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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崔珣两日不眠不休,倒真让他找到了玄诚踪迹。

    原来玄诚一个道士,居然剃了头发躲在和尚庙里,让察事厅武侯一顿好找,武侯将其抓回察事厅后,用刑拷问,但玄诚倒是嘴硬,一连三日,都硬是不吐一言。

    刘九没了法子,请示崔珣该如何行事,崔珣正在翻着书案上一幅联珠团窠纹织锦,红色织锦灿若云霞,更衬得他手腕洁白如冷玉,崔珣眼都没擡,只是道:“你们抓到玄诚的时候,他是什么神情?”

    “他有点惊讶,但又不是太惊讶,可能是知道我们会来,但没想到我们会来的这么快。”

    “既然知道你们要来,若真的忠心为主,就应该提前自尽,以免秘密泄露,他既不愿自尽,就不会嘴硬到底,继续用刑,一定要他吐出实情。”

    刘九回了声“诺”,便领命离去,他走之后,李楹便从外面进来,她一进来,便看到书案上那幅联珠团窠纹织锦,这织锦,似乎有点眼熟……

    崔珣的书案上,还放着之前蒋良临死前塞给李楹的巫蛊人偶,木偶所穿宫装,和织锦的花纹,是一模一样。

    崔珣见她进来,于是拿起那幅火红织锦,递给李楹:“你仔细看看。”

    李楹捧着织锦,翻了翻图样:“这好像是太昌十九年,阿耶赐给我的织锦。”

    崔珣颔首:“这是扬州彩衣坊进贡的织锦,只在太昌十九年进贡,而且只进贡了一匹,之后,彩衣坊两个兄弟因为争夺家产分崩离析,绣女也四散而去,再做不出这如云似霞的织锦了。”

    李楹道:“你的意思是,这木偶所穿的衣服,和阿耶赐我的织锦,是同一匹布?”

    崔珣不置可否:“你手上的织锦,是从沈阙府中搜出来的。”

    “沈阙府中?”李楹喃喃道:“难道这巫蛊人偶,和沈阙有关系?”

    “这织锦,已是三十一年前的事了。”崔珣提醒李楹:“你可还记得,这织锦你有给过谁?”

    李楹蹙眉,耳边似乎回响起了那个端庄少女抿嘴轻笑的声音:“明月珠,这织锦红的像火,鲜艳夺目,可真是好看。”

    她盈盈笑道:“蓉姐姐喜欢?”

    “这么漂亮,谁能不喜欢呢?”

    “既然蓉姐姐喜欢,那我就把这匹织锦送给蓉姐姐了。”

    “这怎么能行呢?这是圣人赐给你的东西。”

    “赐给我的,就是我的了,我自然有权将它送给蓉姐姐,而且,姨母给我做了那么多双鞋,我送织锦给蓉姐姐,是理所应当的。”

    李楹咬了咬唇,她对崔珣道:“这织锦,我送给了我的表姊,沈蓉。”

    崔珣拿起书案上的巫蛊木偶,木偶穿着的宫装颜色褪去,陈旧斑驳,和李楹手中保管完好的如霞织锦形成鲜明对比,崔珣道:“这木偶,应该不是最近做的,而是三十年前做的。”

    三十年前做的?三十年前,这织锦在沈蓉的手里,李楹惊了惊:“你的意思是,这木偶,和我表姊有关?”

    崔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或许,你姨母和表姊的死,并不全是因为你表姊要进宫争宠,而是另有因由。”

    “另有……因由?”

    崔珣点了点头:“等玄诚松口后,一切自将真相大白。”

    但玄诚松口,尚需要一些时间。

    李楹摊开掌心,她莹润掌心放着一颗细小香丸,原来她今日不在,是去做香丸去了。

    李楹道:“既然你现在找到了玄诚,巫蛊木偶的事情也有了眉目,那,总能够休息了吧。”

    崔珣微微一怔,然后他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我知道你睡不着,但是这五日你基本没怎么合过眼。”李楹望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颦眉蹙额:“我怕再这样下去,沈阙没事,你先有事了。”

    她是真的在担心他,剪水双瞳中也盛满了关切和忧虑,她又说道:“这香丸,是用安神的药材调制而成的,点燃后,你能睡着的。”

    她顿了顿,说道:“崔珣,我想让你休息。”

    崔珣看着她掌心的香丸,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李楹微微笑了笑,她将香丸放于火烛上点燃,置于房中黄铜镂空仙鹤薰炉之内,一缕烟雾从仙鹤口中袅袅飘出,淡淡香气在房中悄然弥漫,崔珣卧于榻上,只觉在柔和香气之中,疲惫不堪的心情慢慢归于平静,困意终于来袭,他眼皮也开始变的沉重,他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崔珣睡下后,李楹便来到黄花梨镂雕矮榻前,她盘腿坐了下来,看着睡梦中的崔珣,他似乎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头紧锁,仿佛有无尽的事情没有处理,李楹轻轻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但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她安安静静的,趴在榻边看着崔珣,这几日太过劳累,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清瘦病弱的如同伶仃白鹤,其实,他也不过才二十三的年岁,如他这般年纪的五陵年少,还在银鞍白马度春风,还在一曲红绡争缠头,可他却好像没有过过一天快活日子,阿蛮曾说,五万天威军,都死在了落雁岭,他为什么能活下来?可李楹却觉得,他也早就死在了落雁岭,他的理想,他的骄傲,他的自尊,都随着那五万天威军,一起葬送在了落雁岭。

    有时候,活下来的人,反而更加生不如死。

    崔珣似乎在被梦魇惊扰,他眼睛紧闭,眉头愈发深锁,长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他手指也在颤抖,似乎想拼命抓住什

    么,再这样下去,他马上就会惊醒,李楹犹豫了下,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冰寒如雪,比李楹这个鬼魂手掌温度还要低上不少,而屋内门窗紧闭,还在燃着火炉,李楹吃了一惊,怪不得他这种天气还裹着厚重鹤氅,看来他体内寒气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是三伏酷暑都会觉得阴冷不堪,他的身体孱弱到了这种地步,却还是没有放弃过为天威军昭雪,更是一力担起了五万天威军家眷的生活,这荆棘满途,他病骨沉疴,踽踽独行。

    李楹心里,一时之间,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手掌放在崔珣掌心,梦魇中的崔珣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握着不松开,李楹没有挣扎,她看着崔珣苍白如雪的面容,轻声说了句:“崔珣,我在。”

    崔珣好像听见了这句话,他慢慢安静下来,眉头也渐渐抚平,那痛苦的梦魇似乎终于离他而去,他呼吸稍稍平稳,重新安眠起了,只是手掌仍然抓着李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崔珣这一觉,从朝阳初升,睡到了暮色西沉。

    他几乎睡了整整一日,他自六年前落雁岭一战后,便从没睡的这般安稳过,醒来之时,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他微微侧过头,果然看见了那个趴在他榻边沉沉睡去的纤柔身影。

    他掌心还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手掌温如暖玉,连带着他身上那彻骨的寒意都褪去了不少,崔珣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侧头看着她,她睡着的时候,恬静美丽,睫毛如同细密的扇子,轻轻覆盖在眼睑上,面容秀雅柔和,崔珣就这般定定看着她,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才皱了皱眉头,然后放开她的手,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刘九,刘九欣喜道:“少卿,玄诚招了。”

    但让刘九意料之外的是,崔珣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立刻随他前往狱房,而是说自己随后便去,就将他草草将他打发走了。

    崔珣打发完刘九后,他转身,走入房中,将趴在榻边的李楹轻轻抱了起来,放在榻上,又为她掖好被角,这才缓步走出房间,关上木门,前往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