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暴怒的文嬷嬷,大家都有点回不过神来,那个叫赵二的少年更是吓得白着脸后退几步:“你凭什么打我?”。
文嬷嬷怒道:“我凭什么打你?就凭你做的这些事!你不是来求我家娘子郎君开恩的么,那不如先说说,你娘当初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
赵二的脸顿时由白转红,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那不是,不是误会么?”
文嬷嬷愈发愤怒,指着赵二骂道:“你这也叫人话!”说着上前伸手就是一推,赵二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瞧文嬷嬷气势汹汹还要过来,他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抱头躲到了身材最为高大的柴绍身后,颤声道:“你、你别过来!”
瞧着两人的模样,柴绍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纳闷,索性上前一步,对文嬷嬷道:“嬷嬷息怒,这赵二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不如先跟我们说说?”
文嬷嬷原是咬牙上前,要把赵二再揪出来教训一顿,突然间对上柴绍笑微微的面孔,不由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她低头清了清嗓子,再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往日里那端庄肃穆的神色,向柴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大郎恕罪,适才是老奴失礼了,此事说来话长,且待老奴慢慢回禀。”
她这变脸来得实在是太快。众人心里不由都是一抖,小七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原是没人去接文嬷嬷的话,一片安静之中,这吸气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小鱼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文嬷嬷却是恍若未闻,依旧一板一眼道:“老奴原是在马车上歇息的,谁知郎君们离开还没多久,就有十几个人闹哄哄地找了过来,问老奴是不是这田庄新来的主家,老奴刚点了点头,还没把话说完,有个老妇人便带着个幼儿扑到了老奴脚下,求老奴高抬贵手,放她的孙子出庄,给他们一条活路。”
“老奴当时心里便觉得不对——老奴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见过各色人物。这种上来便又哭又跪,求别人定要如何帮她饶她的,多半都是刁钻狡诈之徒,面上是跪求,实际是要挟,花样百出,最是难缠,郎君们要是猛不丁被他们缠上了,只怕应付不来。老奴便故意没说破,只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妇人便哭诉说,十几年前她大儿子去世,她伤心之下说了大儿媳几句,谁知儿媳一生气竟带着两个孙子到庄上做起了庄客,再也不肯回来了。如今这庄子遭了灾,没吃没喝的,她想把孙子们接回去,一家团圆。管事却百般阻扰,说他们都欠了庄子钱粮,不还钱不能走人。”
“她一说完,旁边的人便纷纷附和,还有个里长也跟过来了,说欠的这些银粮他可以出面担保,只要我点头放人就成。老奴瞧着他们这副有备而来的架势,愈发觉得不妥,便说要去见见老妇的儿媳和庄子的管事,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的。老妇却立刻改了口,说她儿媳左性,至今都不愿回去,她也不想强求,但她的孙子们都是愿意的,她想先把孙子们接回去,儿媳那边再慢慢劝说。”
“老奴一听便明白,这里头一定还有事,自然不肯松口。那些人便说我为富不仁,里正也变了脸,话里话外都有了威胁的意思。老奴被围得脱不了身,也说不过他们。还是三宝机灵,突然插嘴说,这事他也听说过,怎么跟着老妇说得不一样呢?那时她可不是伤心之下说了儿媳几句而已吧?他可是听人说了,这老妇那时是存心要逼走她儿媳呢。”
“那老妇果然上了当,脱口便说,她不是存心的,只是听到流言,说她儿媳不守妇道,两个孙子都是别人的种,气不过去问了他儿媳几句,结果被人听到,事情闹开了,这才不好收场。谁知她儿媳当天就带着孙子走了。”
听到这里,凌云纵然已有了些心理准备,依旧震惊不已——这老妇人说得轻巧,但儿子刚死,她就去公然大闹,说媳妇不守妇道,孙子不是自己家的种,这不是存心要逼死她们孤儿寡母么?亏得她儿媳性子硬,立刻带着孩子们投身田庄了,换个性子略微软一点的,只怕早就带着孩子去跳河上吊了……
文嬷嬷说到这里,显然也是气往上涌,深呼吸了几口才接着道:“那老妇人又哭着说,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已经后悔了十几年,但儿媳气性太大,哪怕让孙子们忍饥挨饿,也不让他们回家认祖归宗。”
“三宝便又问了句,说你不是知道错了吧,是别的儿孙都指望不上了,这才想起外头还有两个孙子吧?那老妇人被三宝揭破,就开始撒泼大哭,说自己当初是上了别人的当,不是成心的。让我们可怜可怜她,她一把年纪了,儿孙们接连出事,如今家里只剩下一个几岁的小孙子,若不能把两个大孙子认回来,他们祖孙如何能有活路?”
说到这里,文嬷嬷一指赵二:“这时他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开口就说他和他兄长都愿意回去奉养祖母,照顾堂弟,还说他们在田庄上已经辛苦了十几年,如今再也熬不下去了,只要老奴放他们回去,他们愿做牛做马报答这份恩情。”小说吧.xiaos8.
低头瞧着满脸通红的赵二,文嬷嬷脸上的怒气再也掩饰不住:“你这话真真是好笑!想当初你们的父亲尸骨未寒,你们的祖母就打算逼死你们亲娘,连你们都被她说成了野种。她好容易才挣出条命来,又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如今那边一招手,你们就要抛下亲娘去过好日子了,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还敢说你们会记着别人的恩情!”
赵二听到文嬷嬷说出当年的事情,脸上便已经挂不住了,听到这句痛骂,脸上更是青白交加,不成颜色,却还是一梗脖子道:“我们才不是要抛下我娘,我们日后自会好好孝顺她,我们只是,只是不想再留在这个破庄子里了!”
文嬷嬷气得“呸”了一声:“你还有脸提孝顺这两个字!”
“娘子,郎君,你们是没瞧见,适才这小子的娘亲大概是听到了消息,也赶了过来,看到这情形,当时就气得全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小子却还上去哭求,求他娘跟他们一道离开庄子,回家团圆。老奴看他娘实在气得都快昏过去了,忍不住说了他几句。这时不知谁说,看见郎君们都已跟着管事到了这边小院,这小子便说,他不求老奴了,他要来求郎君们,他就不信了,世上人人都会像老奴般铁石心肠。”
“现在你倒睁大眼睛瞧瞧,谁会答应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最后这几个字,文嬷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容易平整下来的五官一时间又拧成了一团。不知为什么,凌云瞧着文嬷嬷这五官扭曲的怒容,却只觉得是前所未有的顺眼。小七也忙不迭地上前了几步,伸手帮她文嬷嬷顺了顺气:“嬷嬷别生气,嬷嬷心肠最好了,可不能被这种人气到,他瞎着呢!”
赵二毕竟还是少年,被小七这么鄙夷,气得几乎跳脚:“你们才瞎!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要是也是十几年做牛做马,还不被人当人看,再说这些话也不迟!”
一旁的周管事脸色顿时一沉:“赵二,咱们这庄子之前的主家严厉,后来又接连遭灾,日子是艰难了些,我这管事不也一样要做牛做马?什么时辰比你们做得少?至于不把人当人看,你倒给主家说清楚了,我怎么不把你们当人看了!”
赵二顿时语塞,恨恨地看了周管事几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梗着脖子道:“你们既然都信他的话,我也不求你们了,横竖我和我阿兄绝不会在这个庄子里再呆下去,我们可是没卖身给这庄子的,大不了我赵二今日出去卖身为奴,把欠你们的钱粮都还上便是!”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凌云看着他的背影,略一思量,开口喝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