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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不老仙药——始皇帝愈来愈渴望得到它!

  这表示始皇帝的隐疾——头痛症——越来越厉害。

  批准徐福所请,给他巨额费用,是发生博浪沙事件的前年,也就是二十八年这事。四年后的三十二年,始皇帝于巡幸燕国碣石山之际,命令一个叫卢生的人寻觅仙人羡门高。

  史书只记载羡门高为“古之仙人”,其余则不详。“羡门”二字为复姓,一说其名为“子高”。

  之所以渴望求得仙人,目的在于获得仙人所持有的仙药,或知道炼制方法。

  同年,始皇帝也叫韩终、侯公、石生等人寻觅仙人。

  经过三年,却毫无结果。

  卢生开始心生怯意。

  前面叙述过,秦国法律严厉至极,采取的是法治主义。甚至土木建筑失败,负责人都会被杀!以此类推,寻觅仙药未成,被处死罪将是必然之事。

  身为方士却连仙药都寻觅不到,始皇帝认为原因在于专业态度不够,也就是说,方士不该包办医药、祈祷、竹筮、占卦等一切。

  ——方士不得兼二术。

  始皇帝于是下了这个命令。

  对方士而言,这是一大打击。

  以祈祷为专业的人,得拒绝前来寻求诊治的病患;以占卦为专业的人,同样不得从事祈祷工作。

  ——这么一来,方士不都要丢饭碗吗?

  全国方士纷纷表示不满。卢生于是对同业朋友侯生说:“寻觅仙药无结果——皇上知道这件事情时,我们一定会被砍头。看样子,我们再也无法敷衍下去。与其白白被杀,不如逃走,如何?”

  “对,我也正在为这件事情担忧。咱们干脆逃走吧!”

  侯生表示赞同,两人遂相偕逃亡。

  听到两人潜逃之消息时,始皇帝勃然大怒。

  前年,始皇帝曾经下令将博士官收藏以外的所有儒家诗书和诸子百家之书全部焚毁。至于与方术有关之书籍及医药、卜筮、农业等方面的书,则准许人民持有。给予特别优遇,却敢潜逃,岂非有违皇恩!

  “对所有在国都咸阳的学者进行调查!”始皇帝气急败坏地下令。

  御史奉命着手调查学者。所有学者不是互相推诿,就是彼此中伤。

  学者互相攻讦,这个情形两千多年前和现在并没什么两样。彼此互揭疮疤的结果,因抵触法律而被检举的学者竟达四百六十余人之多。

  始皇帝将他们一律处以“坑”(活埋)刑。

  这就是所谓的“坑儒”。

  长子扶苏进谏,也被放逐至留守北方的蒙恬将军麾下。

  实际上,始皇帝在众多儿子当中,最赏识长子扶苏。他有意让这个儿子继承帝国。放逐扶苏到北方边境,为的是要他在蒙恬将军的指导之下,有所磨炼。

  方士之不满只不过是冰山之一角。

  天下好像在动荡……始皇帝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

  这杀人犯在被人无理取闹时,信手抓取斧头,把对方的脑袋砍破了。“这个人蛮勇敢的嘛!你说是条大鱼,那他的名字叫什么呢?”“他叫项伯。”

  人生中常有宿命性的邂逅。

  如果没有遇上某人,自己的人生或许会大大改观——许多人遭遇过这样的事。

  有人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便发现自己生命起了重大变化,有人则到很久以后,才领悟到那是一次宿命性邂逅。

  张良和黄石老人的邂逅,应属于前者。在得到《太公兵书》之前,张良已感受到从黄石老人身上放出的一种力量,即将大大改变自己的命运。

  与此相较,与项伯的邂逅,应属于后者。

  张良听从黄石老人的指点,企图着手撼动天下,并从琅邪方士徐福处得到为数可观的资金。

  张良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纠合同道。目前他只有两名伙伴,一个是投掷铁球名手范发,另一个是勉强凑合——此事较多赌气成分——使之成为共犯的田筒。

  “招募同道是我的专长。”田筒说。

  已经剃掉胡须的这个人,过去担任秘密警察时,曾经有过多次为陷害而诱骗别人的经验。

  他原本企图诱引张良上钩,结果反使自己上当。学乖了的他,变得非常聪明,以免再度失败。

  他们先从包庇通缉要犯着手。

  通缉要犯未必都是犯罪者。法律越来越严格,由于一不小心或疏忽弄错而抵触法网、不得已潜逃的人日益增多。

  秘密警察出身的田筒,在这方面门路甚广。在什么河岸能钓到什么样的鱼,他像一名老练钓者般,摸得相当清楚。

  “我今天钓到一条大鱼了……”一天,田筒回来报告。

  “是犯了什么罪的人?”张良问道。

  为了撼动天下,需要招募各类人才。这时候,在人选上当然无法随心所欲,但张良自然有其个人喜恶,不想拉进品性太差的人。

  “是个杀人犯。”田筒不以为忤地以轻松口气回答。干过秘密警察的人,伦理观念会麻痹一些吧?

  “杀人犯?”

  看到张良状颇不悦的反应时,田筒这才想起对方的气质。长在富裕家庭的张良,在伦理观念上确实较为在意。

  胸怀大志的人,不应过分拘泥小节啊!对此,田筒持的是批判态度。但对方现在是自己的主子,他也不便直说。

  “他是在失手情形下杀人的。”田筒补充说明。

  虽然天下业已统一,但和平时间维持不久,战国时的杀伐气息还很浓厚。人们动辄诉诸武力仍是常见之事。

  始皇帝于攻灭六国后,将天下兵器悉数没收,用以熔铸多座吊钟和铜像。据说,每座都有二三十吨重。

  实际上,“悉数”只是个形容词。当时,尤其在南方,佩剑的人依旧很多。而杀人凶器并不只有剑或枪,斧头或镰刀之类。也随时可能被使用为武器。

  怒火攻心时,信手抓来的这类东西,都可以当做武器使用。而一旦发生口角,绝不会有任何一方示弱,因为这是战国时代的男人气概。

  这杀人犯在被人无理取闹时,信手抓取斧头,把对方的脑袋砍破了。

  “这个人蛮勇敢的嘛!你说是一条大鱼,他的名字叫什么呢?”张良问道。

  “他叫项伯。”

  “什么?是楚国那个项伯?”

  “是啊!”

  “他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他为人如何?”

  “我早就听说他是很讲义气的人,见面一谈,果然名不虚传。”田筒回答。

  项伯乃楚国有名的项家之一员。项家世代担任楚国将军,项伯之叔父项燕就是与秦国老将军王翦交手而被杀的。项家由于远祖因武功而受封项之地,因而以项为姓,本籍却是下相。下相是相水下游之地,在现今江苏省宿迁县附近。这个地方与张良作为撼动天下据地的下邳不远。

  他于是得以与中原偏南、在黄河与长江中间肥沃地带拥有极大势力的武门项氏搭上关系。

  张良难得露出兴奋神色,当然也欣然允诺庇护项伯。

  不过,张良企图借此与项家攀上交情的这个期待,似乎落空了。

  项氏一门颇多豪放磊落之士,其中的项伯更是难得一见的耿直君子。

  “承蒙相救,此恩此情,将终生不忘。”项伯连连称谢。

  “项兄,快别这么说。”张良道,“你是堂堂项门之后,却肯投靠我这个卑微的人,这是我的光荣哩!”

  “我是不能倚靠项氏的。我不能使堂堂项门因我而受到连累。”项伯说话何其诚实。

  张良苦笑。窝藏通缉犯被查到时,一定会受连累。项伯因为不欲伤及项氏家门名声,所以不投靠任何族人;这件事情反过来说,意思等于他不怕连累张良,不是吗?

  因此,在潜伏张良处期间,项伯并未和项氏一门的人有所联络。张良企图通过项伯与项门联系之构想遂完全落空。

  我应该高瞻远瞩……张良这样对自己说,并且尽心保护项伯。

  “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项伯多次对张良如此说。为人耿直的项伯,这当然是由衷之言。

  “在项家,谁说的话最有分量?”张良问道。虽然未能与项门联络,至少能通过项伯知道项门详细内情。天下一旦###,项氏动向一定会有巨大影响力。因此,了解其内部势力状况,是非常重要的。

  “没有。现在的项家如同一盘散沙。”项伯面露戚色,摇摇头说,“项家栋梁,此刻正亡命国外。”

  “你是指自己而言吗?”张良问道。

  “我怎么敢以项家栋梁自居呢?”

  “除了你以外,项家还有人亡命国外吗?”

  “有一个名叫梁的人,正亡命至吴。他也因杀人而逃亡。”

  “项梁?”

  张良认为这个人的名字有记忆的必要。实际上,数年后项梁的大名在吴地已经无人不晓,想忘都忘不掉。

  “梁是我的堂兄,是燕的末子。”项伯说。

  楚国将军项燕乃是对秦战争时的总司令。他曾经大破率领二十万大军的秦国将军李信,后来却被拥兵六十万的王翦所破,其事已如前述。

  虽然是败战之将,但曾经是一国军队最高首脑人物,依旧为一门之荣耀。

  “你这位堂兄是不是单独一人亡命?”

  “梁带有一亡兄之子,名叫籍的少年……这孩子幼年丧父,由我们族人共同照料。只是这个孩子非常调皮,只肯听梁的话。所以,梁于亡命之际,把他带在身边。”

  “调皮?这个名叫籍的小孩,大概是最为传承项家气质的一个吧?”

  “堂兄梁也认为如此,所以格外用心予以训练。但这个孩子不仅不喜欢学问,同时也讨厌学剑,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实在令人担忧。一般而言,不喜欢学问的孩子,都会喜欢学剑。像他这样两者都不爱,不是很伤脑筋吗?”

  “我倒认为这个孩子很有前途。”

  “他只是意气强人一倍……他说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已足够,绝不肯读书。叫他习剑,他却说剑只能击倒一个人,剑术再好也没有用处。他说他要学的是以一抵万之术,你说这个孩子不是很狂妄吗?”

  项伯好像认为名叫籍的这名少年是族人中的异类,以他作为话题时,表情都很黯然。

  “地下首领”项梁——吴(苏州)人如此称呼项梁。

  始皇帝频频大兴土木,动辄动员地方居民,即所谓的“徭役”。中央官员只在工事完成时前来视察,工事上的一切,都由地方自行负责。

  与工事有关的人员、资材分配以及监工等事宜,一概由地方有力人士协议决定,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项梁常自告奋勇,处理这类事宜。

  他是做事有计划、善于用人、懂得适材适所要领的人,遇到发生纠纷时,他会详细聆听双方言词,然后决定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这位“地下首领”很快成了吴地不可或缺的人物。

  出门工作时,项梁尽可能地要侄儿籍跟在他身边。

  “这和战争相同。我为大家分配工作、规定工作内容,等于订立作战计划,你好好学习吧!”项梁常对侄儿这样说。

  吴地名望人士家里遇有丧事时,项梁一定会被聘为葬礼总干事。

  张良于遍游诸国途中,到吴地访问项梁。

  不巧,项梁此时正好到远地担任葬仪总干事,要过几天才会回家。

  留守家里的是籍。这时的籍已不再年少,而是二十岁青年。

  “听说,我叔叔项伯承蒙你许多照顾。”原来籍听说过有关张良之事。

  “喔,你就是项羽老弟。你叔叔常提起你哩!”张良说。

  项籍字羽。对幼辈大可以名直呼,客气一些则以字称之。由于历史上“羽”较“籍”有名,本书后头均以“项羽”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与他争霸天下的汉高祖,其“刘邦”之名远较“刘季”之字为世人所知。

  “哈!他一定尽说我的坏话吧!”年轻项羽笑道。

  “不,他说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哩!”

  “这只是好听的话而已。哈!哈!哈!”项羽很爱笑,是个看似快活的人。

  张良凝视了这名年轻人的面相。确实是个英雄,不过,为人异常冷漠。这个人很爱笑,而笑声里却丝毫没有温馨之意。这是出身名门后裔的缘故吗?由面相来看,这个人纵然能威压别人,也不能使别人心服……

  张良由于要赶路,所以没等项梁回来就告辞离去。

  他由吴北上,前往琅邪,目的在于会晤徐福。

  徐福又向始皇帝敲了一大笔钱。旅行中,他曾经听到这样的话。既然如此,就非和他分赃不可。

  来到琅邪时,张良大大错愕。原来滨海处已有数艘巨船正在建造中。

  “徐福兄,你这会儿真的要到东海去啰?”张良问道。

  “哈……”徐福奸诈一笑,缩着脖子道,“我只是出海一下……是不是真有蓬莱、方丈、瀛洲这些仙岛,那真是天晓得哩!”

  “连你都说这样的话……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啊!有三个仙岛存在,不是你说的吗?”

  “没错,是我信口雌黄说出的。没想到人们现在都相信东海上真有三个仙岛,搞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哩!”

  “那……建造那些船做什么用呢?”

  “我准备挑个风平浪静的季节,坐船到海上去逍遥一两天,然后折返回来。我预备以‘接近东海仙岛时,受到大群鲨鱼袭击’为借口,装出被迫返航模样……”

  “哈!哈!你是被始皇帝催得太紧,所以非如此不可啰?”

  “我已经习惯被催促。不过,始皇帝这次好像要亲自来督促的样子,他或许等得不耐烦了……我看,他大概明年就会来吧?”

  “你建造这些巨船,是为了证明你正在积极筹备吧?”

  “没错。所以我这次无法向他敲到一大笔钱。”

  “这一点我能了解,不能怪你的。”

  “我倒要说,你应该赶紧准备撼动天下。”

  “你得到什么情报吗?”

  “皇帝逼我寻觅长生不老仙药,逼得很紧……这一点,不是证明他对自己的健康没有把握吗?”

  语气颤抖,对徐福而言是鲜有的现象。这一点,意味始皇帝身体之衰弱,将是一桩国家大事。

  于巡行前年,东郡曾有一块巨大陨石掉落。后来,有人在陨石之上刻了“始皇死而地分”六个字。听到这件事时,始皇帝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