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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深夜,一辆牛车,悠悠驶出了长安。

    在大周,商人不能骑马,也不能坐马车,因此鱼扶危只能乘坐牛车,但他毕竟是富商,牛车里面布置的十分舒适,李楹仍旧昏迷着,她躺在丝绸铺着的软榻上,气色已经比刚被反噬时好多了,鱼扶危坐在一旁,他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崔珣应该已经被下狱了,抢夺佛顶舍利,那可是死罪,不知道依靠太后的宠信,能不能让崔珣捡回一条命。

    但就算崔珣能捡回一条命,他还是要为天威军复仇,他还是会万劫不复。

    鱼扶危手指渐渐攥紧,他以前一直鄙视崔珣,更加不理解李楹为何能看上崔珣,但如今,他才知道,李楹的眼光,没有错。

    这种九死不悔的勇气,这种历经磨折的坚韧,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崔珣他,无愧于李楹的深爱。

    顾及李楹伤势,牛车行进的并不快,七日后,才到达嶓冢山。

    鱼扶危从软榻上抱起李楹,往幽都入口走去,勾魂使者早等在巨大石门旁,他道:“鱼郎君,将小娘子给某吧,某会将她平安送到枉死城的。”

    鱼扶危抱着李楹,怀中少女双眸紧闭,脸上仍有泪痕,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鱼扶危犹豫了下:“我不太放心,还是让我亲自送她到枉死城吧。”

    勾魂使者惊了下:“鱼郎君,生死道有去无回,某是勾魂使者,所以能来往阴阳两间,但你是活人之躯,你入了地府,你就出不来了。”

    “不是有佛顶舍利么?”鱼扶危抚了抚放在李楹袖中的佛顶舍利,舍利透出莹润圣光,让勾魂使者都畏惧地倒退两步,鱼扶危道:“佛顶舍利乃世间至宝,功效非其他舍利能比,我与佛顶舍利一起呆了七日,多多少少也染了些圣光,足够我出生死道了。”

    勾魂使者还是觉得太有风险:“鱼郎君,先不说这沾染的一点圣光够不够你出生死道,就说你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能考进士科了,你何必为了这个小娘子将性命断送在地府呢?”

    鱼扶危望了眼怀中的李楹,他喃喃道:“我最大的梦想,的确是考进士科,但有人为了她,连佛顶舍利都能盗,而我,如果连地府都不敢进,那我更要被他比下去了……”

    勾魂使者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连他怀中小娘子是谁都不知道,只是常与鱼扶危做阴阳互市的生意,两人熟识才愿冒险帮他,勾魂使者长叹一声:“好吧,既然鱼郎君坚持,那某也不勉强了。”

    他劝不动鱼扶危,只好领着他与李楹,入了石门,缓缓步进生死道。

    这还是鱼扶危第一次进生死道,他抱着李楹,跟着勾魂使者手中点着的一盏绿色鬼灯,跌跌撞撞,走过漫无边际的黑暗和虚无。

    走过生死道,前方终于豁然开朗,勾魂使者领着鱼扶危,往枉死城方向而去。

    枉死城,毗邻奈河和血盆苦界,所谓血盆苦界,凡不孝者、行恶者、灭佛者,死后都会被投入血盆苦界受罚,鱼扶危跟着勾魂使者走上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他先是朝不远处的奈河看了眼,只见奈河中间,一个摆渡人撑着小舟,也在往这边看过来,鱼扶危怕被发现,于是垂下头,往桥底看去。

    这一看,他差点魂飞魄散,原来桥下,便是血盆苦界,血池地狱之中,无数鬼魂在滚烫血水中挣扎,但血池浩瀚无边,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了腥臭血水,勾魂使者道:“别看了,快走。”

    鱼扶危于是抱着李楹,加快脚步,但却没发现一只鬼兽波儿象悄悄爬上桥来,波儿象潜伏在鱼扶危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就往鱼扶危脖颈咬去。

    眼瞅着尖锐牙齿就要咬上鱼扶危,忽然李楹袖中的佛顶舍利迸发出一阵白光,照到波儿象的身上。

    波儿象惨叫一声,尾巴疯狂甩着,直直往血池地狱里落去,只是它落下前,尾巴扫过鱼扶危小腿,鱼扶危顿时一个趔趄,和李楹一起摔到桥面,还好他及时护住李楹,才没让李楹也落到血水中去。

    鱼扶危惊魂未定,前方勾魂使者也愕然回头,他催促着:“你是活人,格外吸引鬼兽,快走!”

    鱼扶危忙点头,抱起李楹,就准备仓皇逃离木桥,但却发现走不了,他往怀中看了眼,原来李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手指紧紧攥着木桥的绳索,怎么都不肯松开,眸中簌簌流着泪,嘴里喃喃念道:“十七郎……十七郎……”

    李楹只觉她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中,她化为厉鬼,杀了阿史那兀朵,然后,念力自她身上快速抽离,浑身如同凌迟一般疼痛,接着,她便堕入了无边黑暗,黑暗之中,剧痛依然如影随形,让她无处可逃。

    似乎有威严梵音问她后不后悔,她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着说道:“不后悔。”

    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化成厉鬼,杀阿史那兀朵。

    梵音叹息了一下,疼痛又如利刃般,自她每一寸骨髓刮过,她痛得呻吟出声,但口中一直说道:“我不后悔……”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她只后悔,没能早一点杀了阿史那兀朵,才让她又伤害了崔珣一次。

    她这般执迷不悟,佛法反噬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凌

    迟之痛不知折磨了她多久,她额头之上全是细密汗珠,半昏半醒间,忽然一阵柔和白光覆盖了她整个身体,疼痛渐渐减轻,直至消除,流失的念力也慢慢回到她的身体,她喘息着,终于有气力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了,是谁救了她?

    梵音少了威严,多了些许不忍,它问道:“你想知道吗?”

    她点头。

    接着,她看到了她完全不想看到的画面。

    她看到了崔珣一步一叩,跪遍两百零一级石阶,叩满两百零一次首,只为能上到佛塔十三层,替她求取佛顶舍利。

    她看到崔珣在佛前许下死后不入轮回,灰飞烟灭的代价,以此偿他一身罪业,只为能触碰到佛顶舍利。

    她看到他终于可以拿到佛顶舍利,几乎从不流泪的青年,此时此刻,却一身是血、发丝凌乱,握着佛顶舍利,哭到泪如雨下。

    她还看到他为了她的安危,狠心让鱼扶危送她去枉死城,自己则留在长安,坦然赴死。

    李楹脸上也已经全都是泪,她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她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一根手指动都动不了,只能喃喃说着:“让我走……让我走……我不要呆在这里……”

    她要回去。

    她要回去救崔珣。

    这股执拗,重复了千次万次,无边黑暗终于渐渐露出一抹天光,她手指微动,下意识就抓住最近的物事,那是通过血盆苦界的木桥绳索,她拽着绳索不肯松开,眼睛也缓缓睁开。

    大理寺狱中,崔珣仍然一言不发。

    卢淮都有些气急败坏了:“已经七日了,这七日,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再这样下去,我保不住你!”

    崔珣只是阖目不言,卢淮气得在狭小狱房里转着圈:“佛顶舍利是什么东西?你居然敢明抢?明抢就算了,你还不肯说舍利的下落?崔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把佛顶舍利弄哪去了?”

    他连续问了好几遍,这七日,他都是这个样子,就呆在狱房里,也不给崔珣动刑,也不给他上镣,反而好吃好喝供着崔珣,发现他有寒疾,还特地命人在狱房里多烧点火盆,定时让大夫来给崔珣换药,倒真如隆兴帝骂他的那样,像是让崔珣入狱调养来的。

    假如不是他坚持不懈要讯问崔珣,那崔珣就更像来调养的了。

    只是卢淮每日磨破嘴皮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佛顶舍利一直问到王暄下落,偏偏崔珣还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直给卢淮是气得够呛。

    卢淮道:“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朝会,要杀你的奏疏是一封封往上呈,都说你目无王法,嚣张跋扈,大有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的架势,若非太后不松口,崔相公又态度暧昧,你早死了!”

    太后不松口,卢淮是早有预料的,看起来太后对此事还处于观望状态,而崔颂清,按照他以往对崔珣的姿态,他是绝对不会理会崔珣死活的,不过崔珣在天威军一案中,不顾性命也要替冤死的天威军翻案,这让崔颂清对他改观不少,加上近来崔氏一族发生了一件大事,崔颂清的二弟,也就是崔珣的父亲,家中四子,在七八日前被莫名闯入的凶匪杀害,头颅还被割走,四子一夜俱亡,崔父急怒攻心,病倒在床,眼瞅着就要绝嗣了,这时候他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儿子了。

    偏偏剩下的这个儿子还被抓进了大理寺狱,犯的还是死罪,崔父拉下老脸,苦苦哀求大哥崔颂清,甚至还以死相逼,崔颂清无奈,不过又不好直接求太后放过崔珣,只能态度暧昧。

    太后和宰相都有心袒护,就算是隆兴帝想惩处崔珣,都无可奈何,因此崔珣这七日,才能好好的呆在大理寺养伤。

    卢淮在狱房里转着圈:“崔珣,你给我听着,现在事情还有转机,你把佛顶舍利交出来,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迟了,轻则大刑,重则丢命。”

    崔珣仍然没理他,卢淮恼羞成怒:“我真是不懂了,佛顶舍利虽然珍贵,但一不能换来权二不能换来势,你抢那东西做什么?”

    崔珣单薄身体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如雪,他垂下眼眸,是啊,佛顶舍利换不了权,换不来势,但却能换来李楹的性命。

    只要李楹得救,那他是受刑还是受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卢淮说得口干舌燥,崔珣是理也不理,正当卢淮怒从心起时,忽然狱卒来报,说太后要召见崔珣,亲自审问佛顶舍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