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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森林

    在和高霖见面之前,黄雁南细心地打扮了自己。一开始她特地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想让自己气色好一些。但涂上之后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上突兀的那点红色,黄雁南又犹豫了。思来想去,她还是把口红擦掉,换了透明的润唇膏。黄雁南知道,高霖不喜欢自己,当然也未必喜欢贾安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存在已经是件奢侈的事。

    和高霖的见面远远比黄雁南之前幻想得更加紧张。她忐忑不安,但又想表现出一种从容镇定来。越想假装就越紧张,越紧张便越言不由衷。最后精疲力尽的黄雁南终于在临别时崩溃,抱着高霖放声大哭起来。

    “雁南,怎么了?你肯定有什么难事,你快告诉我。我们都是同学,你不用见外的。”高霖小心地拍了拍黄雁南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黄雁南摇摇头,依旧啜泣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大家都好好的。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高霖耐心安慰道:“雁南,你是在担心小朋友的病吗?放轻松一点,燕北的医疗技术很发达,你真的不用担心。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你不用着急还。”

    黄雁南缓缓擡起了头,对高霖说道:“我不要钱,我自己有。高霖,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心里会不会瞧不起我?”

    高霖瞪大眼睛否认道:“怎么会!你这么用心地照顾孩子,又努力工作,我不可能看不起你。相反,我真的很敬佩你。”

    黄雁哪揉了揉眼睛,又问道:“高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行。”

    年近三十岁的黄雁南问出里像小女孩一般笨拙却真诚的问题。

    高霖望着黄雁南眼角的皱纹和鬓间隐隐约约的白发,为了安慰这个疲惫的女人,他最终还是点点头说道:“嗯,有的…”

    “真的有吗?”黄雁南睁大眼睛问道。

    高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当然。你又聪明又努力,而且对人真诚,没有不喜欢你的理由。”

    听到这样温暖的话,黄雁南流着泪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朵笑容。高霖随后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欢乐地把那句“有的”装进心里,仿佛有了这句话整段青春便没有了蹉跎和失落。

    “雁南,你真的没事儿吗?我看你的状态,有点担心啊。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高霖还想再问点什么,黄雁南却潇洒地摆摆手,径自坐上了出租车。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她便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再有遗憾,而未来似乎也还有一点希望。只要把这一段熬过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她在心里盘算着未来的时间轴。先在燕北让椰椰接受治疗,然后再好好工作一年,攒一点钱。离开老方,考个研究生,带上妈妈和椰椰一起生活。黄雁南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雁南拿出手机,忽然想给昔日的室友们打个电话。她先拨通了林晚橙的电话。林晚橙当晚正在何太太家参加家宴,看见黄雁南的来电只好匆匆敷衍了几句,并建议有什么事可以留到同学会那天说。

    黄雁南又拨给了束白。束白正在帮霍知程紧锣密鼓地召开公司会议,她甚至都没有存黄雁南的电话号码。会议上的束白皱眉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外地号码,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地将它挂掉了。

    黄雁南又想起了孟紫葵。她正想给这个宿舍里自己最羡慕的漂亮女孩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却又有些不敢了。孟紫葵白天刚刚在朋友圈发出来一张自己和丈夫一起参加活动的照片,衣服和背景的华丽程度都已经超出了黄雁南的想象。她觉得自己和孟紫葵之间的差距最大,如此贸然去电恐怕太失礼了,因此还是放下了手机。

    黄雁南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想和昔日的室友们聊一聊自己的未来,更想听一听她们的意见。毕竟她们现在的生活,是黄雁南可望而不可即的。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和她们聊一聊自己现在的生活。在她们三个面前,黄雁南觉得自己卸下防备也无所谓。她可以流泪,可以愤怒,可以委屈,就像许多年前她们在宿舍熄灯之后毫无防备地谈论着校园八卦和少女心事一样。只是现在,四个人早已走向了不同的道路。黄雁南觉得其他三个人都走上了属于她们的淡蓝铁塔,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误入了一片幽暗森林。她步步艰难,却又无可奈何。她鼓足最后一点勇气拨通电话,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接听。

    黄雁南心里燃起的那一点希望又一次被熄灭了。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发现老方倒是不看美女主播了,今晚改成了斗地主。酒还是要喝的,只是鸡架已经没有了,这回只剩下盐水花生了。

    “雁南,给我点钱,没烟抽了。”老方见黄雁南回来,咧着嘴对她谄媚地笑了一下,向她伸出手来。

    黄雁南问道:“你今天带椰椰去了医院,医生怎么说?椰椰前段时间的恢复还可以吧?诊断书和病历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老方见状,讪讪地喝了一口酒,低下了头并不回答,只管偷偷地拿眼睛瞟着斗地主的游戏界面。

    “我问你话呢,医生怎么说的?”黄雁南提高音量,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老方尴尬地笑了一下,回答道:“今天起晚了。我眼看也过了预约时间了,应该是来不及了,就没去。”

    听到这话,黄雁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她怒不可遏地冲到老方面前,大声质问道:“什么?你没去?你太过分了!你知道这个号是我夜里排了多久的队排来的吗?你睡过了就把女儿的不难过耽误了?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老方有点醉了,扯着嗓子喊:“早就说过不治了不治了,就你一个人在这浪费钱。这点钱拿来,老家也能买一套新房子了。我就问你,治一个这样没用的女孩子,有什么意思?我们家有多少亲戚都背后笑话你呢,说你念书念傻了,你知道吗?你说我没良心,我还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椰椰已经饿着肚子睡着了,半夜肯定要喊饿。黄雁南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想给椰椰做碗面条。老方不识趣地跟进来,大声嚷嚷道:“雁南,别故意转移话题了。怎么样,今天跟你们的班长见面有收获吗?”

    黄雁南闷头切菜,并不理他。老方似乎来劲了,继续追问道:“你这次来燕北谁都没约,单独就约了这个班长,对不对?其实我也是知道你的意思,我理解你。只是这个意思可别白费了啊,把人情变成钱该多好。雁南,你问他借钱了吗?他给了你多少?”

    黄雁南低着头,冷漠地回复道:“钱?别想了,没有。”

    黄雁南的倔强激怒了老方,他开始狂躁地表达对自己经济窘困的不满,又开始指责黄雁南白白浪费了一个好机会。电视里播放着外文歌,此时忽然传来了黄雁南熟悉的歌曲。她在老方骂骂咧咧的声音中,仍然清楚地听出这就是当年自己宿舍四个人上台表演过的《阿里郎》。当时黄雁南是排练最积极的一个,也是最最用心演唱的一个。在其他室友们带着浑水摸鱼的心情上台演唱时,只有黄雁南一个人是认真投入地唱着。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被人关注的时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这个女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我看我迟早要把这个没用的女儿先解决了,再解决你!”老方借着酒劲,站在黄雁南面前涨红了脸。

    老方刺耳的声音湮没了《阿里郎》的歌声,打断了黄雁南沉醉的思绪。她在切菜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老方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她所有过去残余的梦想、希望与温情,统统都破碎了。就像《阿里郎》微弱的乐声一样,被稀释在冰冷的冬夜里。此时的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乐观的情绪又被悲伤的洪水所覆盖。椰椰的病不一定能治好,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很快就会变成医药费,考研未必能考上,离婚未必能顺利,带着母亲和椰椰一起上学也并非那么容易。她绝望地发现一切计划中的美好未来,都抵不过已经腐烂掉的现实。

    “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个女儿的病,我们家不打算治了。这次回去以后,别再给她花钱了,你听到了吗?”老方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黄雁南说道。

    黄雁南咬紧了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莫名想起了高霖,想起了今夜他们之间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不遗憾,我也被人喜欢过。”

    黄雁南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手却紧紧地握住了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