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顾璟有些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想起李逾那不靠谱的性格,他忍不住将窗户打开,看向正房那边。
正房窗户口透出昏黄的灯光,在如此寒夜遥遥看去,显得那样迷蒙暧昧。
心中一股躁郁之气愈发膨胀,他忍无可忍,擡步出门走到正房门前,擡手敲了敲门,道:“李逾,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房里寂寂无声,无人应门,更无人来开门。
“李逾?”他又敲了敲,倾耳细听,房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觉着有些不对,伸手一推门,门就开了。进去一看,李逾和姚征兰都不在。
他转身去西厢房找三槐,三槐也不在。
去倒座找李逾的随行侍卫,一个人都不在!
他立马唤出自己的随行侍卫和跟他出来办案的差役,一伙人执着火把去了知州府衙。
姚征兰昏昏沉沉地被人擡着走,隐约间好像先坐了马车,后乘了船,然后她又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几步开外一名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年轻公子坐在轮椅上,手里撚着一串火红色的佛珠,侧脸对着这边,微微仰着头,正在吸吮站在他身边俯着身子的一名女子丰腴的胸部。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呼吸波动,年轻公子姿势不变,只是眼珠一斜,向她看来。
那冰冷邪肆又隐含残虐的目光几乎迫得姚征兰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发现这里竟然是个巨大的山洞,高逾三丈的洞顶是大大小小的石钟乳,四壁有开凿痕迹。
山洞角落里放着七八口巨大的铁锅,每口铁锅边上都站着一名带刀侍卫,锅里头燃烧着木柴,将洞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手腕后知后觉地传来疼乆拾光痛感,她仰头望去,才发现自己被绳索绑着双腕,绳子另一头绑在一个四方的铁架子上。而这个铁架子和那个坐着轮椅的公子,都在洞内唯一的高台之上,离地面大概有一丈的距离。
那公子还在喝奶,洞外却隐约传来呼喝之声。
姚征兰擡眼一看,是李逾绑着双手被两名侍卫给推了进来。
“郡王!”见李逾竟然也被抓了,她忍不住惊声叫道。
“嗯?”高延睿推开身边的女子,看着姚征兰问:“叫我作甚?”
姚征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叫我?你该不是在叫下面那个冒牌货吧?”他将轮椅转过半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的李逾似笑非笑道。
“你说什么?”李逾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说你是个冒牌货。”高延睿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他一字一句轻声细语道。
“身子不好,脑子也坏了?”李逾扫一眼他的双腿,不咸不淡道。
高延睿愠怒,但他很快就忍住了。将佛珠套回手腕,他表情闲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看起来,你也不是那么聪明嘛。你现在为何会在此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李逾仔细想了想,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道:“那些蛛丝马迹,是你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那亲爱的父亲,真的会那般粗心大意吗?”高延睿得意地笑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见一见你。见一见你这个,霸占着我的父母,窃取了我的人生,披着高贵外衣的卑贱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高延睿咬牙切齿道,“若不给你留下那些痕迹,你怎会去京都,怎会接近姚家人,又怎会入大理寺,最后来到我面前呢?”
李逾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你不相信啊?也是,你一直以为你是恒王之子,天生高贵。如今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当然不敢相信。只不过,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不信!”高延睿一挥手,道:“松开他。”
一名侍卫上前解开绑着李逾双手的绳子,两名侍卫将原本放在山洞角落里的两只红木大箱子搬过来,放在李逾面前,打开箱盖。
高延睿笑意盈盈,“喏,看看吧,从一岁到十九岁,每年父王送你的礼物,我都有跟你一样但品质比你更好的一份,他写给我的信也在里头。他的字迹,他遣词造句的习惯,你应当不陌生。哦对了,十九岁生辰礼你还没收到吧?我已经收到了,就是那匹绝影。听说你很喜欢,我就问父王要了。他明知道我不能骑,但还是给我了,待你回去,想必他会告诉你,绝影已经病死了。”
李逾原本不以为意,但当他看到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当他拆开几封信件之后,姚征兰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左手握住有些颤抖的右手,丢开信件,收敛了有些失控的情绪,擡头看着高延睿道:“你神通广大,伪造这些,不是难事。想离间我们父子,你还嫩了点。”
“啊哈哈哈哈哈,你们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逾,你知道吗,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滑稽很多。笑死我了,你们父子……”高延睿笑得前仰后合,丧心病狂的笑声在幽深的山洞中回荡,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若真的不信,那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高延睿好不容易止住笑,掏出帕子擦了擦流到脸颊上的眼泪,道:“我知道了,你察觉当年陆坚兵败之事可能跟父王有关,而承恩伯嫡长子姚晔手中可能握有证据,所以你不惜惹恼爹娘让他们将你禁足在家,然后以此为借口向皇祖母求助跑到京都去。
“你一边调查此事,一边尽可能地赶在所有人之前消除一切跟恒王府有关的痕迹。为此,你不惜杀人灭口,欺骗长辈,背叛兄弟,出卖你喜欢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孝顺,特别伟大啊?哈哈哈哈哈!李逾你太可笑了你知道吗?”
李逾不用擡头也知道姚征兰一直在看着他,他握紧了双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十八岁那年,父亲曾派人来要过我的画像,后来他写信来,说我眉毛长得像他,鼻子长得像他,眼睛和嘴巴长得像母亲。你终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来,你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高延睿把脸往前探,对着李逾炫耀般侧过来侧过去地展示。
“如你所言,他既如此在乎你,又何必用我将你换掉,难不成,就因为你是个天生残疾?”李逾问。
高延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瞬间因用力而苍白,他气恼地看着李逾,突然摘下装在轮椅上的弩机对准他。
李逾冷嗤:“这便恼羞成怒了?你若真是被换掉的那个,这么多年下来岂不是要气死?”
高延睿眯眼道:“李逾,你知道你名字为何是个逾字吗?因为我叫李愈,痊愈的愈,而顶着我的名头生活在这世上的你,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对你本身而言,都是一种逾越。所以,你才叫李逾。”他收起对准李逾的弩机,横放在膝盖上,道“你虽没有我想象的聪明,但也绝不是笨人,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回去慢慢想,自会想明白的。”
“你不杀我?”李逾问。
高延睿好笑道:“我杀你作甚?留着你这跳梁小丑,不是更有趣吗?看看,此番你不就演了好精彩一出戏?只不过……”他扭头看向被绑着的姚征兰,“她什么都听见了。”他擡起弩机,对准姚征兰。
看着那寒亮的箭头,姚征兰屏住呼吸。
很奇异的,这一刻她心里居然没有多少恐惧,只有担忧。担忧哥哥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担忧她失踪后顾璟会不会察觉什么,从而迫使李逾对他下手,担忧睿王是不是会继续作恶,那边关的将士和武威伯府乃至全天下的百姓,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
高延睿唇角勾起邪肆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
“慢着!”李逾忽然道。
高延睿扭头,眼底暗藏一丝扭曲的快感:“怎么?你不会还想留她活命吧?”
李逾看着姚征兰,自进山洞后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眸此刻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道:“让我最后再亲她一次。我真的很喜欢她。”
高延睿眼珠转了转,道:“好,你上来。”说罢把轮椅往后推了些,离姚征兰远些,似是特意留出场地给他们两人一样。
他眼神期待,在李逾亲吻那女子时,一箭射穿她的脑袋,溅李逾一脸血,那场景肯定特别有趣。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底下的侍卫见李逾走上高台,并不十分担心。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他身上没有武器,那女子身上也没有。高延睿离绑着女子的铁架子至少两丈远,这个距离就算李逾突然发难,高延睿也有足够的时间用弩机将他射死。
当然,最关键的是,以高延睿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旁人要是反对,不管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都可能被他擡手就杀了。能活着站在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脾气那可都是了解得透透的。
李逾一步一步从下面走到台上,来到姚征兰面前,目不斜视。
姚征兰仰头看着他,眼眶里有泪,但还没掉下来。
“恨我吗?”他问她。
“人都有私心,你为你的家人,我能理解。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哥哥是怀疑我大舅舅兵败不正常,但他手里没有证据。顾璟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别伤害他们,求求你。”这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哀求的无力感让她心如刀绞,连带的目光也是凄楚万分。
李逾没有回答她。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就吻上了她的唇。
姚征兰没有挣扎,这种场合下,挣扎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心里还悲哀地存着一点希望,希望他能念一点旧情,答应她刚才的请求。
如果他对她真的有旧情的话。
山洞里包括那名给高延睿喂奶的女子在内十二个人就这么看着李逾和姚征兰在那儿亲吻。
姚征兰本来真的不想挣扎的,可李逾他亲得太用力了,她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扭头躲避。
李逾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躲。那感觉不像是在亲她,倒像是想吃了她。
高延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充满悲情绝望的一吻,实在是太有看头了。不过,时间也够长的了,有点腻味了。他悄无声息地擡起弩机,瞄准姚征兰的头,在要不要顺带射伤李逾的手这一点上犹豫了一下。
他计算了一下角度,发现李逾虽然一只手扣着姚征兰的后脑勺,但他这个角度正对姚征兰的侧面,要在射死她的同时伤到李逾的手,有些不可能。
要不就溅李逾一脸血算了。他想。
就在他再次将箭尖对准姚征兰的太阳穴时,忽然发现原本沉溺在最后一吻里的李逾嘴还贴在姚征兰的嘴唇上,眼珠子却转到了狭长的眼尾,如同凶兽在角落里蛰伏待机,凶光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