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凤凰台上谢楼南红酥手夏洛盛夏晚晴天柳晨枫幸运草琼瑶铁骑金戈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第二十九年春末 > 第45章 你们到底干啥的?

    砖窑后面是一片空旷开阔的天地,说是田野又不种什么,只有几棵零乱栽着的树,枯瘦光秃。

    这就是传说中的汉墓群,说是被保护了,也只是在口头上下了点功夫。坊间传说汉代实行厚葬,墓里定有玉器和金银,专家便说,没有,早是空墓了;坊间传说某年某月挖到了古代人的人骨,专家便说,那是盗墓者的尸骨,墓主人的尸骨早已不存;或者干脆说,这本来就是一片空墓……

    这样前后矛盾的说辞竟然还挺有用,在市面上流传甚广,并衍生出了很多版本,人人都知道了此墓不可盗、也不值得盗。这么说来,专家的解释可谓是高超又机灵,连保护经费都省了呢!

    可这些骗不了懂行的人。

    在汉墓群上建砖窑,成为这里的地头蛇,说是巧合那只有三岁小孩信。如果是“无意”发现的,那这个砖窑本身也没什么合法手续,随时都可以拆。

    可它却多年在这里屹立不倒。里面生产出多少砖,给平沃县盖了多少房子不知道,反正老板对外吹嘘说,“我们光做高晟一家生意,全厂子的人就够吃一年的了。”

    这些过于复杂的关系网让唐子末感到压抑,她深呼吸两下,让自己放松下来。

    “我真特么快成侦探了。”

    汤姐说:“没办法,咱跟人争,必须对这些事情很了解,才能有理有据。”

    两人说着已走到汇合点,成荃赶紧跑下来拉了汤姐一把。

    出坑后,每个人的鞋底下都沾满厚厚的黄土。唐子末说,如果夏天一下过雨,这会儿鞋已经重得走不了路了。大家便逗趣,说这可是前朝之土,穿越的土。

    红脸蛋被北风和黄土整了个狼狈,此时又发起牢骚:“越来越想不通,这可是汉墓啊!开砖厂前不是应该先抢救性挖掘吗?就算砖厂没有建在墓上,也是在保护范围和控制地带吧,都不向当地的文物部门汇报?”

    “想不通的事多了。”唐子末笑了,“在下就是‘当地文物部门’。”

    “别嚷嚷啦!要是哪哪都合理的话,我们倒可以歇歇去了。”汤姐又好气又好笑,十分嫌弃红脸蛋,“你要不想走的话,先去车里歇着。”

    “那我不能回去。”红脸蛋尚且有点情商,“我老师还在呢!”

    “哟,还记得我呢。”宋教授斜了他一眼,“女孩子们也还在呢,你好意思走?我们这工作就是要上山下乡,你要受不了下次别来了。”

    “受得了受得了……”

    成荃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师弟,你会习惯下乡的。”

    成荃读大学时,学校里的文保志愿者团队正是宋教授组织的。起初的形式是做“文保讲坛”,每期一个老师或学生主讲,他们来自不同院系不同专业,主讲的内容丰富有料,涉及面极广。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对家乡文化感兴趣,也成了这个讲坛的第一届会员。

    “文保讲坛”影响力渐大,团队便开始文物考察、校外开讲座、和别校联合培养文保志愿者,频频发声。小到游客在墙上乱写乱刻,大到为旧城墙保护而奔走呼吁,好几次在媒体上与“主拆派”们撰文辩论。

    现在,这个以老师学生为主的团体会员已涵盖到外省,并与两所建筑学院合作,着手培养古建修缮人才。有的学生通过这几年的实践走访,编写出了如《地域文化研究》和有详细注释的《文物历史专用词汇新编》等含金量很高的书刊,现在该团体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学生文保力量。

    像这样依附于大学,有理论、有技术、有热情的文保团体,发展之路很不容易,何况是民间团体,注册难、被认可难、做事难、资金更难。成荃倒是在宋教授的帮助下成立了一个,结果现在弄到要解散。

    “文保讲坛”常和各地的文物机构联合宣传,可平沃县文管所对此毫无兴趣,只派唐子末去市里参加过一次,应付差事般的。那次活动唐子末买了学生们编的书,还请宋教授在她的本子上签过名,但对方并没对她留下什么印象。

    她也是年前才知道,成荃竟与宋教授有这种渊源。

    想到这里,唐子末对成荃说:“你们协会解散的事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好不容易建起来的。”

    成荃无奈地耸肩,“注销手续都已经在走了。”

    宋教授便笑着说,“那成荃你就好好赚钱,将来搞基金会。”

    红脸蛋这会儿不嫌弃地方破了,话锋一转,“其实这黄土背景拍电视剧应该挺好,就古代战争那种大场面,耐看。不用都跑大西北拍嘛!”

    宋教授摇摇头,“在文物点拍电视那得先交保护方案,还要办手续,你看看这地方这情况,会把那些手续当回事?”

    “也是。”学生说,“到时候再弄成什么‘某某电视剧取景’的网红景点,更是灾难。”

    师徒俩说着闲话,董迎春不断地朝身后张望,生怕真有人跟上来把他们埋了,或者程度轻点,把他们的车胎给扎爆。

    成荃见她紧张,便向大家提议,“我们加快点速度,看看就走吧。”

    众人顶着呼啸的北风走近了墓群前,视野更开阔了一些,刚刚远看像墙垣的汉墓,走近看更像高出的一片空地,只有在断层的地方能看到黄土夯筑的层次,大都也被岁月冲刷得没了型。

    “这几个洞口……”唐子末指指几个被荒草和垃圾覆盖的墓洞,“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这样。”

    一个汉代墓群,谁都知道在那里,谁也知道不能挖,但有没有被挖过,挖到什么程度,挖了几次,小砖窑轰出来多少东西,毁了多少,卖了多少,都去了哪里……

    没人能说得清。

    这样的事若都放到网上,肯定会涌现出层出不穷的大聪明,用他们少得可怜的认知来出谋划策,告诉你该怎么举报怎么保护,或者跟你吵,或者根本都没有人信。

    这怎么可能呢!

    当地部门怎么可能不管呢?

    这当然可能。而且这样的“可能”还是铺天盖地、随处可见。

    汤姐又忍不住拿出了相机,在别人眼里无聊无趣的大土坡,在她眼里可是宝。她左右环顾一遭见没有人,赶紧对焦拍了几张。

    “要有个无人机就好了,拍个俯视的全景,一定很壮观……”

    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突然鞭炮齐鸣,随后锣鼓队的声音由远及近,闹红火的来小砖窑串门了。

    这里的风俗是谁财大气粗、谁家的炮杖放得最多最响。砖窑老板自然不甘落后,十几声麻炮咣咣在空中炸过,炸碎一片片红纸从高处打着圈散落,再被风吹得飘零四处,飘到众人的脚边。

    “各企事业单位之间都会串门,要是没人来闹红火是很没面子的。”唐子末望着来时路上五彩缤纷的车队,后面几辆私家车紧跟着,猜应该是老板回来了。

    唐子末自嘲,“我的功课做得真差。”

    汤姐笑笑,“没事,来都来了。”

    “我们走吧。”唐子末交代众人,“最好把手机里的图片收藏到微*信或是云盘里,相册那块都删掉。”

    几人还在操作手机的时候,已经有人从远处朝这边走过来。一共四个人,大步迈得气势汹汹,眼睛一刻不离地瞪着他们,很快便到了众人面前。

    “我就说嘛,口上停的那两辆车我都不认识!”

    其中一个板寸发型的羽绒服男人往每人身上扫了几遍,走上前将身子怼在他们面前,挑眉瞪眼,“你们干啥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向一侧的耳朵歪上去,两条黑眉毛撇得像刚落笔的狂草。

    唐子末和成荃用家乡话把刚刚商量好的理由讲了一遍,试图用乡音套个近乎。对方几人听得仔细,又问显平村的村长书记什么名字,都一一对上了,才确定成荃他们没骗人。

    唐子末对今天安排的行程如此不顺利很介怀,想知道个究竟,便赔着笑脸问,“大哥,我从小到大就爱追着红火队玩,可我记得以往咱砖窑都是十六晚上才大办,今年怎么提前了?幸好我今天也在这儿,要不都错过了看红火呢!”

    狂草眉毛哼了一声,“老板的老娘都八十几了,快不行了,可能就这几天了。人要没了那肯定就不能搞这些红红绿绿的,得趁早啊,你说是不是?”

    “原来这样……”唐子末拉着长长的声调,“那我们快去看,晚了就来不及了……”说完便催众人往回走。

    “等等——”

    狂草眉毛没那么容易被带跑,拦住他们,“大过年的,也不想为难你们,翻一下你们的包,没啥问题就走。”

    其他三个男人七嘴八舌地插嘴,“检查一下相机手机,还有证件。”

    大家都有准备,便把手机相机乖乖交上去,纷纷表示没有拍照。红脸蛋还故意抱怨,这灰头土脸的地方,根本就没啥好拍的。

    “大学教授啊……”几个男人翻看掏出来的证件,狂草眉一边数念,“哟!教授不教书跑这儿来干啥……”

    红脸蛋说,“我们老师专做历史研究的!”

    “嗬!”狂草眉不屑地哼了一声,“啥研究在我们这儿都不管用!哟,这还有个开贸易公司的……就是你啊!我说,你得给咱家乡办好事啊,人不能忘本是吧?咱这儿可多好东西卖给外国人呐哈哈哈……”

    成荃赔着笑,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只有汤姐的相机里有几张照片,狂草眉便问她是干什么的。汤姐瞬间动之以情,差点滴下几滴泪来,说自己是在乡村任教的历史老师,利用节假日出来给孩子们拍点素材。

    相机里果真有许多她和孩子们的照片,背景多是青山绿水下的乡村建筑,还有她带孩子们参观博物馆和遗址的照片,真实生动,戏做足了全套。

    “你这些砖块哪儿捡的?”

    “就刚才那坑里。”汤姐指指那边的废砖坑,“想给孩子们做标本。”

    狂草眉毛就没再问。

    同行的人要不是对汤姐很熟悉,也差点要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了。

    事罢,狂草眉毛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这墓里啥都没有,空的,赶紧走!这也就遇见我了,要是我们大老板二老板,外面那车都得给你砸喽!快走快走!”

    几人也不再逗留,跟大汉们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要走了。这时狂草眉身后有个长相比较斯文的男人突然跳出来,拉住唐子末的胳膊。

    “嘿,你是不是那个……你去过高晟吧?哎我想起来了,你那次让我邱姐很没面子啊!你是什么文物啥单位的,我想起来了……”

    几个大汉听罢转过身来,质疑的目光里更添了几分凶恶。

    “呀!还敢挑衅邱总呐?我们老板见了都得敬她三分!”狂草眉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一根眉毛又跳起舞来,“说吧!到底干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