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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崔珣深夜于法门寺强取佛顶舍利,鞭伤法门寺住持,消息传到大明宫,满宫皆惊。

    法门寺住持率全寺数千僧侣,哭求太后和圣人做主,证据确凿,太后也无法回护,只能将崔珣下大理寺狱。

    大理寺卿卢淮连夜进宫,面见太后与圣人,蓬莱殿内,卢淮禀报道:“崔珣下狱后,无论如何讯问,都一言不发,再

    这样下去,只能用刑了。”

    隆兴帝愤然:“用刑就用刑,你们大理寺的大刑,都给他用一遍,朕不信他不说!”

    卢淮抿了抿唇,并未回话,珠帘后的太后缓缓开了口:“卢卿,你以为呢?”

    卢淮垂首道:“崔珣的状况,不太好,身上鞭伤有几十道,还是倒刺鞭子所伤,血肉模糊,额上、膝上也全都是伤,再用刑的话,臣怕他撑不住,所以就自作主张,找了大夫为他治伤。”

    隆兴帝冷笑:“敢情崔珣下你大理寺狱,是去调养去的?”

    卢淮不敢吱声,太后问道:“他去抢佛顶舍利,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是谁伤的他?”

    “臣不知,问崔珣,他也不答。”

    事实上,崔珣自入狱起,就一言不发,卢淮问他佛顶舍利下落他不说,问他为何要抢佛顶舍利他不说,问他谁伤的他他不说,就连问他有无找到王暄他也不说,如同哑巴一样。

    只是当卢淮找来大夫,为他治伤时,他却忽然有了活人气息,拽着衣服不让大夫去衣,卢淮勃然大怒:“你这个样子,不去衣,是不想活了么?”

    崔珣仍旧不让大夫去衣,卢淮也懒得再多话,只是指挥狱卒七手八脚按住他,将他衣服扒下来,一去衣,卢淮瞬间愕然,他身上鞭伤卢淮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但骇人的旧伤,却让卢淮目瞪口呆。

    狱卒仍旧按着崔珣,但崔珣却没有再挣扎了,卢淮怀疑自己看错了,还拿着一盏油灯,去他身边照着仔细看,他按着崔珣肩胛骨凹下去的伤痕,这像是被铁荆棘穿过骨头造成的,崔珣在大理寺受过一年酷刑,卢淮是知道的,但是这样的刑具,大理寺没有。

    所以这些伤,不是在大理寺刑囚来的。

    油灯照映在伤疤处,伤疤呈淡色,颜色和皮肤趋同,外形平整,看起来有点年头,但年头也不会超过十年,因为十年前,崔珣才十三岁,还尚在崔家,那时候长安世家宴会,卢淮也见过崔珣几次,他正常的很,绝对不像受过这种刑的样子,那这些伤,应该是他去从军后造成的。

    而天威军郭勤威爱兵如子,因此这些伤也不会是在天威军时造成的,天威军之后,便是突厥的两年。

    卢淮沉声问:“你这些旧伤,是如何来的?是突厥人伤的么?”

    崔珣只是闭目不语,卢淮又道:“你不是投降突厥了么?不是当了突厥右贤王吗?怎么能伤成这副样子?”

    这与崔珣一去突厥就当了突厥公主的入幕之宾,安享荣华富贵的传言,不太一样。

    崔珣没有回答卢淮的问题,他闭着眼睛,但颤抖的睫毛还是泄露他内心的屈辱和痛楚。

    卢淮提高音量,问:“崔望舒,突厥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卢淮握着油灯的手,都有些发抖,他心中在害怕。

    虽然他在崔珣以命驱使天威军一案得以大白天下时,就对崔珣有了很大改观,也对他投降突厥的事情有了些许质疑,因为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又如何会抛弃性命,去为死了六年的天威军申冤呢?

    如今见到崔珣身上旧伤,他的质疑,好像有了答案,卢淮思及自己这六年来对崔珣的唾骂,对他的羞辱,他甚至还特地送了一个莲花酒注去羞辱他,如果……如果崔珣真的没有投降突厥,那他的唾骂,他的羞辱……到底算什么!

    卢淮握紧手中油灯:“崔望舒,突厥人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崔珣终于缓缓睁开眼,他眼中尽是嘲弄神色,也不知道是嘲弄卢淮,还是嘲弄他自己,他在昏暗狱房开口冷淡说了第一句话:“对,不但用了刑,还有献俘礼,还有扒光衣服,塞到狗笼里像牲畜一样任人观看,你满意了?”

    卢淮瞪大眼睛,手中油灯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骨碌滚到一旁。

    崔珣是世家子,他也是世家子,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一个自小受着士可杀不可辱规训的世家子弟,面对这种屈辱,是什么感受?

    更何况,博陵崔氏,是天下高门之首,世族之冠,崔氏的嫡出公子,面对这种屈辱,那又是什么感受?

    崔珣说完这句话,就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他阖上眼睛,不去看卢淮的表情,也不去看狱卒的表情,不论是什么表情,是怜悯还是震惊,对他来说,都是再一次羞辱。

    卢淮渐渐握紧拳头,他望着满身可怖伤疤的崔珣,恍惚间,却想起他未去天威军前,在长安见到他的模样,是那般如琳琅珠玉、心高气傲的一个少年,仿佛天地间,他谁都不放在眼里,但谁又能想到,那般心高气傲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在突厥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磋磨?

    他只觉心里有一团火,不知道这团火是对自己,还是对崔珣,亦或是对突厥人,他揪过战战兢兢的大夫,吼道:“用最好的药!治好他!别让他死在我大理寺!”

    然后他放开大夫,又对狱卒道:“好生照顾他,该去衣就去衣,他要是还折腾不让去,就给他绑了去,但是,任何人都不许对他动刑!”

    卢淮出狱房后,就翻出当年大理寺讯问崔珣的卷宗,卷宗里,他受遍酷刑,仍然坚称没有投降突厥,而想必当年行刑之人,也看到了他身上的可怖伤疤,若再细心查探,应该能查到事实真相,可大理寺并没有去查探,反而一昧刑讯,如若不是最后太后救下崔珣,他早已死在了大理寺狱。

    卢淮捏紧卷宗,他茫然了,大理寺为何不听不看,一昧刑讯?联系天威军覆灭的真相,再联系崔珣以命翻案,他也得出了答案,那就是,有人不想让崔珣活着出大理寺狱。

    而崔珣在突厥受到那种侮辱,好不容易回了大周,却又陷于大理寺受遍酷刑,没有人理会他的冤屈,没有人愿意去救他,他如果不选择当太后的鹰犬,他还能活下来吗?

    之后在察事厅种种,自古权力斗争,血腥残酷,如果以一个纯白无瑕的好人标准要求他,他的确不是,但经历了那种事后,他还能做一个好人吗?

    卢淮扪心自问,若换成是他,他还能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君子吗?

    不,只怕在献俘礼那日,他就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屈辱羞愤自尽了。

    他做不到。

    蓬莱殿内,卢淮对于隆兴帝坚持刑讯的要求,说道:“禀圣人,大周有三不刑,年七十以上者、十四以下者、废疾者,审讯时不能动用大刑,崔珣属于有疾者,臣以为,不应动刑。”

    他搬出大周律令,隆兴帝冷笑:“非常事,用非常法,佛顶舍利是国之至宝,崔珣就这般悍然抢去,难道就因为他有疾,就连拷问都不拷问了?假如他抢夺佛顶舍利是为了勾结突厥,那也不拷问了?卢卿,你莫非是在包庇崔珣?”

    卢淮抿唇,若换做以前,他绝对会认为“包庇”两字是对他的莫大侮辱,但如今,他只是垂下眼眸,坚持道:“崔珣已遍体鳞伤,再动大刑的话,只会要他性命,臣以为不妥。”

    “不动刑,你能从他嘴里问出佛顶舍利下落?”

    “好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后终于开口,结束了这场君臣争端:“卢卿,你想如何处置?”

    卢淮拱手:“禀太后,崔珣不愿开口,按照他的性格,就算用刑,他也不会开口的,这

    一点,太后比臣更清楚,他擅夺佛顶舍利,太后和圣人可依照国法杀了他,但……”他喉咙莫名哽了下:“但他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求太后与圣人,莫再动刑折磨他了。”

    卢淮想起崔珣身上的累累旧伤,已经眼眶发红,说不下去了,太后沉默了下,道:“好,就依卢卿所言,先给他治伤吧,佛顶舍利的事,之后再讯问。”

    卢淮在大明宫为崔珣争得一线生机,他去狱房看崔珣的时候,崔珣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身上也都上了药,蜷在狱房中的石榻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是双手被反绑着,卢淮皱眉,问狱卒:“我就说说,怎么还真给他绑起来了?”

    狱卒苦恼道:“其实去衣的时候,没怎么折腾,就是把他旧衣衫拿去丢的时候,动静很大,按都按不住,眼见伤口又要裂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丢衣衫闹腾什么?”

    “好像拼了命想去抢这两样东西。”

    狱卒摊开手,只见手掌上放了一个踩烂了的鎏金银香球,还有个牡丹五色锦荷囊。

    卢淮拿过两样东西,鎏金银香球外壳已经被踩成好几块碎片,里面的香盂和香料也碎成一团,与香球碎片混在一起,卢淮瞥了狱卒一眼,狱卒呐呐道:“是方才大夫不小心踩碎的。”

    牡丹五色锦荷囊沾了点血迹,也有些破损,丝线都出来了,看起来像是鞭子抽的,不过破损并不严重,想必是崔珣当时拼命将其护在心口,这荷囊才没被抽到破破烂烂。

    从荷囊破损处,卢淮能看到露出的红绳系着的结发,这一看就是定情物事,却不知,是哪个女子的?

    算了,不想了。卢淮合上手掌:“这香球是修不好了,荷囊还能送去修修。”

    他踌躇了下,对狱卒道:“就跟他说,香球和荷囊,我都拿去修补了,让他别着急,我会还给他的。”

    狱卒答了声“诺”,卢淮又道:“还有,给他把绳子松了,别绑着了。”

    狱卒又答了声“诺”,卢淮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看着蜷在简陋石榻上昏睡的崔珣,他脸色苍白如雪,身躯清瘦到几乎嶙峋,卢淮恍惚间,想到那个和他十几岁初见时,心高气傲的博陵崔氏少年,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叔父死了,王暄失踪了,让他开始逐渐推翻以前坚信不疑的事情。

    他想着,崔珣到底有没有找到王暄,假如没找到,就跟他说没找到,假如找到了,就说找到了,为何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若换做以前,卢淮恐怕会怀疑崔珣是不是另有盘算,但现在,卢淮不由自主的,把崔珣往好的方面想,他想,崔珣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怕说出来会连累他?

    崔珣强行夺取佛顶舍利,按国法是要处死,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都快死了,所以不愿给他拉下水?

    卢淮心中思绪万千,他看着石榻上清瘦如鹤的青年,微微叹了口气,也许,加诸崔珣身上的那些恶名,他都应该去好好质疑质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