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凤还巢张晚知如今都是错亦舒安妮丝公主胡伟红玉垒浮云高阳粉黛七英俊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等风来 > 十四、单车驰过雪下的世界

    第二天天一亮,我做的第一件事儿,还是冲到前台,拽着KC一通撕心裂肺地大喊:“你!不!是!说!24!小!时!都!在!吗?!”

    KC嬉皮笑脸地反问:“你找我来着呀?”

    “昨天晚上停电了啊,你知道我多害怕吗?一个人都没有,我喊了半天,连声咳嗽声都听不见。”

    KC给我倒了杯橘子水,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架势:“害怕什么呢?都十二点了,鸟要睡觉,象要睡觉,大家都要睡觉,还开着灯干什么呢?”

    “对对对!说到象,你怎么也不告诉我酒店里养着象啊?昨天晚上吓死我了。”

    “你已经见过八嘎力了?我还想今天给你一个惊喜呢。走,我让八嘎力带你去洗澡。”KC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

    在白天见到这头叫八嘎力的小象,觉得它比晚上看起来更可人疼了。我骑着它穿过酒店外的野地,来到河边,走进河里。河很浅,河床里是厚厚的淤泥,一开始,八嘎力还用鼻子吸起水,优雅地往我身上洒,但很快,这孩子兴奋了,不管不顾地扭了起来,还不时地要趴进水里。坐在它背上的我,紧紧抓着绳子,以防自己被甩出去。不知不觉,我玩得全身是泥,连喊带叫。

    每次被小象戳进水里,裹着泥钻出来时,岸上站着的KC和其他晒太阳的游客,都会鼓掌叫好,我悲壮地觉得这个项目,我不应该出钱,应该是岸上这些家伙赏我两个子儿才对。

    八嘎力玩儿痛快了以后,驮着满身都是泥的我,一路趾高气扬地回到酒店。刚晃**到酒店门口,就看到一辆旅游中巴车,停在了院子里。

    前台门口的草坪上,是等着checkin的新客人:八九个印度人。有老有少,像是一大家子的出游,男的穿着灰白的的确良汗衫,女的穿着纱丽,两个小男孩穿着吊脚裤,盘腿坐在草坪上,看到一头大象突兀地闯进来后,俩小孩“噌”从草地上爬起来,张着嘴看。

    今晚就不害怕停电了!我高兴地想着。坐在象背上的我激动地向这一大家子人打招呼:“Hi!”

    结果,热脸贴一冷屁股,一家人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没搭理我。其中一位印度妇女,还把那俩小孩儿拽到了自己身边,目光里有几分防备。

    我把脸上的笑收回来,有点儿讪讪地骑着象接着向前走,走到草坪上时,KC把我从象背上接了下来。

    我正准备回房间里洗澡,身后一阵跑车的轰鸣,由远及近,突兀地在这个穷山僻壤响起,然后发出一阵放屁般的发动机的声音,跑车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和KC往门口凑了凑,想看看来的是什么人物。

    车里先下来两个尼泊尔人,一个是司机,另一个人扛着一个箱子,箱子有点儿眼熟。两人跨进酒店,四处看看,扫到我身边的KC后,张牙舞爪地跑了过来,KC冲上去就是一番拥抱揉肩,三个人挤在一起,凑成一幅基情四射的画面。

    这画面后面,敞篷跑车里,跨出来一条腿,然后跳下来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抠着耳朵,墨镜上罩着一层灰。

    来之前已经在旅行书上看过了,尼泊尔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就这么几个景点,游客们经常走的路线,基本上就是加都—奇特旺—博卡拉,所以旅行书上还说了,尼泊尔是最适合艳遇的国家,你在上一个景点没来得及搭讪的姑娘,后面有的是机会重新遇到。

    但旅行书上没说,尼泊尔这地方,艳遇好遇,孽缘也好续。

    王灿拍着身上的灰,表情欠抽地走进来,一边摘墨镜一边看向我,从上到下扫一眼,开口说:“呦,您这是玩儿美了啊。”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泥,刚想转身离开,王灿指指停在门口的跑车:“怎么样?奔驰107,经典款,这种车我都能在尼泊尔租着。”

    我看向门口那辆老爷车:“挺好,挺衬你的。”

    “是吧?”王灿晃着一颗鸡窝头,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踩,摆出要长聊的架势,两天前在加都大闹女神庙的事,像是根本不记得了。

    “这款车国内可不好找了,要说敞篷车走山路就是好,开起来真通透……”

    我不耐烦地打断王灿:“哎,咱俩有必要聊天儿么?我回去洗澡了。”

    “那我跟谁聊啊?我憋一路了我,这酒店里还有会说中国话的么?”王灿直眉瞪眼地回答我。

    “你脑子是不是也敞篷的啊,风一吹就散?两天前你当着那么多人拆我台,忘啦?”

    “程天爽,你也太记仇了吧?心这么重,你对不起你这名儿啊。”

    我咽下一口气,瞪着王灿,用手指着他:“别再跟我说话,我还挺有民族自豪感的,就连站得离你太近,我都觉得我在给中国丢人。”

    话刚说完,因为表情太用力,脸上沾着的一块泥干透了,结成硬块儿,啪嗒掉到了我和王灿中间。

    我转身就往房间走,泥块儿随着身体的摆动掉了一路。王灿站在我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地递上来一句:“蜕皮儿了嘿!”

    冲进房间,我用力摔上门,以此来表示我听到了。

    下午KC帮我们酒店的全体客人安排了骑大象穿越雨林的活动,据说还能看到孟加拉虎。每个酒店的客人都自成一团,每只大象带四个人,象背上有一个木头围成的小围栏,四个人被塞在里面,可移动的空间很小,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我和王灿像一南一北两朝鲜的男女一样,互不相认,自觉地分开坐了两只象,挤在了一群印度人里。

    刚开始穿越雨林的时候,大家都很新鲜,拿着相机四处拍,等着孟加拉虎的出现。但半个小时后,大家渐渐都体力不支了,而象群移动的速度,简直是一步三叹,脚步走得格外深沉。阳光透过雨林,直晒我们的头顶。除了经过沼泽时出现了一只犀牛孤零零地原地发呆,引得几十号人拿着相机围观的奇景外,再没出现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事儿。之后的过程里,我大多数时间在躲避树上的蜘蛛网,小部分时间用来观察坐我对面的印度大婶,浓黑的眼线如何被汗水洇成两团荷包蛋。

    两个小时后,我们结束了雨林的穿越,带着自己饱经颠簸的屁股回到了酒店。追问KC孟加拉虎为什么没有出现时,KC笑眯眯地给了我们一个洋气的答案:孟加拉虎脾气很差,所以不好约时间。

    晚上吃完饭,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和象较劲了一天的我,体力不支地倒在了**,索性灯也不开了,省得停电的时候,自己再吓醒,人本来就不应该为时有时无的东西瞎操心——尼泊尔的电力让我顿悟到了这一点。

    但睡到一半的时候,我还是醒了,是被吵醒的。门外一片欢歌笑语,热闹程度堪比庙会。我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我站到阳台上,睡眼蒙眬地往外看,找到了声音来源:泳池里,那个八九人的印度大家庭,齐刷刷地扎在泳池里,女的穿着难看的泳装,手拉手在水里唱着歌,男的和小孩都光着膀子穿着三角裤,扑腾着水花上蹿下跳,时不时地还跟着吼上一嗓子,泳池边上,码着一堆啤酒瓶子。

    好欢乐啊……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身影,这些黑黝黝的身体在水里蹦跶——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类似于鳗鱼养殖场的地方。

    我不忍心打断眼前的欢乐,但又实在需要睡觉,于是面带谦卑笑容,远远地喊了一声:“Excuseme?”

    没人搭理我,我又喊了一次:“Excuseme?hello?”

    歌声暂时停止了,一家子老老小小看向我。

    “那个……稍微有点儿吵,能不能,小声一点儿?一点儿就行。”

    大家倒是不出声了,但是也没有回应我,只有一束束投向我的目光,那目光和中午打招呼时一样,冷得有点儿让人心寒,是一种完全拒绝和我交流的目光。

    我再次下不来台地笑笑,然后盯着目光说:“Thankyou???havefun?(谢谢……玩得开心。)”然后转身走回房间,松了口气。

    但关上门不到两秒,欢声笑语接着响起,分贝比刚刚还大了一些,叫嚣的意思表现得很纯粹。

    我有点儿生气了,打开门,冲上阳台,大喊了一声:“Hey!Keepyourvoicedown,please???(嘿!请小点儿声!)”

    “Shutup!Chinese!(闭嘴!中国人!)”看样子喝得最多的一个印度大哥,醉醺醺地从水里站起来,大吼着打断了我。

    我愣着没动,毕竟英语不是母语,就算看得出来是在骂我,但脑子里也要先转化成中文。看我没走开,印度人乘风破浪地穿过泳池,趴在池边,身体半探出来,冲着我再次大喊:“Gobacktoyourroom!StupidChinese!(回你房间去!愚蠢的中国人!)”

    这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第一次出国的土鳖特质完全暴露出来,因为在国内的时候,再怎么跟人吵架,也不会有人指着我骂“你这个死中国人”。

    当一个半裸印度人让我滚回房间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有爱国心这种东西。我又想赶紧回房间,安慰自己惹不起躲得起,又想几步冲上去,把这个黑货的头按进水里。左右为难的时候,泳池里的两个小男孩,开始用屁股冲着我,左摇右晃,嘴里跟着一起嚷嚷:“StupidChinese!StupidChinese!”

    我开始在脑子里搜索“印度阿三”的英文怎么说,但发现好像根本就没这个词组,内心正翻江倒海时,泳池侧面的那栋别墅,阳台门开了,是被用力撞开的。

    王灿的头发睡成了鸡窝状,穿着背心短裤,迷迷糊糊地出现在阳台上。发酒疯的印度大哥听到开门声,把目光转过去,看到王灿,冲着他接着喊:“Gobacktoyourcountry(回你的国家去)!StupidChinese!”

    王灿看起来还没完全脱离睡眠状态,听到骂声,只是努力把眼睛睁开,看了印度人一会儿,然后从阳台上晃**下来,走到小路上。

    我以为王灿是要过去打印度人,还有些担心,继宗教事端之后,再引发民族矛盾,王灿这一趟可真没白来。但没想到,王灿根本没往泳池这边走,出了阳台,一个转身,走到楼后面去了。

    谁都不知道他去干吗,印度大哥转过来瞪我一眼,不搭理我了,一伙人接着大声乐呵。这时,远远地,王灿推着一辆小推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车上堆着小半车黑了吧唧,一坨一坨的东西。

    我和全体印度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但他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依然是一副梦游状。王灿推着车,走到泳池边,把车轻轻放下,退后两步,然后上前用力一脚,推车被他踹进了泳池里。

    王灿转身就走回房间,他身后,推车撞出一层水花,然后缓缓沉进了泳池底,车斗里的东西翻滚上来,一坨坨的黑色物体大块大块地散开,泳池里的男女老少一边露出恶心的表情,一边捂着鼻子往泳池上逃,争先恐后地跳出水面,尖叫声一片。

    我顺着王灿推车过来的路径看了看,基本上可以确定,他绕到了楼后面八嘎力的象棚,从八嘎力的屁股底下,铲了一车象屎,扔进了泳池里。

    王灿从我身边经过时,转身看看身后的屎海滔天,眼睛没精神地半睁着,但脸上却邪气地笑了笑。

    那晚,愤怒的印度人砸了半宿王灿的门,但门一直没开。

    早上起来吃早饭时,路过泳池,正看到KC一脸哭笑不得地指着泳池的一团狼藉,跟王灿的导游嚷嚷着什么。导游也是一脸棘手的表情,低三下四地不停点着头。一直到吃完早饭,王灿也没出现,可能是还在房间里蒙头大睡,或者被印度人偷偷地灭了口。

    我溜达到村子里,租了辆自行车,租一整天,才合人民币十块钱。我骑着车向村外出发,上午的阳光正好,风软软地扑到脸上,草坪旁的电线上,横七竖八地晒着小孩的短裤和袜子,随风飘舞,也是能击中萌点的一幕。路过一户农家时,一个小女孩坐在门口,妈妈蹲在她身后,两人转身对我露出灿烂一笑,温暖得让人一哆嗦。我骑到两人身边,想下车聊聊天气,但仔细一看,妈妈蹲在小女孩儿身后,是在给她抓头发里的虱子,我又赶紧一个转弯,骑回了正路。

    骑了十几分钟后,我开始气喘吁吁起来,肺部开始发出漏气般的咝咝声。身边的景色还是那么清淡田园,但我没劲儿看了,只是麻木地踩着脚镫子,在心里发出“嘿咻嘿咻”的悲壮鼓劲声儿。

    一边逼着自己往前骑,一边回忆,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骑过自行车了。

    最后一次骑车代步,还是刚工作的时候,工作的地方离自己住的地方不远不近,属于坐车不值得,走着又太远的距离,算计来算计去,花一百五十元买了辆二手自行车。第一次骑到我们那栋写字楼前面时,保安说楼前不能停自行车,我又怕车停在路边会被偷,于是就骑着车在周围晃悠,终于找到一个不算远的居民小区,把车停了进去。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每天下了班,我都要先走到那个小区里取

    车。每次取车都是晚上六点来钟,正是小区里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刻,整个小区里,都弥漫着一股凶猛的灶台味道。那味道里有肉丝炒尖椒,有炖肉,有炸鱼,如果待的时间够久,就能闻出哪家吃饭口味比较轻,哪家的菜放了很多油。有的窗户会突然打开,一把声音横冲直撞地甩出来:“×××!回家吃饭!”路上的人拎着啤酒,相互碰到,也会问:“呦,还没吃饭哪!”“饭早得了,儿子还没回来呢。”

    每天,我都是听着热闹的寒暄声,闻着这种家里饭菜活生生的香,默默地取上车,离开那个小区,在路边的小饭店里吃一笼包子,或者吃一碗桂林米粉,然后回到自己租来的屋里。

    再后来,那辆车还是丢了,就丢在那个小区。去取车的我,盯着那一小块空地,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我最后一次好好闻了闻院子里家的味道,然后转身走了,那小区我再也没去过。

    苟延残喘地骑了半个小时,我的小腿已经彻底废了,脸上的汗都能把防晒霜揉成面粉团。骑到Rapti河边时,我把车往路边一扔,像条泥鳅一样蜷缩着黏在躺椅上,从背包里拿出电脑,开始按照主编的要求修改稿子。

    歇了一会儿,旁边的空地上开始热闹起来,当地的小孩们踢起了足球。仔细一看,KC、王灿,还有KC的两个小弟也混在里面,和另外几个老外游客组成一团,臭不要脸地欺负着一群小男孩。小男孩们也有办法,凭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肆无忌惮地带着球撞向成年对手们的下盘。在KC他们数次号哭着捂着命门倒地后,经过双方友好协商,KC一方捞到了一个罚点球的机会,王灿站到了充当球门的草棚前。

    又黑又瘦的小守门员目光火辣地瞪着王灿,王灿弯身把球摆好,也不示弱地回瞪回去,但右手却诡异地在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一大一小把气氛搞得还挺紧张。

    王灿深呼吸两下,左脚缓缓抬高,小男孩的后背弓起,像个小狮子一样随时准备扑出来。王灿把脚在半空中定格两秒,用力迎向球,小男孩张牙舞爪,半扑着蓄势待发——就在这时,王灿的手突然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攥着一个东西,用力朝球门左边掷了过去。

    小守门员盯着这个移动的物体就朝左边扑了过去,这时,王灿脚起球飞,踏踏实实地把球踢进了球门右边。

    以这种不要脸的方式把球踢进去以后,王灿居然好意思开心,而且开心得丧心病狂,还把KC拽过来要一起拥抱。球门边上,纯真的小男孩拿着王灿用来声东击西的那副墨镜,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那个墨镜,他还真的扑住了。

    我收回目光,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面前的河里,又有一群游客,像昨天的我一样,陪着大象洗澡,被虐得满身是泥;空地上,小男孩们正围攻王灿,王灿嬉皮笑脸地左躲右闪。四周一片欢歌笑语,我身边的躺椅上,一个外国老头睡得正香,酣声阵阵,肚皮上的肉随着呼吸自由地颤抖。

    就这么活着,也真是不错。欢天喜地,歌舞升平,沾上泥可以立刻洗净,受了气可以立刻还击,就这么凭本能浑不吝地活着,像上大学时的我,像现在的李热血,像不犯二逼时的王灿。

    我把目光重新投回电脑上,太阳底下,屏幕上的文字看得我有些眼花。“身在尼泊尔,但要写出托斯卡纳的感觉。要时髦,要高贵,要有名媛感。”

    我想起前天主编的要求,抬头看看四周的人和风景,手在键盘上僵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在北京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很假,因为我生存的那个世界里,很难分得清楚什么是真的。在写专栏之前,我是这个杂志社的软文写手,在做软文杂志写手前,我是广告部的文案。这两个工作大同小异,唯一需要掌握的技术,就是撒谎,用谎言虚构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活得真好。

    在大款开给小蜜打发时间的昂贵饭店里,我可以吃出“钻石般的幸福感”;在自称有蓝带学校糕点师的装逼咖啡馆里,我喝到了“满满一杯的诚意”;在洗剪吹要上千,但洗发水是灌装的坑钱发廊里,我剪发后,“充满了拥抱新世界的勇气”。

    这就是我的工作,蹲在电脑前,一边吃米线,一边用电脑堆出一个个外表华丽的闪光体,供别人在上厕所时,上班偷懒时,或是挤地铁时消遣时间。一百个读者里,大概有一个人,会在看完我虚构出的生活后,痛心地感慨:那才是人过的生活。但他也许想象不到,写出这文章的我,可能就站在他隔壁车厢的地铁里,哈欠连天地想着,该怎么编下一篇用来止痛排便的精神垃圾。

    上大学的时候,我学的是新闻传播。给我们讲第一节课的,是一位老先生,他的开场白是:虽然你们上的这所学校很难称得上是名校,但你们所学的专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专业,因为你们今后,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扫雪工。假象,虚伪,流言,有的时候会像大雪一样,盖住这个世界,大家都出来赏雪,说这个世界真美,但是,雪盖住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所以我们需要扫雪工,把那些迷惑人的假象清扫掉。就算你在扫的时候,有人会骂你,有人会抗议,指责你把美好破坏了,但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做的事,是正确的。所以,今天,我在开始讲课前,先感谢你们,谢谢你们选择这个专业。

    毕业后,我再没有回过母校,也没有再见过这位姓周的老先生。如果让他知道,我不光没当上扫雪工,反而成为了为虚伪添砖加瓦的一员,他一定会失望吧。但离开学校这些年,我心里最难过的事就是,他和他的这些话,已经不能再保护我。

    不远处的空地上,那群人不踢球了,都冲进了河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调戏象群,王灿、KC和那群游客,都混得满身是泥。刚刚的小守门员,已经把王灿扔给他的墨镜戴在了脸上,看样子王灿是送给他了。小男孩可能一辈子都会把这个墨镜留在身边,因为这是一个大男孩耍诈进球的证据,但他可能在不短的时间内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个墨镜的牌子是爱马仕,如果卖掉的话,够买一头大象了。

    我默默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晴空万里的河边。因为河边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懂,也没有人在乎一个爱马仕墨镜的价值。但是我懂,我也不能不在乎。

    骑车离开河边时,三年前,每个傍晚都从那个居民小区骑车离开时的感觉,瞬间回来了。那种感觉,仔细想想,类似于一种被拒绝感。和三年前不同的是,那时的我,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是这次,我骑车离开时,却回头看了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