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晔随顾璟回了大理寺,将女子失踪案的调查案卷交给了刘懋,在刘懋吃惊的目光中退出房间。
刘懋这时才回过神来,指着门外问顾璟:“这、这是……”
顾璟道:“这是姚晔姚评事。”
“那之前那个……”
“那个也是姚晔姚评事。”
看着顾璟一本正经的模样,刘懋:“……哦。”
他翻了翻顾璟递上来的卷宗,道:“午后你随我进宫,亲自向陛下禀报此案的调查情况。”
“是。”顾璟出了刘懋的房间,回到自己的阅卷房,看到姚晔正在姚征兰的书案旁收拾东西。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姚晔停下来向他行了一礼,道:“顾大人,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姚晔之处,尽管吩咐便是。”
顾璟看着姚征兰变空的书案,心中仿佛也空了一块一般,有些木然地点头道:“姚评事客气了。”
“下官先行告退。”姚晔捧着姚征兰留下的笔墨纸砚,转身要回自己的理事房。
“姚评事。”顾璟唤住他。
姚晔转过身来看着他。
这样的场景,在之前的几个月中发生过无数次,落在顾璟眼中,那是无比的熟悉。
可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旅途劳顿,凡外出公干的,按律回京后可休息两日以作调整。待会儿你便回府去吧,明日也不必来点卯。”顾璟道。
“是,多谢顾大人提点。”姚晔颔首致谢,然后转身出去了。
顾璟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目光空洞地看着姚征兰的书桌。
她埋头理卷的样子,她遇到疑难歪着脑袋眼珠轻转的样子,她对他微笑的样子,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顾璟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
他已经十天没看见她了,以后,还会有更长更长的时间见不到她。又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一想起这种可能,他就仿佛得了什么重病一般,浑身都不舒服。
他曾那样喜欢来大理寺,而今,呆在这间空荡荡的阅卷房里却成了这世上最难忍受的煎熬。他倏然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阅卷房,往梁国公府去了。
梁国公和李婉华知道他今日回京,正在府里翘首以待,他突然回来,两人自是高兴。
想起顾璟在路上曾遭刺杀,如今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李婉华也顾不上仪态,又哭又笑的,直言以后再不让他出京办案了。
顾璟在家中用完饭,午后与刘懋一同去了趟宫里,将兵器被劫案的调查情况向陛下做了汇报。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李婉华兴致勃勃地对顾璟道:“璟儿,在你离京这段时间,娘又给你相看了一位姑娘,这次你肯定满意。”她想着,顾璟没有成亲,家里没有能绊住他的人,所以他才一心扑在公事上,动不动就往外跑。若是家里能有个拴住他心的,他就不会整日想着往外跑了,说不定为了多些和美娇娘相处的时间,还会愿意离开大理寺那个破衙门呢。
顾璟听罢,起身就朝父母跪下了。
“这……又是怎么了?”李婉华知道他一跪准没好事,是以他还没开口,她心里便已经在打鼓了。
“爹,娘,不要再为孩儿相看姑娘了,孩儿心里已经有人了。”他道。
“有人?不是,你离京前不是说,那个姑娘已经嫁人了吗?”李婉华惊疑道。
“是孩儿的不是,孩儿为了能出京,骗了爹娘。”顾璟低着头惭愧道。
李婉华捏着帕子愣在那儿。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梁国公顾忱开口道:“你既如此喜欢那女子,不妨告诉爹娘她究竟是谁家女儿,若是……”他看了眼一旁的李婉华,接着道:“只要对方家世不是十分不堪,爹娘成全了你也无妨。”
李婉华转过头来看着顾忱,表情纠结。
顾璟默然片刻,道:“她不愿嫁我。”
李婉华一听这话,又来劲了,道:“什么?她竟不愿嫁你?”话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抓住重点,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她都不愿嫁你,你还喜欢她做什么?”
顾璟道:“孩儿做了对不起她之事,她不愿嫁我,我愿等她十年。”
“什么?十年!”李婉华吓得手一抖,帕子掉在了地上。
顾忱也是英眉紧皱,问:“为何要等她十年?”
顾璟道:“她若不嫁人,孩儿每年都去向她求一次亲,若是十年后她依然不肯嫁我,孩儿便死心。她若嫁人,十年后,青春已逝韶华渐老,我看她夫君对她好不好。若是她夫君依然对她好,我放了心,亦可放手。若是她夫君对她不好,我帮她脱离困境,务求她余生无忧。”
“那你自己怎么办?十年后你都三十二了!”李婉华急道。
“三十二,我若想娶,相信依然有人肯嫁。”顾璟说着,俯下身一个头磕在地上,“孩儿不孝,求爹娘成全。”
承恩伯府,姚晔自昏迷后第一次露面,对外又是宣称从外地办案回来的,姚允成就给他办了个接风宴,一家子除了被打的姚佩兰都来了。
晚饭吃到尾声,姚允成看着对面若无其事的姚晔,到底忍不住道:“晔儿,我有些话要问你。”
老太太放下筷子,问姚征兰:“征兰,吃饱了吗?”
姚征兰道:“回祖母,孙女吃饱了。”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来,扶我回去。”
姚征兰忙起身,扶着老太太出去了。
姚晖还拿着筷子准备夹菜,柳氏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放下筷子,委委屈屈地跟在老太太后面出去了。
柳氏屏退厅中下人,姚允成问姚晔:“佩兰之事,是否是你和你祖母一力设计的?”
姚晔擡眸,从容问道:“不知父亲此言何意?”
姚允成将柳氏那番话对他说了一遍。
柳氏在一旁恨恨地看着他。
姚晔听罢,目光移向柳氏,口中道:“这番话,是夫人的猜测吧?要不是被仇恨迷失了心智,一般人说不出这般没有逻辑的话来。”
姚允成轻喝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只回答我是或不是?”
姚晔道:“我看不出这番话需要我回答什么?从头至尾,有人怂恿她去刑部大义灭亲了么?”
姚允成一噎。
柳氏抹着泪道:“你们若不是想要设计,为何你醒来的消息老太太都要瞒着家里?”
姚晔不答反问:“夫人问出这话,不觉羞愧么?”
不等姚允成再次发作,姚晔将目光移回他脸上,道:“此事关系我们阖府之人的前程乃至性命,祖母与我小心一些,有错?不过是让父亲晚了一个月知道我醒来的消息而已,却避免了万一姚晔还未回京,我却在家中被人发现的风险,有何不妥?”
姚允成无言以对。
柳氏见状,强辩道:“那老太太在除夕的团圆宴上为何突然提起要将佩兰嫁给她表哥之事?佩兰又是如何知晓你们回京的具体日期的?”
姚晔目光冷了下来,问道:“夫人这是在责怪祖母?”
柳氏悚然一惊,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你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因为祖母要把佩兰嫁给她表哥,她心中怨恨,所以才铤而走险,犯下这等大错。我倒是不知,不满自己的婚姻大事便要拖全家陪葬,何时成了如此理所当然之事?莫不是夫人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养子女的?若是如此,倒也难怪他们兄妹今日做出这等失心疯的事来。至于佩兰是如何得知我们归京的日期,夫人既然知道埋怨祖母不告诉父亲我醒来之事,怎么就想不通你女儿这点事了?这不都是同一件事么?”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连柳氏都张口结舌狡辩不出半个字来。
“说到婚姻大事,”姚晔看向姚允成,道:“征兰年纪也不小了,我听祖母说,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原先都保存在她手里,但前些年,父亲以手头拮据为名向她借了六千两银子并两间铺面。还请父亲将这六千两银子,两间铺面以及这两间铺面这些年的盈利尽快还来,我要留着给征兰做嫁妆。”
“这……”姚允成被儿子当面讨债,一时老脸羞红。
柳氏急道:“这如何还得出来?府里这么多人,每个月开支都不知要多少,早就花出去了。”
“夫人的意思是,这些年,父亲就靠用我母亲的嫁妆,来养你们母子三人么?”姚晔问她。
姚允成恼羞成怒:“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们兄妹虽然没养在我身边,在你外祖家难道不用花钱?”
姚晔道:“我们兄妹长这么大是要花钱,可这跟父亲您有什么关系?跟我母亲的嫁妆又有什么关系?除了我兄妹到外祖家的第一年,父亲曾寄去过一百两银子和几匹布料之外,之后的十几年,父亲何曾在我们兄妹身上花过一分钱?”
姚允成呆住,随后倏然扭头看向柳氏。
柳氏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为娶继室将原配所生的儿女扔到外祖家,十几年来没花一分钱,却用原配留下来的嫁妆养着继室和继室所出的儿女。这话传出去太过难听了,为父亲脸面着想,请尽快将这个窟窿填上。还有,”姚晔端起手旁的茶杯润了润嗓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擡眸看着姚允成,眸中一点寒凉,慢条斯理道:“征兰的婚事,请父亲以后不要插手。我和她在娘胎里就在一块儿,相依为命二十年,荣辱与共生死相依,谁若对她不好,我必百倍还之。”
说到此处,他目光移向柳氏,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道:“关于这一点,夫人想必已经深有体会了。”说罢,他离席,礼仪周到地向两人欠了欠身,转身扬长而去。
“老爷,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对征兰不好,故意设计佩兰的!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佩兰得了疯病,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可怜的佩兰……”柳氏一只手抓着姚允成的袖子,一只手指着门外,大声哭嚎道。
姚允成狠狠甩开她,站起身指着她骂道:“你这蠢妇,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就因为你干的蠢事,让我一把年纪还要被儿子羞辱!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娶了你这蠢妇!”说罢一甩袖子,负着双手气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