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斗爱彭柳蓉谈心三毛血火大地西村寿行黑色陷阱佐贺潜血雨飘香剑忆文

返回顶部

    第50章

    两日后,国公府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去教坊迎娶了阿蛮。

    这其实也是太后与圣人的意思,两个四品官员为了一个妓女大打出手,而且这两个四品官员,一个是天下高门之首的博陵崔氏,一个是当今圣人的表兄,简直是丢人现眼,不但丢崔珣与沈阙两个人的脸,更丢大周朝的脸,若传到番邦属国去,让圣人的颜面何存?

    按照左仆射卢裕民和右仆射崔颂清的意思,是要杀了阿蛮,以正清风,以儆效尤,卢崔两派,分属朝中两大党派,两人都要杀了阿蛮,就等于群臣都赞同杀了阿蛮,圣人也有此等想法,不过敕旨将下之时,珠帘后的太后却悠悠说了句:“两个男人打架,倒要杀一个女人了事?”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太后这句话,阿蛮的性命是暂且保住了,但左仆射卢裕民最是固执严肃,他说道:“先秦有西施用美人计葬送吴国江山,汉朝有貂蝉施美人计挑起董吕矛盾,自古红颜最是祸水,盛阿蛮被崔珣和沈阙相争后,名声必定大噪,将来门庭若市,少不得还有其他官员效仿崔沈二人,长此以往,我大周朝堂还有宁日?”

    杀不得,又放不得,群臣激烈争论后,一致认为既然沈阙占了阿蛮身子,那就让他将这个红颜祸水带回家去,好生管束,对于一个教坊乐姬来说,能脱离贱籍,做国公的侍婢,算是她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至于崔沈二人,应该一人罚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群臣商榷出这种解决方案,崔颂清和卢裕民两个宰相都表示同意,珠帘后,太后久久未语,良久,她才对站在帘后,乌泱泱的男人们意味深长说了句:“这天下的道理,都是诸君定的,笔墨纸砚,都在诸君手里,诸君说盛阿蛮是祸水,她便是祸水。”

    正当众人揣摩她话中含意时,太后顿了顿,又道:“沈阙可以带走盛阿蛮,但不是为婢,而是为妾,也不是一顶小轿,接回家去,而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群臣哗然,哪有堂堂国公迎娶妓女为妾的,但群臣又转念一想,迎娶妓女为妾,反正丢的是沈阙的脸,而沈阙骄横跋扈,仗着是圣人的表兄,眼睛长在头顶上,就没看得起几个人过,所以又何必为他的颜面再去向太后据理力争?

    圣人于是一道敕旨,将盛阿蛮赐给沈阙为妾,但让所有人没预料到的,沈阙欢欢喜喜接了旨,一点也不觉得难堪,还真的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娶了盛阿蛮。

    国公府纳妾那日,接亲的轿子敲锣打鼓,经过了察事厅,李楹听着屋外的鼓乐喧天,她皱了皱眉,阿蛮住在平康坊,沈阙住在安仁坊,按理来说,接亲的轿子根本不会经过位于义宁坊的察事厅,所以,沈阙定然是故意的。

    崔珣在办公的二堂,他这两天不眠不休,一直在督办武侯找寻老道玄诚的踪迹,一刻都没合过眼,此时他正伏在紫檀木书案上,翻阅着长安城所有道观的卷宗,明明是阳春三月,风和日暖,崔珣却仍然裹着一件黑色鹤氅,因为连日劳累,他面色愈发苍白,犹如山巅皑雪,他不断轻咳,但翻阅卷宗的手指却一直没有停歇。

    当听到喜乐声声时,他翻着卷宗的手指停滞了下,李楹担心的看着他,这几天,崔珣不眠不休在察事厅办公,她也不眠不休的陪着他,她不说话,也不苦劝,就是安安静静的在这里陪着他,崔珣听到锣鼓声后,本就苍白的面容又失了几分血色,李楹微微抿唇,她手掌绿色鬼火闪现,鬼火化成荧光,飞到窗棂和木门边,将锣鼓声挡在了外面。

    整个房间瞬间静悄悄起来,崔珣没有擡眸,波澜不惊的神情也没有变化,只是鸦羽般的长睫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下,他纤长手指继续翻着卷宗,房中只能听到竹简被翻开时的清脆哗啦声,李楹一直用鬼火封堵外面动静,等锣鼓声终于散去,她才撤去鬼火。

    她使用鬼火的时间有点长,此次念力损耗不少,加上她也两日都没有合眼,头晕乎乎的,她扶着额头,想起身缓解下晕眩感,但是她刚刚站起,眼前就一片漆黑袭来,她身躯晃了晃,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昏昏沉沉间,李楹似乎感觉到有一双臂膀将她抱起,是崔珣么,她迷迷糊糊的想。

    但是她却睁不开眼睛,她好像还听到崔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抱到房中的镂雕矮榻上,又牵起榻上锦衾,盖在她的身上,他似乎还在榻前守了她一会,等确定她没有大碍后,才转身,准备回青檀桌案办公。

    但他的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崔珣回首,李楹侧过身子,她费力睁开有些迷茫的眼睛,她好像要起身,但头晕目眩之下,身子软的根本动不了,崔珣眉头微微皱了皱,说道:“不要动。”

    他又说:“你休息吧。”

    可他的衣袖仍然被李楹轻轻拉着,李楹眼神如雾霭朦胧,不是很清明,但白玉一样的柔荑扯着崔珣的衣袖,始终不肯松开。

    崔珣低头看她,她也望着他,朦胧双眸中,还带着一丝小鹿般的怯怯和恳求,崔珣心弦轻微拨动,他抿了抿唇,没有离开,而是盘腿坐于李楹榻前。

    李楹侧躺在榻上,睁眸看着他,屋内门窗紧闭,还燃着火盆,温度能让人沁出薄汗,崔珣却仍裹着一袭厚重鹤氅,李楹想起两日前,斜风细雨中,崔珣身上暗绯官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他身形伶仃如鹤,相比两个月前,她初见他时,他好像又清瘦了许多,是的,这两个月,他经历了听到盛云廷嘱托时的痛极呕血,经历了要了他半条性命的一百笞杖,还有他伯父的事,阿蛮的事,桩桩件件,都是诛心之举,他又怎么能不清瘦呢?

    李楹鼻子忽然一酸,她悄悄垂下眼睑,乌黑睫毛遮住眼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神色变化,崔珣却忽说了句:“你先休息吧。”

    李楹睫毛微颤,她擡眸,轻轻摇头:“你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崔珣沉默半晌,道:“又何必呢?”

    李楹也沉默了,片刻后,她忽问道:“崔珣,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崔珣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没有说话,李楹轻声道:“我以后,不会不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楹说到后来,神情有一丝紧张,崔珣定定看着她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眸,他从来不愿跟人解释什么,也从来不愿意跟人敞开心扉,就如李楹之前所说,他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面对她清泉般的双眸,他终于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

    “不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生你的气。”

    “后来呢?”

    “后来……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生你自己的气?”

    崔珣自嘲一笑:“大概是,气我找不到猫鬼,气我需要一个弱女子以身作饵,气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李楹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他还是在气自己的无能为力,正如此次阿蛮

    的事情一样,明明是沈阙作的恶,他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为此自虐般的两日不眠不休,只为了早日抓到玄诚,将阿蛮从沈阙处解救出来。

    这种事情,六年来,他想必已经经历了千次万次,那颗心,也早已伤到痛无可痛,李楹忽然隐隐有些明白,那日酒醉,他为什么跟她说,她救不了他,这世上所有人,都在骂他,骂他贪生怕死,骂他辱没家声,骂他以色惑主,他们都厌恶他、唾弃他、鄙视他,包括他一直保护的阿蛮,以及天威军的家眷,他们都在憎恨他,却没有半个人,愿意停留下来,问他一句,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他大概也挣扎过,求救过,他应该也想让人帮他过,他跟他自幼敬仰的伯父试探性的说起盛云廷的案件,但只换来冷冰冰一句:“你为什么不死在突厥”,他大概是彻底绝望了,所以宁愿一人扛起所有的事情,宁愿将一颗心永远封闭起来,宁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辩,这样,或许能少受些伤害。

    李楹望着他,他盘腿坐于榻前,离她很近,昳丽如莲的脸上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厚重鹤氅里的身躯病骨嶙峋,修长如玉般的脖颈隐隐还能看到狰狞伤疤,但那双眼眸,神色却淡到仿佛什么伤害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楹鼻子一酸,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声音中,却带了些许酸涩:“崔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像这次一样,生了气,就躲在察事厅,十几天都不见我?”

    似乎是怕崔珣拒绝,不等崔珣回答,她又继续说道:“不管你是生我的气,还是生你自己的气,都不要像这次一样不见我,你心里自责,可以告诉我的,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会很难过的。”

    她垂着眼眸,轻轻吸了吸鼻子,睫毛遮住眼睑,试图藏起眸中的心酸和难受,她可能以为崔珣没有看到,但崔珣看到了,他定定看着她长如纤羽的睫毛上挂着的细碎水珠,忽轻声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