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烧掉驿舍,这就是他出的好主意?
凌云转头看着何潘仁,脱口道:“你!”——你是疯了么?你怎么能出这样的主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何潘仁却是轻轻一挑眉,满眼都是笑意:“我?”
不知为什么,这笑容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凌云的头上,她瞬间便读懂了这句反问里蕴含的所有深意和嘲讽,而她,却是一个字都辩驳不了。
另一边,良叔等人见凌云回头张望,也跟着往后看了看,瞧见黑烟都吓了一跳。小鱼更是腾地在马上站了起来:“是驿舍,是那驿舍着火了!难不成我们一走就又来了帮盗匪,还直接放起了火?这也欺人太甚了,娘子,我想回去瞧瞧!”
良叔却是摇了摇头:“不对,不该烧得这么快!”他们才走了多久,就算有人过来放火,这种屋舍,烧起来总是要些时间的,除非……他心头一震,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这莫不是他们自己放的火?他们、他们怎么敢!”
他这么一说,小七也是“哎呀”一声,“没错没错,我想起来了,早间我去热饼子时,那驿长和老吏都在灶上忙碌,说要多做些干粮出来,后来那老吏还搬了好些柴火去前头,难不成他们那时就已经准备要放火烧屋了?”
小鱼挠了挠头,奇道:“他们疯了么?为何要把自己的屋子给烧了?”
良叔沉吟道:“或许是被盗匪们左一趟右一趟的抢怕了,索性一把火烧掉,也好绝了盗匪的念头;再说,驿舍既然被烧光了,他们离开也就算不得是弃驿而逃,回头再把事情往盗匪身上一推,谁能知道是他们自己动的手?”
玄霸恍然点头道:“这倒也是个主意。”
良叔皱眉道:“三郎此言差矣!且不说这驿舍修建时费了多少钱财人力,就这么烧了又是何等可惜;就说他们的这般行径,真真是连盗匪都不如,那盗匪们还没舍得放火呢,他们就先烧了,这也太胆大包天了。三郎有所不知,这驿舍原是一等一的要紧所在,官差出行,公文传递,乃至招兵出征,都离不得它,岂能容得如此胡来?若是人人都像他们这般行事,这驿路就彻底断了,这天下也彻底乱了……”
这话自然也不算错,凌云却是越听心头越闷,忍不住道:“那又如何!”
良叔不由愣住了:“三娘此言何意?”
凌云往后看了一眼,他们身后那般平整宽阔的路面上,根本看不到别的行人车马,只看得到远处的黑烟滚滚,触目惊心。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这驿路,已经断了,这天下,也已经乱了。这不是他们的错,不该由他们来背。更何况驿舍烧了还能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这就是何潘仁那句反问背后的含义吧,是她一时着急,竟没想明白这些道理。
玄霸也忍不住道:“正是,他们留下来又能如何?他们也是有父母兄弟的,若是出了事,岂不是让亲人伤心?”
良叔听得直摇头,正想反驳,何潘仁却转头向他笑了笑:“何某也有一事不明,还望良叔不吝赐教——假若良叔自己就是那位驿长,今日会如何决断?假若唐国公是那位驿长,良叔又会如何劝他?”
良叔听到前半句时已是一愣,听到后半句更是目瞪口呆,有心想说自己定会死守驿馆,但对上何潘仁细长微弯的笑眼,这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口;至于国公若是驿长,答案就更不用提了……憋了半晌,他也只能勉强答道:“我等卑微之人,如何能跟国公相比?”
何潘仁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目光却愈发戏谑,良叔只觉得心头又是憋闷又有些发虚,索性不声不响地放缓了缰绳,跟他拉开了距离。
凌云不禁又瞧了何潘仁一眼,心头想起的却是师傅说过的话:自己要打磨心性,就得从何潘仁身上学起。她也曾对此不以为然,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师傅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的确是远不如他,至少他这种说话做事匪夷所思,却能一剑封喉的本事,她还根本就摸不着门路……
何潘仁也笑微微地瞧了过来:“在下说话冒失,还请三娘勿怪。”
凌云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答道:“不,多谢萨宝指点。”如果不是他开口,那些人只怕是在劫难逃,自己也只能束手无策,就连跟良叔的争执,她都未必能说服良叔。
何潘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三娘不必过谦,你的身手胆识都远胜于我,只是自幼循规蹈矩,做事顾虑重重,放不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些,有些法子自然也就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了。”八一中文网.
她循规蹈矩?她顾虑重重?她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凌云不由愣住了,她明明是离经叛道,就差无法无天了!
何潘仁仿佛瞧出了她心中所想,脸上的笑容更深:“请恕在下直言,三娘的为人处世,若跟洛阳城里的那些废物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就如同这野外的驿舍客栈,不可跟洛阳的王侯公府同日而语一般。然而驿舍也好,公府也好,到底都是房屋院落,能护人平安,也会挡人视野。有些时候,就得一把火烧个干净,到了那时,你自然便能瞧见天地之大,道路之宽,自然也就知道,这些事该怎么做了。”
凌云怔怔地瞧着何潘仁,他的这些话如同滚雷般在她的心间回荡,隐隐之间,她仿佛抓住了一点什么,一时却怎么都分辨不出来。沉默良久,她到底还是涩声问道:“何公子的意思是?”
何潘仁深深地瞧着她,声音也愈发柔和:“我只是觉得以三娘身手胆魄,若是能放下身份,放下顾忌,放下所有这些累赘,莫说这条路上的乌合之众挡不住你,日后只怕也没什么事真正能难得倒你。”
他的目光里仿佛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凌云不由脱口问道:“就像你一样么?”
何潘仁愣了一下,突然大笑了起来:“不错,就像我一样。我的身手其实远不如三娘,只是十几年前,我就放下了这世上的一切,因此,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我!”
这话自然是狂妄到了极点,然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着实让人无法怀疑。看着何潘仁飞扬的眉目,凌云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倒了下来,在尘土飞扬之间,露出了一片更辽阔的天地。
她不由也笑了起来,是啊,她为什么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她为什么一定要讲究什么体面规矩?她为什么一定要像肥羊般被人围追堵截,要费尽力气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她要的只是护住身边的人,尽快到达涿郡,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为什么不能兵行诡道不择手段?
看着眼前的这条通往北方的大道,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头第一次生出了期盼:那些劫道的马匪,何时才能现身!
好在不过一刻钟之后,路边一声唿哨,一队马匪便从路边冲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看到凌云等人的坐骑,那领头之人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狂喜之色,按捺不住地上前了两步。他正要开口喝问,凌云已是提马而上,拔刀出鞘,冰冷雪亮的刀锋直指他的鼻尖——
“来人可是飞狐径郑大当家的手下?”
领头之人只觉得寒光扑面,一股杀气如有实质般直逼而来,连他坐下的战马都惊嘶了一声,往后倒退了两步,他的心头顿时一虚,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你这小子,又是什么来路?敢提我大当家的名号!”
凌云收刀回鞘,神色冰冷地冲他抱了抱手:“在下长安李三郎,得知天下英雄汇聚此道,特携宝刀骏马,前来拜见各路英雄。听闻郑大当家骑射无双,还望大当家的不吝赐教,若能赢我一招半式,这些骏马自然便归他所有,若我能侥幸不输,也请各位容我一路北上,继续跟各路英雄切磋技艺!”
领头人不由吓了一跳,此人瞧着斯文白净,居然是个武疯子?听这意思,他居然是专程来比武的?难不成前头那些人,都已经被他打败了?这种事在江湖上其实也不算少见,但干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却实在不多。
瞧着凌云的模样,他心里少不得七上八下,不过对方既然不是客商官差,而是江湖同行,他自然就得拿出江湖规矩来接待。当下他也放下了兵器,抱手还礼:“不知阁下到底是哪家的英雄?”
凌云淡淡地道:“在下的师承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这两年承蒙各路英雄抬举,给了我一个‘长安第一好汉’的诨名,只可惜长安城到底太小,如今难得群英汇聚,在下自然不敢错过这样的良机,此番日夜兼程而来,只愿能以武会友,生死不论!”
在到达涿郡之前,她再也不是什么国公府的郎君娘子了,她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沿路所有匪盗头领的长安第一好汉,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打趴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