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衙门后院,姚征兰检查过陈玉章的尸首,站起身来,看着排列在地上的十几具尸首不语。
据谢德春所言,除了陈玉章之外,其余被杀的,都是他派来“伺候”陈玉章的人。凶手下手狠绝利落,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整个提刑司后院,除了死人之处留下的血迹,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
姚征兰第一怀疑对象自然是谢德春,可看他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想想也是,他要是想杀陈玉章,不该采取如此暴力的方式。在他任期治下发生如此重大的命案,对他的政绩考评是有很大的负面作用的。再者,范氏既然已死,他也没有理由在她和顾璟等人还没离开河中府时就这般急吼吼地动手。
连谢德春的人都杀,且如此明目张胆,可见不是谢德春一伙的。这又是哪方势力呢?
“谢大人,陈大人好歹是我三叔的学生,如今他无辜被害,又无家人,我们可否去他的书房和卧房看看,或许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陆冰河对谢德春道。
谢德春点头,派了身边一名衙役带姚征兰和陆冰河两人去看。
书房和卧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能确定是昨晚杀人的那拨人翻的,还是今早谢德春的人翻的。可以确定的是,若是有什么东西,也早就被人翻走了,所以谢德春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让陆冰河与姚征兰来看。
姚征兰和陆冰河不免有些灰心丧气,陈玉章是他们寻找陆敬被害真相的最后一条线索,如今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断了。他一死,陆坚兵败之谜,还有陆敬那封奏折的内容和下落,恐怕就要成为永久的谜团了。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书房里默默站立了一会儿,陆冰河忽然拉了拉姚征兰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看向东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画,还题着字。
姚征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珠子顿时就定在上头不动了。
一刻之后,陆冰河与姚征兰辞别谢德春,回客栈去了。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谢德春问衙役:“他们可有带走什么东西?”
衙役摇头:“他们什么都没碰。”
谢德春想了想,又问:“那他们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衙役道:“没什么异常举动,就是在书房里站的时间有些长。”
“在书房里站的时间长?他们在书房里站那么长时间干什么?”谢德春警觉起来。
衙役挠了挠头,道:“就是看着墙上那几幅字画。”
“字画?”谢德春急忙来到书房,看向书房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
乍一眼看去,都是极其普通的字画,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当初他们翻动时,只注意这些字画后头有没有暗格,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字画本身。难不成,这些字画里藏着什么信息?
他定了定神,一幅一幅仔细地看过去。
五幅画都是风景画,其中四幅题字都是前人有名的诗句,只有那幅画着柳堤兰舟的画,题的诗句谢德春未曾听说过。难不成,关键就在这个题字上?
“醉别复几日,登来遍池阁。何时石街东,重有金樽开。清波落泗水,湖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卮。什么意思?不是藏头诗,难道是藏字诗?”谢德春苦恼了片刻,吩咐衙役:“速去将师爷主簿等人叫来。”
陆冰河与姚征兰急匆匆回到客栈,顾璟和李逾武宜君等人还坐下楼下闲聊,见两人神色不对,都站了起来。
“发生何事了?”武宜君嘴最快,抢先问道。
“陈大人昨晚被人给杀了,他留下一点线索,上楼再说。”姚征兰道。
陆冰河看了李逾一眼,有心阻止他跟着姚征兰上去,找不到借口,也怕闹起来让姚征兰难做,遂作罢。
到了房里,姚征兰找出纸笔,武宜君动作利索地帮她磨墨,她刷刷在一张纸上写下两首诗。
“诶?兰姐姐,同一首诗你干嘛写两遍啊?”武宜君粗略扫了一眼,疑惑问道。
“虽是同一首诗,却有个别字句不同。”顾璟道。
姚征兰点点头,指着上面一首道:“这是多年前我三舅舅给陈大人作的送别诗。”说完指着下面一首道:“这是我和表哥刚才在陈大人书房里看到他题在画上的诗。”
“诶?真的有字句不一样诶,你看第一句的后半句,原诗写的是登临遍池台,下面写的却是登来遍池阁。后面也是,原诗是何时石门路,下面写的却是何时石街东,这是怎么回事啊?”武宜君问。
李逾坐在桌旁玩着姚征兰的笔,道:“该不会是年代久远陈大人记差了吧?”
“不会,”姚征兰道,“顾大人,郡王,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天我们去拜访陈大人时,他跟我说,我小时候曾背诗给他听?”
顾璟点头。
“昨天我表哥去拜访他时,他也这么跟我表哥说。我表哥最讨厌背诗了,所以我敢确定,他这般反复强调,就是要让我们注意到他画上的这首诗。因为这首诗,当年我三舅舅是当着我们几个孩子的面给他作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你们不记得这首诗了怎么办?”李逾问。
“就算我们不记得这首诗,三舅舅的遗物在我们手中,只要我们有一丝印象,总会去翻找。然后,就会发现他留下来的信息。”姚征兰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信息呢?”武宜君好奇道。
姚征兰伸手去拿笔,发现笔在李逾手中。
李逾笑嘻嘻地将笔递给她,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众人警觉,姚征兰问:“谁?”
三槐在外头道:“姚评事,看见我家郡王了吗?”
李逾起身,过去打开门,问:“何事?”
三槐问:“上午还要去找那个大夫过来按腰吗?”
李逾伸手撑了撑腰,道:“去吧,再按一次也差不多了。”
三槐离开,他关上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陆冰河看着他,他回视,双眉一轩。
陆冰河移开目光。
此时姚征兰已经把两首诗里不同的字都写了下来,原诗是:临,台,门,路,秋,海,杯。
陈玉章的诗是:来,阁,街,东,清,湖,卮。
“这什么意思啊?”武宜君看来看去,“好像也不能拼成句子。不过下面这首诗的不同之处好像地名啊,又是阁又是街又是湖的。”
顾璟道:“就算有提示,也不会是藏在陈大人书房里的这首诗上,毕竟我们能看到,旁人也能看到,不能保证旁人不会从诗本身看出端倪来。应该还是要结合两首诗的不同之处来看,毕竟,原诗是什么,只有和陆大人亲熟之人才知道。”
“结合两首诗的不同之处来看……”
在几人盯着那十四个字绞尽脑汁时,李逾在一旁凉凉道:“在琢磨其中玄机之前,你们不打算先弄一份河中府的舆图过来?”
武宜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哦,我们对这里又不熟,不知道这里有些什么街什么湖的,还是要对照着舆图来看才行。”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推了李逾一下,赞道:“行啊你,脑子转得挺快的嘛。”
李逾伸手掸了掸被她推过的肩头,嫌弃道:“不要碰我,我怕沾染上你的愚蠢气息。”
气得武宜君差点又跟他动手。
两刻之后,对照着弄来的舆图,几人找到了两个地名:海门路,临秋台。
舆图上显示,临秋台就在这个海门路上。陈玉章谨慎得根本就没用他那首诗上的任何一个字,若不是知道陆敬的原诗作,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玄机。
“地名是有了,可是,最后这个杯,又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临秋台上有个杯子?”武宜君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去看了就知道了。”
顾璟点头,道:“接下来,分头行动吧。陈大人费尽心思点出这个地名,这个地方肯定藏有很要紧的东西,可能就是谢德春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陆兄和姚评事还有武小姐去这个地方找那件东西,我去府衙牵制住谢德春。若东西得手,派人来府衙告诉我姚评事找我,若出现意外,就派人来府衙告诉我陆兄找我。”
姚征兰陆冰河武宜君三人都应了。
李逾在一旁问:“那我呢?”
顾璟道:“你一个伤患,还想如何?在客栈休息。”
“你这是歧视!我告诉你,不带我去可以,姚兄得把我的护卫都带上,以保安全无虞。”李逾道。
顾璟点头:“可以。”
分工完毕,顾璟一人赶赴府衙,而姚征兰陆冰河等人比他晚出门一刻钟时间,因为随行人员太多,恐会引起旁人注意,遂分为两路。陆冰河姚征兰带着李逾的护卫一路,武宜君带着她自己的护卫另一路。
陆冰河这一路先抵达海门路,找到了临秋台。
两人看到临秋台就明白那个“杯”字代表什么了。这个建筑在小山坡名为“临秋台”的六角亭旁,有一座六七尺高的石碑。
陆冰河与姚征兰来到石碑旁,见碑旁雪地里有新鲜脚印。
姚征兰道:“不好,这里最近有人来过。”
“先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陆冰河说着,仔细打量这座石碑。
这是个记事石碑,记的是河中府某年发洪水的事。两人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把整个石碑摸了一遍,没发现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
姚征兰低头,目光投向石碑下那只巨大的石雕赑屃,它的龟壳像荷叶一样边缘内卷。
陆冰河蹲下身,把手伸到内卷的龟壳里头,一寸一寸摸过去,很快便摸出一个用防水的毡布包着的物件,递给姚征兰,接着将整个龟壳都摸了个遍,站起身道:“只有这个。”
姚征兰打开毡布一看,里头有一叠纸,还有一本账册,粗略翻翻,都是与谢德春有关的。
“里头没有圣旨,都是谢德春的罪证。”她擡头看向陆冰河。
陆冰河眉头微皱,不急细想,亭旁林子里一阵动静,似是有人从那里逃了。
姚征兰急忙道:“表哥!”
陆冰河腾身就追了上去,踏着掉光了枝叶的树冠瞬间消失在林子那头。
姚征兰带着一众侍卫沿着阶梯往下跑,刚跑到下面,一名容色艳丽的红衣女子带着十几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啊,你到底是找到了这件东西,不枉我这一路跟着你和顾璟。”那红衣女子缓步走到姚征兰跟前,娇俏地向她伸出一只手,道:“来吧,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