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你在遥远星空中九鹭非香愈夜愈美丽冷玥归家娘亦舒蒲柳人家刘绍棠

返回顶部

  海中有三座神山,分别以蓬莱、方丈、瀛洲为名。据说,该处皆有仙人居住。在下愿行斋戒,而后与童男童女共赴该地,尚请准予前往……

  仙人自然会施法术,因而可以聘至咸阳。此外,仙岛上应该有能医治头痛的药草,说不定还会有长生不死之妙药。

  “好,为徐福打点,让他成行吧!”始皇帝曾下这道命令。

  经过一年,徐福仍以“尚在准备中”为理由,拖延至今还没动身。

  “徐福还没出发吗?”

  “是的。因为这段海路甚为遥远,普通船只无法到达,非建巨船不可。他最近才申请拨给建造巨船的资材……”

  “那就是说,他的计划在进行啰?”

  始皇帝的心情这才略为转好。

  “是的。”

  “给徐福所需要的资材吧,要多少给多少。”

  始皇帝在王座上坐正。

  徐福亦叫徐市,是齐国方士。

  方士信奉神仙,是以炼金丹、卜筮、星相、祈祷、咒术等为业的人。在当时,医术也是方士担任的工作。

  琅邪海面常有海市蜃楼现象。有人说,此地所以方士辈出,乃是由于住民常常看见这等不可思议的情景,因而容易相信方术。

  “遵命。”

  李斯当然不会违逆皇帝旨意。但这位现实主义者却在心中愤愤地想着:徐福这家伙,不是吃定了皇帝吗!

  张良等三个人改名换姓逃向南方。

  虽说始皇帝已取得天下,其统治能力却因地区而有强弱之别,对南方的控制力尤为薄弱。

  他们首先到达下邳。这个地方是徐州之东,现在的邳县附近。

  他们当然经过乔装。胡须汉子田筒已不再蓄胡,装出一副老实模样。

  “朋友,请止步。”

  走过下邳街上人迹稀少的桥边时,张良听到有人对他说话。叫住他的是一名身着“褐”(身份卑贱之人所穿的衣物)的白发老人。

  张良回头一看。

  “咦?怎么是吓了一跳的样子?我看,你大概是做贼心虚吧?”老人说。

  张良对自己喜怒哀乐不形于色,颇有把握。他自认在这方面的修炼到家。高兴时装出愤怒的样子,怫然作色时露出微笑,他经常如此训练自己。

  “您说什么?”张良压抑内心紧张,装出懵懂神态问道。

  这名老人倚着栏杆,手上拿着一只刚脱下来的鞋。

  “你又不是耳朵不灵的老头子,我的话你听不清楚吗?”老人说完,就把手中的鞋子抛到桥下,“小伙子,你下去把我的鞋子捡上来。”

  这种态度何其狂傲!王侯富翁或许还罢了,但这是乞丐一般的糟老头啊!一般年轻人也许会认为这是个神经不正常的老家伙,理也不理地拂袖而去。火气大一点的,说不定会给对方一顿老拳哩。

  而张良却默然走到桥下捡鞋。

  由于这是枯水季节,鞋子掉落之处没有水。他将之捡起,回到桥上递给老者,说:“我捡回来了。”

  “就这样吗?”老者说。他的一双眼睛柔和得很,表情丝毫没有精神异常迹象。

  “这样还不够吗?”张良问道。

  “鞋子你不会帮我穿上吗?”老者倚着栏杆,把鞋子掉落的一只脚抬高。

  张良为此感到悻然。他几乎当场扔下鞋子,但很快回想:等一下……这位老人好像窥破自己的秘密,刚才不是说了“你大概是做贼心虚吧”?莫非他知道自己袭击过始皇帝?

  张良觉得有和这位老者多聊几句的必要,于是蹲下身来为他穿上鞋。

  “哈!哈!哈!”老者愉快地高笑,却不说一个“谢”字。

  “这样可以吗?”

  “你今天的表现还算可以,但前面做的事情实在太差劲了。”

  “我和老先生应该是初次见面,‘前面做的事情’所言何指?”张良露出讶异表情问道。

  老者转身,边走边说:“杀死一个喜欢登山立碑的人,就能改变天下吗?我说你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差劲了。”

  张良愕然失色。这位老者好像知道自己干的事情!

  登泰山、芝罘山、琅邪山等自己喜欢的山,竖立刻有自己功绩的石碑,这样的人天底下除始皇帝外,还有第二人吗?

  张良意图追上这位老者。

  老者好像知道张良赶上来,停步回头说:“小伙子,你如果胸怀大志,五天后的清晨时分,再到这个地方来吧!”

  “财力我是没有。能否请教如何培养吸引别人的魅力以及使用人才的方法?”“这只有靠自己摸索了。我能做到的只是给你一本有关成为王者之师的书,供你研读。”

  张良听从老者的话,于五天后的清晨,来到下邳桥边。

  那位老先生一定是贤人!

  张良如此深信。窥破自己袭击始皇帝之事,光就这一点来说,他已非寻常人物。

  再度会晤这位老人,一定会有所获益——对,我就来请教他吧!

  他遂依照指定时间,来到约定场所。

  没想到老人家比他先到。对方一看到张良便大声骂道:“你回去吧!和长辈约定会晤却迟到,成何体统?”

  “实在对不起。”张良当场跪下来低头道歉。

  “你会这样尽礼数道歉,还算不错。好,五天后的凌晨时分,你再来吧!”老者说。

  “凌晨时分”这种说法实在含糊。

  五天后,过了子午时刻,张良就来到约定地方。东方既白之后就是凌晨时分,夜里出发应该不会来不及才对。

  桥边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

  未等多久,那位老者缓缓走过来。这时东方天空刚露出曙光,路上也还幽暗,而老者却踏着坚实步伐到来。

  “嘿,你已经来了!这样才对,很好,很好。”老者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是前来请教高明的。”张良又跪下来。

  “免礼,免礼。让我坐下再说吧!”老者在桥面上坐了下来。

  远处传来鸡鸣声。

  老者望着自己伸长的脚尖说:“你说要请教高明,这表示对自己的错误有所反省啰?”

  “反省……”

  “你还没有开窍吗?以为杀死一个人就能改变天下,这是天大的错误,你还没有领悟吗?你必须做的事情是撼动局面,使天下变色,进而使那人灭亡。这才是正当程序,而你却本末倒置……”

  “承蒙指点,在下对过去所为实有徒然之感……”张良诚直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他对这位老者绝无疑心。套他说出谋刺始皇帝这件事情,然后抓起来交给官方——对方绝不像是会干这等无义之事的人。

  张良必须以承认袭击始皇帝之事作为前提,才能把话说下去。

  “虽然你到现在才有所反省,但总比迟迟不悟好。”

  “如何才能使天下局面动荡呢?”

  “天下之大,难以言喻……嘿,你不要老跪着,和我一样伸脚坐下来吧!”

  “是的,遵命。”张良和老者并靠一起,伸脚坐下来。

  “我刚才说,天下之大,难以言喻,对不对?为了使这广大的天下动荡,第一件事情是召集人才。孟尝君和平原君都以拥有三千食客为荣,但这要有力量才做得到啊!这个力量指的是吸引人的魅力和财力……不过,招募一大批人而不会用人,也无济于事。可惜的是,战国四公子都不知道如何用人。”老者边点头边说着话。

  张良思考片刻后,说:“财力我是没有,能否请教如何培养吸引别人的魅力以及使用人才的方法?”

  “这只有靠自己摸索了。我能做到的只是给你一本有关成为王者之师的书,供你研读。”老者说着,将一只手伸到怀里。

  《史记》只以“出一书”之语叙述这个情节。

  当时的书籍一般以竹简或木简编缀而成,所以体积应该极为庞大。

  据说,这位老者此时拿给张良的是《太公兵书》。这是周朝建国最大功臣太公望吕尚所著有关王者师道的书,如今已失传。一说为《太公兵书》由三卷组成。

  字数较多的书甚至需要用车搬运,一般书籍也需以背负方式搬动,“从怀里取出”是绝无仅有之事。

  最近,录有《战国策》等作品的帛书,从长沙前汉古墓出土。在当时,除非秘笈或密图(如荆轲企图行刺秦王时,隐藏徐夫人匕首之督亢地图)等物,否则以绢布作为写东西的材料是非常奢侈的。

  《太公兵书》也是一部秘笈,因此写在绢上,能放在怀里。

  “谢谢您。”张良毕恭毕敬地接受了。

  “我的事情办完了。”老者站起来,伸伸懒腰。

  张良赶紧站起来恭送老者。

  老者走去数步后,想起什么似的站住,头也不回地说:“你刚才说没有财力,无从施展,我想这一点应该有办法克服……你到琅邪见徐福吧。他手中有无数钱财,都是由始皇帝处取得的。有必要时,就动用这个钱吧……见他时可以说出我的名字,说是黄石老人叫你找他的。我会事先告诉他。”

  徐福——这个名字,日本人相当熟悉。

  和歌山县的新宫市和熊野市各有徐福之墓,据传,载满童男、童女的徐福船队到达的地点是熊野滩沿岸。

  这个传说乃江户时代学者依据中国史书编成——有人如此认为。

  不全然相信传说,是现代科学普遍的态度,但一味否定传说,似乎也不对。

  以兵书《孙子》为例,过去有人认为这是后世假借孙子之名的伪作。但和我们所知《孙子》内容几乎相同的竹简,由山东省临沂县前汉初期古墓出土。至此,伪作之说完全被推翻。这件事给我们的启示是:一概否认传说,似乎不是正确之举。

  徐福渡来熊野之说,也不该予以全然否定。

  不管怎样,徐福并非泛泛之辈。以寻找仙人、仙药为借口,敢对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始皇帝骗取无数财物,这绝不是凡庸之人做得到的。

  只凭贪婪之心,就能对古今无双的英杰行骗成功吗?——实际上,徐福也是怀抱理想,为了实践抱负,不惜以性命作为赌注的人。

  不简单的人——世人如此评论徐福。

  一般的骗子绝不敢以始皇帝这等可怕的人物为对象,而以土包子、暴发户下手为多,因为这样比较安全。

  徐福却以始皇帝作为下手对象——就此点而言,他是有志气的人。

  “对初次见面的你说这句话,或许过于唐突。说实在的,我这样做,为的是要尽量减少皇帝的力量啊!使皇帝的力量减弱,就会让老百姓日子好过一些,不是吗?我非常赞成你企图动撼天下,因为这会使皇帝的力量减弱嘛!”

  徐福毫无遮拦地对初次见面的张良这样说。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也未窥望四周。

  黄石老人一定告诉过他有关张良之事。虽然如此,这样的态度不也是够坦荡的吗?

  徐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连始皇帝都不怕的人,还怕谁呢?

  “你想要多少钱?”徐福问道。

  “多少都可以,当然是多多益善。”张良回答。

  “这种说法,我不欣赏。我每次向始皇帝开口要钱,也都会说出明确数目啊!比方说,黄金二百两啦、三百两啦……”

  “那就请给我三百两吧!”张良说。

  “好,我给你三百五十两。”

  比要求金额多给一些,这是徐福的作风,也是他与众不同的一点。

  “我实在艳羡你……”给了三百五十两黄金后,徐福以羡慕口吻说。

  “此话从何说起?这不像是给钱的人说的话呀!”

  “我是指年龄而言。如果我还是你这个年纪,也有许多事想做……我希望你做出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您不是要到东海去吗?那才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哩!”

  “哈!哈!哈!天晓得我是不是做得到。一直往东方海上行驶,会到一个岛倒是真的,可是,谁知道那是否是真正的仙人之岛?”

  徐福的笑声非常爽朗。

  对拿皇帝来耍的大骗子来说,他的笑声为什么连一点阴霾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