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看就晌午了,我已命人备下酒席,三位大人用过饭再走吧。”二堂,见顾璟一行要离开,谢德春客气地挽留道。
“多谢谢大人盛情,只是客栈里还有同行之人在等我们回去,就不多叨扰了。”顾璟道。
谢德春正准备送三人出去,忽从后院跑来一名仆役,神情慌张地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姚征兰注视着这名仆役脚上那双崭新的靴子。
谢德春听完仆役的话,面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正常,挥手令他退下,仍是微笑着将顾璟三人送出了府衙。
“范氏可能就在这谢德春手中。”离开府衙一段距离后,姚征兰低声对顾璟和李逾道。
顾璟点头:“我们走时出来的那名仆役,脚上穿的靴子鞋帮子上的花纹是范氏那枚银锁上的花纹。”
“只是那靴子是崭新的,看上去像是刚穿上脚的,而那名仆役又是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是范氏出了什么事。”李逾道。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提刑司。”姚征兰一抖缰绳,策马飞驰。
她和哥哥以前常来河中府找三舅舅,知道提刑司衙门在哪里。顾璟和李逾紧跟在她身后。
一刻之后,提刑司衙门前,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从衙门内出来,对顾姚李三人拱手道:“三位大人,实在抱歉,陈大人有恙在身,不便会客。”
姚征兰道:“你进去跟他说,就说陆敬陆大人的外甥来了。我想就算他病得再重,也会见我的。”
师爷一愣:“陆敬陆大人?”
姚征兰点头:“正是。”
师爷看了看顾璟和李逾,最后视线又落回姚征兰身上,道:“请三位稍候,我这就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师爷出来,对三人道:“三位里面请。”
三人跟着他来到三堂,看到了头上包着白布条的陈玉章。
上次见面,还是在姚征兰十岁那年。在她印象中,三舅舅的这位学生是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而今一见,却是个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老叟。若不是容颜还依稀能与记忆中那张脸对应起来,姚征兰几乎要怀疑眼前之人不是陈玉章了。
“陈大人,你这头……怎么了?”三人见过礼落座后,姚征兰看着陈玉章的头关切地问道。
“雪天路滑,不小心摔跤磕到了,不打紧。”陈玉章看着姚征兰,感慨道:“想起上次见面,你还只有这么点大。没想到九年未见,我们已经成了同僚。”
姚征兰也感慨道:“是呀,只可惜三舅舅不在了。”略一沉默,她擡头看着陈玉章道:“陈大人,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否请您屏退左右?”
陈玉章道:“不急,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时间。三位这会儿过来,不知可曾用过饭?”
姚征兰笑道:“还未,不知能否叨扰陈大人一顿午饭?”
“说得这么见外做什么?陆大人在时,我们不就经常一起用饭么,你还给我背过诗呢。”陈玉章道。
姚征兰不好意思道:“太过久远之事,我有些不记得了。”
陈玉章侧过头让师爷去备饭菜,师爷招来门口听候吩咐的小厮,自己站在陈玉章身边没动。
“这次你是专程过来看我,还是到河中府办事?”陈玉章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我是去延州办案,路过此地,就想着顺道来看看您。”
“入冬了,近来可能要下大雪,延州路远,你们还是早些启程为好。”
姚征兰点头:“拜访过您,我们再采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最迟后天就走。”
陈玉章问:“随行带的人多吗?大雪天,从这儿到延州的路不好走。”
姚征兰道:“您放心吧,此行朝廷给我们派了不少人,足够自保的。”
陈玉章道:“那就好。”
三人吃过午饭,便向陈玉章告辞。陈玉章让师爷送他们出去。
李逾走在最后,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他下意识地就去拉离他最近的师爷。
师爷身形一动,似是想避开,但最后又僵着没动,被李逾拉着一起摔了一跤。袖子被李逾扯得上翻,露出了小臂上刺青的一角。
他急忙将袖子一抖,遮住了刺青。
走在前头的顾璟和姚征兰这时才回过身来。
师爷站起身,将李逾也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大人没事吧?”
李逾揉着后腰,道:“好像有点闪了腰,我本想抓着你就能不摔的,想不到连累你一起摔了一跤。”
师爷讪讪道:“都怪小人文弱,没能支撑住大人。”
“罢了,不用送了。”李逾摆摆手,揉着后腰跟着顾璟和姚征兰出了提刑司的大门。
到了门外,顾璟见上马之后李逾还在揉后腰,问道:“真扭了?”
“不真扭了还是装的不成?”李逾没好气道。
姚征兰道:“下午去城中寻访一下会正骨的大夫,给正一正骨就没事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李逾朝提刑司衙门的方向扭了扭脖子。
姚征兰目色微沉:“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回到客栈,陆冰河和武宜君迎出来。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啊?用过午饭了吗?”武宜君问姚征兰。
“用过了,我们先去拜访了谢知府,随后又去提刑司用的饭,是故回来晚了。”姚征兰道。
“那去楼上吧,房间都开好了,茶也准备好了。”武宜君挽着她的胳膊道。
五人去了楼上陆冰河的房间,让三槐江云他们守在外头的走廊上。
“你们去过提刑司了?”陆冰河问姚征兰。
姚征兰点头:“可以确定,陈大人被谢德春控制了。范氏很可能就是陈大人的女儿,现在在谢德春手中。”
武宜君一脸懵:“你们在说什么呀?”
姚征兰对她道:“稍后我单独跟你解释。”
“哦。”武宜君不再插话。
顾璟道:“谢德春大费周章地将范氏从都城掳到这里,必然是想用她胁迫陈大人做什么事或者交出什么东西。看今日之情形,陈大人头上有伤,很可能近日里做出过自戕之举,而谢德春对他看守严密寸步不离,证明谢德春的目的还未达到。我们要想弄清真相,首先得把范氏从谢德春手里救出来。”
“如果把范氏救出来了,谢德春一看手中没了筹码,会不会对陈大人不利?”姚征兰忧虑道。
“不会,他若是能将陈大人一杀了之,就没必要派人把范氏从都城劫过来了。”顾璟道。
“先要确定范氏到底被谢德春关押在哪里?”陆冰河道。
姚征兰思虑片刻,道:“我觉得就在府衙后院。那名仆役脚上那双靴子太干净了,如果是从外头到府衙来禀报,路上多泥雪,他的鞋子不可能这么干净。他是下等仆役装束,不会有马可骑有车可坐。所以,他不是从府外来的,只能是从后院过来。那双新靴子,也是他在后院得到的。”
“为何这么巧?你们刚去府衙,就被你们看到了可以认出是出自范氏之手的新靴子。会否是谢德春布下的陷阱?”陆冰河问。
“也有这种可能。只是,若是他布下的陷阱,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让我们误以为范氏在府衙后院?然后呢?”姚征兰想不通。
顾璟一侧脸,看到李逾坐在一旁手托下颌一动不动。
他伸手碰了下他的胳膊,问他:“你干嘛呢?”
李逾:“我腰疼。”
顾璟:“……”
姚征兰道:“郡王你先回房去休息吧,我们商议出对策再来告知你。”
李逾感动道:“还是姚兄会体贴人。”
姚征兰:“……”
武宜君嫌弃:“你赶紧走吧,肉麻不肉麻?”
李逾可能真的腰疼,竟没跟她计较,揉着腰出了门,唤道:“三槐,快过来扶着爷,这腰快断了。”
“郡王,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忙,先扶我回去躺一会儿。”
待那对主仆走远后,陆冰河道:“要不今晚我先去府衙后院探一探情况。”
姚征兰忙道:“不行,敌情不明,这样贸然行动,太危险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陆冰河问她。
姚征兰对顾璟道:“顾大人,你还记得不记得范氏的那枚银锁?”
顾璟一点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谢德春虽然抓了范氏过来,但他并没有信物让陈大人相信范氏就是他的女儿。这可能就是他至今仍未达到目的的原因?”
“对。”姚征兰道,“从童六的话不难看出,范氏很可能是在襁褓中就被他舅祖父舅祖母收养,否则不会被误认为是他舅祖父舅祖母亲生。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应该也是没有印象的。父女俩彼此不认识,又没有信物,谢德春很难让陈大人相信,范氏就是他女儿。
“范氏的银锁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我们找一名与范氏年纪相仿的女子,让她带着银锁去跟陈大人相认。谢德春不辨真假,又或者说,他也根本不在意谁真谁假。但要让他觉着陈大人很可能因为相信那名女子是他女儿而脱出控制跟我们合作,我想他一定会有动作。只要他先动起来,我们就有机会抓他马脚调查他。”
顾璟和陆冰河闻言,反应一致地低眉沉思。
武宜君在一旁弱弱道:“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姚征兰看着她道:“当然可以,你说。”
武宜君道:“若是这个计划实施起来,那,那个什么范氏对谢德春来说是不是就没用了?他会不会杀了她?”
姚征兰沉默。
顾璟道:“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打听到谢德春有个女儿,守寡中,为人骄横跋扈作恶多端。不然,先从她下手如何?”陆冰河提议。
“骄横跋扈?有多跋扈?”武宜君眼睛一亮。
“手上有好几条人命的那种。”陆冰河道。
“行了,我去会会她。”武宜君当即拍板。
姚征兰捂脸,“不行。”
“为何?”武宜君问她。
“你一动手,只怕我们就得被谢德春找麻烦了。”姚征兰道。
“你放心,我保证不动手,让她动手。”武宜君道。
“不行。”姚征兰毫无商量余地道。
“诶?凭什么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有个用武之地,啊不对,我不用武。我不管,你要是不说清楚为什么不行,我可生气了。”武宜君嚷道。
“若是我哥哥在此,他绝对不会让你冒险。”姚征兰道。
武宜君嘴微张,话没说出来,脸倒是一红。
“但是表哥这个提议值得考虑,如果我们拿住了谢德春女儿的把柄,除非谢德春大义灭亲断尾求生,否则一样能让他动起来。”姚征兰对顾陆二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