一番,他深深地低着头,四肢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看起来战战兢兢的。
“你别紧张,将你对府衙推官说过的话,对我们再说一遍。”顾璟温声道。
春来也不看他,闻言还是低着头,结结巴巴却又略显机械地道:“昨、昨日傍晚,铺子快打烊时,少、少爷见姑爷从门前过,便冲出去质问他是不是又把姑奶奶抛在家中,要去后街的青楼寻欢作乐。
“姑爷道‘是又如何?’少爷气不过,要打他。姑爷抓着他的胳膊道‘你是没尝过青楼的好处,你若是尝过了,你以为你又能比我好多少?’少爷道‘若是我尝过了,也不似你沉迷其中如何说?’姑爷道‘那以后我便一心对你姐姐,再不去青楼鬼混’。少爷闻言,便关了铺子,命小人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他在铺中盘账晚些回去,自己跟着姑爷去了青楼。”
万何氏听到这里,又是骂韩喆畜生,又是责怪春来帮着万焘一起瞒他。
春来被她抓挠几下,接着道:“小人回去禀过夫人之后,就去云翠楼找少爷。大约是戌时,一名粉头下来唤我,说少爷醉了,让我将他背回去。我上去背他,问他是不是直接回家?少爷却说不能回家,回家会被夫人发现他喝了酒,叫我背他去绸缎铺。绸缎铺中也有房间,忙时少爷也曾睡在里头。
“我背着他来到绸缎铺门口,正想去开门,少爷却叫我回去,说他自己来就行了。我说我伺候他睡下我再回去,少爷坚持说不用,说我老娘病着,叫我赶紧回去照顾老娘。都怪我,我要是坚持把少爷送进铺中睡下了再走,少爷就不会死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擡袖拭了把眼泪。
顾璟听完,习惯性地看了眼姚征兰。
戌时回到绸缎铺前,然后死在绸缎铺前,再于第二日的卯时被人发现,这符合之前姚征兰推断的死亡时间。
姚征兰问春来:“你背着你家少爷从青楼出来时,有人看见吗?”
春来低着头道:“云翠楼的妈妈看到了,少爷还跟她打了招呼。”
“你去接你家少爷时,他是个什么状况?”姚征兰再问。
“什、什么状况?”春来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想擡头看看姚征兰以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头擡了一半就没继续往上擡。
姚征兰见状,解释道:“就是,他当时有多醉?神志还清醒吗?能不能自己走路?”
春来想了一会儿,一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轻轻抓住了裤子,道:“小人听他当时说话神志还是清醒的,就是、就是走路有些晃,不太稳。”
“那你将你家少爷背走时,你家姑爷在做什么?”
“他还在喝酒玩乐。”
“他几时离开的云翠楼?”
“这……我不知道。”
姚征兰问完之后,顾璟叫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楼上房中,顾璟问姚征兰:“是否能确定万焘真的不是冻死?”
姚征兰有些迟疑道:“我没有亲自验过冻死的尸首,关于冻死尸首会有哪些表现,都是从我三舅舅的验尸手劄中看来的。”
“那你是否相信陆大人的判断呢?”
姚征兰顿了顿,坚定点头。
“那么此案,就是有问题的。”顾璟道。
姚征兰问:“顾大人是打算插手此案?我们有这个权限吗?”
顾璟道:“说来惭愧,我娘得知我被刺杀后,就去问陛下求了道圣旨。有那道圣旨在手,不要说介入案件,便是当地驻军,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动。”
姚征兰兴奋道:“若是如此,只要我们查出这桩案子府衙误判了,就有理由要求审查河中府往年的案件。谢德春不知道你身上有这样一道圣旨,仓促之间来不及作伪,必然会被我们抓住马脚。”
顾璟看着姚征兰亮如星辰的双眸,弯起唇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