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睿悚然一惊,不假思索地将原本对准姚征兰的弩机移向李逾并瞬间扣下扳机。
锋利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姚征兰的衣襟飞了过去,射了个空。
而李逾却手握从姚征兰发髻上拔下来的扁银簪,就地一滚就到了高延睿的轮椅前。
他没有给高延睿射第二箭的机会,半蹲起身就往前一扑,推着高延睿的轮椅一同向高台下坠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交睫之间,待到山洞里那些侍卫反应过来时,李逾已经压着高延睿摔到了台下,扁银簪里弹出的利刃在他右手腕上深深一刀。
高延睿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洞,十分瘆人。
李逾随手操起掉在一旁的弩机就朝向他扑过来的十名侍卫发射。
射倒两名侍卫后,其余侍卫已经扑到眼前。
李逾划伤一名侍卫的右臂,夺了他的长刀,与十名侍卫混战在一处。
姚征兰木呆呆地看着下面那鲜血横飞的血腥场景,她第一次知道,李逾他竟有这般高的武力,便是陆冰河在此,也不一定能胜得过他。
十名侍卫武功不俗,待最后一名倒在李逾的屠刀之下时,李逾也已经浑身浴血遍体鳞伤。他顾不得疗伤,甚至顾不得休息,拄着长刀走到试图往山洞外爬的高延睿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高台下面,让他靠着石壁坐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高延睿左手捂住流血不止的右手手腕,惊恐地看着满身是血的李逾。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疯的了,现在看来,这个李逾似乎也不比他正常多少。
“说吧,东西都藏在哪儿了?”李逾问。
“什么东西?啊——李逾,你还想销毁恒王谋反的证据?我已经告诉过你,你不是他亲生的,我才是他亲生的!”高延睿嚎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被我设计了,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恼羞成怒地来折磨我?我这点设计与恒王比起来算什么?是他改变了你整个人生,是他。”
“被你设计?你只知道你想见我,又怎知不是我想见你呢?你也不想想,你对我这么大的妒意,是从何而来?”
高延睿略略一回想,瞪大双眼:“你、你是故意的!你一早知道有我的存在,却不知我在何处,你故意处处高调到处炫耀,就是为了引我先动手!为什么?”
“我不是来给你答疑解惑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东西在哪儿?”李逾冷冰冰道。
“我就不说,你还敢杀我不成?”
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
“……你真的敢……快救我,快救救我!是我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他们给你吃给你穿给你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怎么可以杀我!”高延睿歇斯底里。
兵器入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不断响起。
“他们给我这一切的时候,我没想要。但既然已经给了我,也别想轻易再拿回去。”
这句话说完,高台底下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李逾从高台下走出来,来到山洞壁旁,一寸寸摸索,一寸寸寻找,没多久就叫他找到了开关,伸手一按,洞壁裂开,露出个密室来。
从姚征兰这个角度看不到密室里头都有些什么,只是看到李逾走进去之后,过了片刻又走了出来。走到密室门口时,他双腿一软,靠着洞壁坐在了地上,低下头去。
密室里头火光跃动,越来越亮。
山洞里安静下来,除了八口大铁锅里木材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便只有高台上那名吓傻了的女子的低泣声。
姚征兰没叫她去逃命,得知了如此秘辛,只要李逾还没死,就不会让她踏出这里一步。
她也一样。
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人恶心欲呕,让人窒息的静谧中,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却有力的脚步声。
姚征兰擡头向山洞口看去,是三槐带着郡王卫率赶了过来。
他看了高台上的姚征兰一眼,很快便找到了血淋淋的李逾,惊惧地叫道:“郡王!”
“都清理干净了?”李逾的说话声有那么几分虚弱无力,却十足平静。
“郡王放心,都清理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三槐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地拿出伤药来要给他治伤。
李逾推开他,一手扶着洞壁,一手拄着长刀艰难地站起身来,向姚征兰这边走来。
他长发零散鲜血披面神情冷酷,像极了一尊罗刹。
姚征兰想到他以往总是笑盈盈万事不挂心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李逾慢慢地登上高台,在女子恐惧的尖叫求饶声中将她一刀戳死,而后回身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他滴血的刀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想求他的事,她已经说过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
刀锋过,一声轻响。
姚征兰摔倒在地,四肢生疼。
她讶异地睁开双眼,发现他只是割断了绑着她手腕的绳子。
李逾来到台下高延睿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死不瞑目的他,半晌,弯腰褪下他手腕上那串火红色的佛珠。
“把他扔到铁锅里去。还有那两口箱子。”他一边向山洞外走去一边吩咐三槐。
三槐答应着,指挥四名侍卫将高延睿的尸体和箱子扔到了最近的两口铁锅里,熊熊大火瞬间吞没了他。
另有两名侍卫过来一左一右地扶起姚征兰,架着她往洞外走去。下山,上船,没行多远,迎面遇上另一支举着火把的船队。
是顾璟,他绑了石禹行,问出了这条上山之路。
这条夹在两座山体之间的水路十分狭窄,只能容装载五六人的小舟通过。
李逾这边三条小舟,顾璟那边六条小舟。
姚征兰和李逾同在一条小舟中,看清了对面火把下顾璟的身影后,心便狂跳起来。
然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顾璟那边已经齐刷刷拔出刀来,喝问:“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李逾有气无力地答道:“是我。”
顾璟听出他声音,让小舟划过来,与李逾这条并排着,扫一眼李逾船上的人,看到姚征兰也在,且毫发无伤,稍稍放下心来。
天黑,火把亮度有限,顾璟只看到李逾脸颊上溅着血,没看清他伤势究竟如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逾道:“晚上我和姚评事本想去高府探查一番,没想到被他们所掳,带到这里。幸好我早有准备,险胜脱逃。但也没有余力收拾残局了,你去收拾吧。”
顾璟点头:“既如此,石禹行先交由你们带回去,高府我去过了,府中没人。但你们也不可大意,小心有叛党余孽藏在暗处伺机害人。”
李逾道:“好。”
顾璟便让人将双臂被绑在背后,嘴被堵住的石禹行挪到李逾这条小舟上来,让后面的四条小舟也掉头随李逾他们一道回去。
他自己带着两舟人继续往前。
与顾璟分别后,舟队又往前行了一段水路,三槐突然拎起石禹行就往水里一丢,然后大喊:“不好了,石禹行跳水跑了!”
前面顾璟留下的四条小舟停了下来,有人高声问道:“郡王,是否要下水去追?”
李逾道:“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下水不到一刻四肢就会失去知觉,又是晚上,上哪儿找人?随他去吧。”
于是舟队继续前行。
舟队划出山体之间的水道时,姚征兰无意间往水道中看了一眼,却见黑暗中影影绰绰一片舟影,细数数,恐怕有十来条之多,都没点火把,也不知方才是藏在哪里的。
她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庆幸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告知顾璟真相。若是当时说出真相,顾璟一行怕是再也出不了这条水道了。
李逾做事,滴水不漏,她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回到他们下榻的小院,三槐跟着李逾去了正房,姚征兰就去了西厢房。
喝了点水压了压惊,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开始在脑子里整理李逾之事。
从残疾公子的话不难看出,李逾一开始对于恒王陷害他舅舅兵败一事并不知情,是残疾公子故意派人在他身边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察觉,他才会到都城去调查此事。
到了都城之后,接触哥哥应该是他计划之内,但哥哥意外摔伤却是他计划之外。本来哥哥摔伤昏迷之后,他的调查计划会因此搁浅,但是没想到,她顶替哥哥去了大理寺,于是他将计就计潜伏到她身边。
他骗过了所有人,通过日常接触和卢涛的案子获取了她的信任,屡次探她口风未有收获后……在调查舒荣之死时,他找借口住进了承恩伯府,住进了得一斋!
尽管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但他人就在得一斋,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比如说,去翻哥哥的书房。
她不知道他在她哥哥书房里找到了什么,但收获一定比她多。她找到陶汉义的家书之后,没有看出端倪。但是以李逾的机敏和谨慎,就算他从字面上看不出什么,他也一定会派人去调查这个人,他有这个能耐。
望月庵的案子,他为何那般执着于发海捕文书将不苦师太引出来,他为的不是找到不苦,而是引出不苦身后的残疾公子。
到后面兵器被劫案发,顾璟接下刑部尚书的案子,请旨出京调查,他顺理成章地要求跟他们一起去。
她也明白了她出京之后为何会被劫,她之所以有被劫的价值,是因为那个残疾公子以为她是李逾真心喜欢的女人。
仙来客栈被杀那两人根本不是冲她和顾璟来的,她事后才想起,当时她在楼梯上看到楼下大堂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是别人,就是李逾。只是当时他穿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她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他当时应该不知道她和顾璟就投宿在那间客栈之中。将那两人引入仙来客栈后,安排自己的人在地字甲号房住下,半夜趁小二打瞌睡时开门放他们进来,对那两名男子进行了刑讯逼问和虐杀。
第二日他发现她和顾璟就住在客栈之中,为了转移两人的注意力,才谎称那两人是来找顾璟的。毕竟当时众人只看到他从枕下摸出了顾璟的画像,但那画像原本是在枕下的还是在他手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此,不但能误导她和顾璟对于那两名男子身份的猜测,还能让两名男子的上线以为是顾璟误以为他们是冲着顾璟来的才被误杀。
到了河中府,他的腰伤应该也是装的,为的就是假装受伤之后可以不和众人一起行动。陈玉章陈大人被杀当晚,他之所以要水上去沐浴,就是为了避免她和武宜君这两个留在客栈里的女子去打扰他。
从他上楼沐浴,到后来她去还簪子给顾璟路过他的房间听到动静开口询问,他有整整一个半时辰的行动时间。带着人潜入提刑司杀死陈玉章再回来,足够了。
今日从山洞中离开时,她看到残疾公子的侍卫手腕上有那三爪蛟龙的刺青,和望月庵被杀的那名女子断肢上的刺青一样。联想起那天早上李逾在柴房看着女子残肢发呆的表情,她以为他是在看女子的头颅,还问他是不是认识死者,其实他是在看那枚刺青吧。
是她疏忽了,那日她和表哥去提刑司,得知陈玉章的死讯时,她只看了陈玉章的尸体,没去看与他一同死去的谢德春派去的那些人的尸体。如果她看了,或许就会发现,他们之中某些人的手腕上也有三爪蛟龙刺青。
李逾肯定是在拜访陈玉章时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假装受伤实施灭口计划。若是她当时能发现死人手腕上有三爪蛟龙的刺青,结合望月庵的案子,她会信表哥的猜测,怀疑李逾。后来,也就不会被他抢先拿走那封可能关系大舅舅和三舅舅之死的奏折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捧住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是她,是她轻信了李逾,害得大舅舅和三舅舅沉冤不得昭雪,都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