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往事回响18
现实中,巫神宫已经一派混乱了。
大天官南鸿耗力将忘生镜移行换位,用了障眼法将其封入秽鬼林。接着,巫神宫便有叛乱,乃是南鸢纠集观天山的弟子,提出大天官想害死所有进入忘生镜秘境的他派弟子的观点,借此为由,篡夺巫神宫宫主之位。
若寻常时期,南鸿不将这些放在眼中。
但是他之前炼化梦貘珠、如今又封印忘生镜耗力过大,他竟顶不住南鸢的叛变,让巫神宫成了笑话。
多少人来质问巫神宫,询问进入秘境的弟子如何出来!
大天官一心应对宫中叛变。
南鸢对自己爹出手,乃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之。南鸿耗力巨大,她因为赐福、受罚等缘故,身上伤势更重。
不过是有白鹿野帮她,有毕方鸟大妖相助,有杭古秋这样的人居中调停,她才有一战之力。
但是时间向后推移,南鸢知道自己胜算太少。
大天官统御巫神宫这么久,只是如今虚弱罢了。待大天官恢复过来,她必然不是大天官的对手。
可是大天官可以拖延战斗节奏,她不行。
忘生镜被置于秽鬼林中,若她无法成为大神女,她就无法打开秽鬼林的封印,让那些进入秘境的弟子重归现世。
猎魔试的期限未至,他派弟子只是怀疑大天官在其中使诈,但他们都没有证据……他派弟子必然不会在猎魔试最终期限结束前,助南鸢对付南鸿。
思来想去,南鸢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赢——得到巫神宫的嫡系传承。
而今,她恰恰有最好的一个机会:梦貘珠在被炼化。
她天眼天生,可观未来;若再得到梦貘珠的能力,可观过去……她得到的权限超过南鸿,便可得到传承的承认,成为新的宫主,打开秽鬼林的封印。
若说缺点,便是梦貘珠本是用来“造神”的。它的炼化没有完成,南鸢强行取用,无法将其与自身完全相融,梦貘珠会每日剥离她的肉身,带来万般痛苦。
日日受此苦,万没有人会选择在此时接受梦貘珠。
南鸢却去了。
她支走了其他人,用天命术骗白鹿野离开,她进入“庆霖古殿”,向半空中那枚被炼制一半的梦貘珠伸出了手。
梦貘珠缓缓飘入她识海,自眉心进入她身体。
未炼化完全的灵器,与身体合二为一,锥心之痛,让南鸢满身冷汗,面无血色。
她颓然万分地盘腿静坐,蒙眼白布被汗浸湿,一身雪袍被血渗盈。
呼吸都是痛。
垂坐亦是痛。
可与此同时,她强行将梦貘珠与自己的天眼合二为一,强行让梦貘珠进入自己的眼睛,与自己遍观未来的“天命术”融合。
整个过程需要四十八时辰。
外界打得多么荒唐与疯狂,都在这时时刻刻的煎熬中,暂时与她无关。
她时刻感觉到自己在死去,时刻知道稍微有一处不妥,她便无法接受此珠。
好在她有天命术,天命术牵着一条线,助她走在这条丝线上,将梦貘珠融入神魂……日后每天的神魂剥离之苦,此时不必多想。
遥遥的,外界轰鸣似与她无关,她似在模糊地死去,又在模糊中,忽然置身于一处玄妙无比的天地间。
她感应到了“大道”,看到了神术的终点。
她看到了宇宙洪荒,万物循循。
她看到时光流逝,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天地之序。
她的神魂中元神小人凝聚成一道极小的光点,被寰宇间最深的天道所吸引。她沐浴于天道下,在神魂的宁静之际间,生出万般恍然。
修仙修神,皆修“天道”。朝闻道,夕可死。
南鸢如饥似渴地感应着大道的吸引,这番吸引,战胜了她的神魂之痛,让她恍然——原来巫神宫真的可以造神。
原来大天官没有算错,梦貘珠与天命术相融,真的可以造出一个神来……
她碰触到了那扇门,她朝那扇门走去,她心情平静至极,忘乎万情,放下诸念,一心一意走向那扇门。
但是当她伸手要推开那扇门时,心神中倏地觳觫一惊,一个激灵,让她与眼前诸道稍稍剥离。
她怔怔看着金光神念下的大门,变得模糊。
她识海中有遥遥的一声叹息。
那声音恢宏无情,乃是天地意念,淡淡道:“你天生与‘神术’有缘,看到的未来比同辈中人都更为清晰。你不畏惧天命,不因此惶惑或不安,无论命运如何诱导,你都坚定大道,丝毫不动摇。你是‘神术’的最好承载者。
“如今你将‘过去’融入神魂。自此万界万生,都将不会瞒过你的眼睛……你已有超脱俗世之能,有成神之质,只要朝前走下去,你将是世间诞生的第一尊神。
“缘何停下?”
南鸢垂着眼。
她静立于这片玄妙天地间,她感觉到一生所求的致命吸引,她知道一生所求唾手可得。
可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诱”?
南鸢缓缓向后退。
南鸢回应心中那道声音:“我此时不配为神。”
那声音似被她所言惊住,一时没有回答。
玄妙宇宙间,只少女声音清渺冷淡:“我修仙术,学神术;观未来,断过去。‘巫神宫’初立,乃是回应世间民众祈愿,回应他人之期。
“因众生有求,才生‘神’。
“我凡俗未了,未曾回应太多他人的祈愿,未曾为天地生灵排忧。我是神女,却未曾做到神女之责。
“枉我修为深浅,此时都愧于成‘神’。
“我不过是借用漏洞,走了偏门,才看到了成‘神’的可能。但我所为不配。”
她一步步朝后退。
雪白蒙眼白布泠泠发光,白布下,她的眼睛幽黑深邃,倒映着寰宇万千意念垂怜。
大道说道:“机缘只此一次。”
南鸢白布下的眼睛微颤。
她亦有渴望。
但是——
南鸢说:“若有机缘成神,我此时便要留在这里,将修为相融,将‘过去’与‘未来’相融。如此,我才能更进一步吧。”
那声音没说话。
南鸢说:“还有人在等我……我没有时间留在这里,抱歉。”
她的身形在此方天地间变淡。
当她彻底消失,此方天地寂寥无声。良久良久,微有一声低嗤——
“痴蠢之辈,不足挂齿。”
南鸢从那重境界中跌出,浑身冷汗淋淋,听到殿门的剧烈撞击。
她一把掀开蒙眼白布,登时间,万般凌乱“天命”在她眼前展开——
一道是于此地修炼,得到成神的机会;
一道是走向自毁之命。
她看向那条自毁之径,眼神骤然猛缩……当梦貘珠与天命术相结合后,命运在她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她清楚看到了每一条命运脉络的走向,看到了过去重重烟雾遮掩的“天机”。
原来如此……
原来未来的事情会如此发生……
不同的未来,需要她不同的选择。她在一派凌乱中,朝那条最好的命运丝线,伸出了手……
“轰——”
殿门终被撞开。
白鹿野声音急迫:“南姑娘!”
她扭过头看向他。
没有蒙眼白布的阻隔,她眼睛清泠如墨玉,散发汗湿,苍白着脸看他。
白鹿野为她摘下布条露出眼睛而怔忡时,心朝下猛地一跌。
他身后攻击重重。
他来不及看,那些攻击却在他身后一丈外纷纷定住。他禁不住扭头,一重威能自高处罩下,玄妙之感皆悬于众人心头。
白鹿野扭头,看到巫神宫那些心向大天官的神女天官,各个惶然,被定在原地。
众人震愕的目光看向南鸢……
南鸢自殿中一步步走出。
白鹿野心沉。
他盯着南鸢的眼睛:“你、你用了梦貘珠……”
“我此时感觉很好,”南鸢告诉他,又转而朝向巫神宫的人,“我已炼化梦貘珠,得到巫神宫的嫡系传承,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惶然。
巫神宫的嫡系传承,只会选择一人。若传承选择了南鸢,那么被抛弃的人……便是昔日大天官了。
短暂的宁静格外漫长。
白鹿野站在南鸢身边,他看这些人用异术神术判断传承,看到这些人窃窃私语。他捏紧袖中傀儡丝,只提防他们突然冲上来。
在他身后,跟着毕方。毕方本满心暴躁,此时却不禁一眼又一眼地看南鸢。
毕方从南鸢身上感觉到一些神秘的力量……南鸢真的得到传承了?那南鸿……
“扑通!”
在场诸人,纷纷下跪叩首,“迎大神女归位!”
白鹿野怔然。
他侧头看南鸢。
南鸢缓缓转脸,朝他看来。
她目光清幽,他在这重突变中,生出些轻松,又生出些担忧。
他轻声:“你可知南鸿去了哪里?他本事厉害,若是逃跑了,对我们不利。”
南鸢道:“我修为还不够,看不到他……但是在我看到的未来中,他阻碍不了我。”
白鹿野想问她看到的未来是什么,但是想到这少女从来不说实话,只是敷衍他,他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声。
满堂的叩拜中,南鸢侧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白鹿野望她半晌,浅浅露出一笑,道:“没有炼制完全的梦貘珠,值得你这样冒险吗?若是于你有害……”
自然于她有害。
但是南鸢不打算告诉他。
南鸢只凝望着叩拜她的巫神宫诸人,清清静静:“你当日返回巫神宫救我,我自然回报于你。这没什么。”
白鹿野一怔,失笑:“那只是一种选择,而且我起初……那不算什么。”
南鸢:“没有人选择我。我要让你的选择,变得值得。”
白鹿野微微一震。
他侧过脸,出神地看她。
他心中生起一种疑惑:杭古秋不是选她了吗?难道对她来说,那不算?南鸢她……
他觉得她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让他开始焦躁不安。可他此时顾虑重重,心中担忧落入秽鬼林忘生镜中的缇婴,又不知江雪禾如何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关心更多的。
他压下千头万绪,保持镇定。
他望着身边美丽冷漠的少女,心中决定既要救出缇婴,也要助她稳固巫神宫情势。
他半晌柔声:“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南鸢:“接下来,请你娶我吧。”
他猛地擡头,听到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
“多年前,沈玉舒进入秽鬼林猎杀无支秽,引得秽鬼林出了一阵乱子,很多秽鬼借机逃出秽鬼林,让人间生乱。巫神宫为了防止此事再发生,自那以后,封印秽鬼林,不许任何非巫神宫传承之人踏入秽鬼林一步。
“从那时到现在,五十年已尽。
“而今,想进入秽鬼林,便需借助我的嫡系传承。我用婚姻缔结关联,可带你一同进入秽鬼林。
“我打开忘生镜,助缇婴脱困,你们师兄妹团圆,返回你一直想回去的千山。”
她说完,一步步朝阶下走,朝那些不安的巫神宫神女与天官走去。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要抚慰这些人,要四处搜寻南鸿以及跟随南鸿的叛变者,要处理很多琐事……
白鹿野在后轻笑:“南姑娘到时若是无事,与我们一同回千山看一看可好?”
南鸢微静。
她眼中映着万千未来之象。
没有任何一象,让她有踏入千山的可能。
但是……
羽巾托着少女纤纤之姿,日光自天窗垂落,圣美的大神女,迎向那些仰望她的天官神女们。
南鸢如之前每一次一样,回应了他:“好。”——
此时的秘境中,所有战斗,转移到了秽鬼林。
鬼姑死前最后一击,四方溃散的灵气,皆膨胀转移到叶穿林的阵法中。
跟随叶穿林的弟子们都听到了天地的震动反馈回声,然而、然而……他们仰着头,看那天虽阴冷,云雾却不散。
叶穿林想捅破的天,只露出一丝裂缝,便重新归于沉静。
三冬哭丧着脸,喃喃:“这都不行……这都做不到……师兄,咱们打不破啊!”
坐于阵中阵眼之处的叶穿林,脸色苍白,缓缓睁眼。
他平静无比地张口吐一口血,身边弟子们看他惨然,纷纷惶恐,他却依然淡定。
叶穿林沉眉。
他已经尽全力了,却还是差一点……难道忘生镜的禁制真的无法用蛮力打破?
不,一定有法子。
缇婴很多事不想告诉他,说得含糊,但是叶穿林可以猜。江雪禾的复活必然不是寻常法子,江雪禾成了无支秽,还出现在秘境中……一定有法子,可以短暂打破那重禁制,让他们出去。
叶穿林撩袍而起,他咳嗽着问:“前院他们的打斗,打到什么程度了?”
有弟子一直盯着前面的打斗,闻言赶紧回答:“缇婴不知道被那个鬼姑用什么手段弄伤了,那个无支秽生气了,杀了很多人,带着缇婴逃走了……看他们的方向,应该逃去秽鬼林了。前面那些修士全都气势汹汹追去了。”
叶穿林眉心一跳。
叶穿林:“我们也去秽鬼林。”
三冬震惊:“啊?师兄,那是秽鬼林……他们打得打疯了,咱们没必要凑热闹吧?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弄伤了缇婴姐姐,可不是好人,咱们总不能去帮他们吧……
“但是缇婴姐姐又跟无支秽在一起哎!咱们不帮修士,也不能帮无支秽吧……”
叶穿林横他一眼。
叶穿林:“我自有主张。走!”
叶首席在长云观的话语,比掌教亲来还要管用些。弟子们虽然觉得不妥,但首席发话,他们忙不叠收好符纸与各种法器,或腾云驾雾或遁水遁地,跟着一同追去秽鬼林——
花时与陈子春也进入了秽鬼林。
他们追随的无支秽一进入这里,便消失了踪迹。秽鬼林中迷雾重重,瘴气重重,只消走一段路,便意识消沉,无声无息的秽息无孔不入,要猎杀他们。
花时只好勉强教陈子春几招应对秽息的简单法子。
这是多年前,她收服一只无支秽时对付秽息的法子……
陈子春进入此地,便有恍惚感,秽息召唤着他,诱引着他。他走入此地,仿佛回到当年的五毒林,秽鬼重重听召,杀人嗜血,无恶不做……
秽鬼林的每一口空气,都在桀桀阴笑。
陈子春:“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花时茫然:“什么?”
陈子春便不语了:原来只有他听得到。
花时以为他害怕这里,却为了道义而逼迫自己进入。花时没办法,只好将符菉贴到自己和陈子春身上。
她望着这面容苍白的小师弟,心中生起些相依为命之感,安慰他:“这符菉可以让那些秽息躲着我们,秽鬼偷袭的话,碰到这符菉就会受伤。
“这符菉是我以前朝沈掌教求来的。沈掌教那时候还不是掌教,只是咱们玉京门的大长老之一,我那时候初出茅庐,就接到杀一个大妖的任务,心里没底。
“我又一心想拜沈掌教当师父,就总厚着脸皮跑去求他,问他把那妖变成无支秽封印后怎么办……沈掌教一心除秽,他做的符菉,效果自然好,竟然能将那只无支秽钉死……
“我偷学他的本事画符,虽然效果必然不如他,但也应当能挡一挡吧……”
花时心虚:“这秽鬼林中,不知道藏了多少无支秽……”
阴风阵阵。
她本能向陈子春方向躲去。
她扑了个空。
陈子春侧过身,脸色苍白,低头看她。
他眼神非常古怪:“你用这符菉,禁锢了那只无支秽……”
花时眨眼。
陈子春:“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模样,记得他和你说过什么,记得当时……”
花时迷惘:“你在说什么?”
身后烈风袭来。
不知是追杀的修士,还是藏于此地的秽鬼。
花时扣住陈子春的手,急急道:“先不要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快找到江师兄吧。咱们是来帮江师兄的,那些秽鬼不应该和我们为敌啊……”
她拽着陈子春的手掠入阴寒丛林中。
陈子春低头,看着她的手。
他想到了那一日的血,那一日自己被真正的酸与换命,自己被禁锢在法阵中,百般哀求花大小姐……花大小姐高高在上,面色冰冷。
她穿着一身嫁衣,俯身踩住他手腕,低头冷笑:“酸与作恶多端,也配求我放你一命?”
酸与作恶多端。
可是这和陈子春有什么关系……
代替酸与变成无支秽、被困五毒林的人,凭什么是陈子春……
阴黑邪气爬上陈子春的脸颊,秽息顺着他手指间的血,伴着他的旧日记忆,开始侵蚀他——
前后无路。
后方追兵不断,前方寻不到江师兄。
符菉的作用越来越弱,一旁的陈子春意识越来越恍惚……花时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春侧过脸,静静看她。
路到尽头了。
他和花时,要么都被秽鬼吞噬,要么被身后的追兵当叛徒杀掉。就是见到了江师兄,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江师兄;而即使是真的江雪禾,也未必原谅他和花时做下的事。
人生路到尽头。
回首间,他凝望着花时,不知是该放弃她,还是放弃自己。
花时将他害得那么惨。
但是众叛亲离时,花时又一直不放弃他……
花时暴躁:“你发什么呆,你……”
“噗——”
她低头,看到少年伸出的手,刺入她胸膛,大片血流下。
身后追杀的修士们赶来,本将二人当做一体,当做同样的叛徒杀掉,却是看陈子春脸上浮起重重秽息,眼睛变得浑浊,陈子春的手,被花时的血染得一片血红……
花时周身冰凉。
她仰头看着陈子春。
她看到他的眼睛……
她喃喃:“被秽息侵蚀了……”
她生出惶然,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师弟,连小师弟受了伤都没发觉,还带他来秽鬼林,让他被秽息侵蚀。
她有办法的……她一定有办法救他……他们是修士,又不是凡人,他们……
花时脸上笑苍白,她轻声:“没关系,师弟……”
她手中捏着符菉。
陈子春浮空而起。
他低头俯视她:“花时,你忘了你与我的不共戴天之仇了吗?”
花时大脑空白。
身后追杀的修士们紧张万分,盯着这开始变成秽鬼的少年。
陈子春淡漠:“当年,你扮作新嫁娘,骗人娶你……你忘了你骗的人,长什么模样,忘了你把一个妖,变成无支秽……”
他垂下眼,看着她苍白面孔。
陈子春道:“我本是无支秽,我是秽鬼,我是来报复你的,是来杀你们修士的……你们将我困在五毒林中不见天日,此仇不共戴天……”
花时惨叫:“不,不是……”
她大脑凌乱,她看着自己跌倒在地,她看着陈子春口吐陌生又熟悉的话……
修士们见他成秽,见他作恶,纷纷有了猎杀理由。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面前成秽,震惊警惕之下,又带着正义的兴奋——
“他果然和那无支秽是一路的,我就说,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可怜的花大小姐,又被骗了……”
花时扑过去:“不、不是这样、不……”
意识开始浑浊、被秽息召唤的陈子春身上浮现大片秽息,他眼睛变得模糊,他低着头,最后看眼花时。
花时跌跌撞撞,心口受伤,倒地难支,却大哭起来,朝他伸出手。
陈子春静静地看她痛哭模样许久。
曾几何时,他畏惧她,躲避她;曾几何时,他希望她求饶,希望她后悔,希望报复于她。
曾几何时……
他想藏住所有秘密,像江师兄藏住他断生道的过往一般,去求仙问道,去走一条更好的路,去不将人生耽于仇恨……
那也许仅仅是他的一场美梦吧。
自他被酸与换了身份,一日为无支秽,也许再无回头余地了——
秽鬼林深处,沈二拥着昏迷的缇婴。
那重可怕的气息深入她骨髓,他想要拔出来,却无能为力……
他神色难看时,一重气息倏地自后刷来,月奴现身。
月奴直直走来。
月奴蹲到一旁,伸手探缇婴灵脉,直入缇婴识海。
月奴道:“她被种下魔气了。”
沈二眼皮微跳,撩目。
魔?
月奴漠然:“我来。”
她似有对付魔气的法子,化为寒剑,便要深入缇婴神魂中。沈二观那寒剑之光,忽然福至心灵,在剑要斩下时,他出手护住缇婴心脉,将月奴的气息震了出来。
月奴擡眼。
沈二盯着她:“你想杀了小婴。”
月奴不否认。
月奴道:“魔气与秽息不同。魔气深重,修仙路断,步入混沌。鬼姑用最后力量给她种上魔气,小婴没救了。为了不让魔气四溢,借着她的身体踏入人间,小婴必须死在这里。”
月奴一字一句:“魔气绝不能留。”
沈二再次挡住她的攻击。
月奴淡淡看着他。
沈二抱住少女:“她没有被魔气吞噬,你看……”
月奴垂眼。
缇婴的识海中,魔气缠上神魂,神魂间记忆混沌,所有记忆的光影飘离,被逼到一处。那光华时暗时明,却始终不灭。
沈二淡道:“鬼姑将魔气种入小婴神魂。小婴却用一种手段,将魔气逼入一段记忆中……你只要守住她心脉,让魔气不四溢,我进入其中,唤醒她意识。
“你怎知,魔就一定会赢呢?
“你主人,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主人……
月奴微微一颤。她擡起脸,想到沈行川幽静冷寒的高邈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