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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番外︰八十年代舞会

    第103章番外︰八十年代舞会

    新生报到的头一天,唐嘉恒早早地搬到学生宿舍去住了。

    那时,他离十八岁还差十几天,拿到A大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也才刚一个多月。

    从教工新村到学生宿舍,骑自行车不过五分钟的路。搬过去之后,他每天还是在A大食堂吃饭,集体浴室洗澡,居住环境甚至更加逼仄——十几平米的一个房间,住六个人,里面摆着三张上下铺,中间一张四方桌子,余下的走道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除了他之外,屋里还有另外五个天南海北来的大小伙子。暑假才刚结束,江南又是秋老虎的天气,每次有人从外面回来,脱了鞋往铺上一躺,或者早上出门前在窗口晒拖鞋,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但唐嘉恒却觉得很好,一趟趟蚂蚁搬家,把自己的东西拖过来,没几天已经堆了满床的书。不过就是从一张单人床到另一张单人床,他却是一幅迫不及待要宣誓独立的样子。

    其实也不光他一个人这样,睡他下铺的朱丰然喜欢陈冲,从前住在家里不得不含蓄着些,如今离家在外,放飞自我,蚊帐顶上贴满了从电影画报上剪下来的陈冲,有十六开的大照片,也有豆腐干大的小像,笑的,哭的,脉脉含情的,少数民族装扮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唐嘉恒当初看见他贴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异,自己就睡在他上铺,也就是说,隔着一张席子、一块床板,下面全是陈冲。这么一想,睡觉都嫌硌。

    开学第二个礼拜,一个傍晚,隔壁建筑系的林旭辉来找他,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晚上排球馆有舞会,去不去?”

    “跳舞?不会。”唐嘉恒不为所动,当即表示拒绝。

    因为是教工子弟,常在学校里走动,他早就知道排球馆里的舞会,但从来没去看过,只听说是学生自发组织的,就一个四喇叭录音机放着走私进来的邓丽君,大晚上的连灯也不开,每个男生手里拿一只搪瓷茶缸,里面点根蜡烛。

    三十几度的气温,那场面想想都觉得热,他宁愿去大草坪毛主席像下面看书,又凉快又清净。

    “用不着会,”林旭辉继续游说,“就是搂着,跟着音乐节奏晃就行了。”

    “那有什么意思啊?”唐嘉恒不懂其中的奥妙。

    “又不是我俩搂着,是跟女同学!”林旭辉强调,觉得这人是不是傻?

    唐嘉恒还是没体会出跟女同学搂着晃会有什么不一样,睡他下铺的朱丰然却已经凑上来,涎着脸说:“他不去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林旭辉跟唐嘉恒是高中同学,朱丰然是从邻省县城里考过来的,林旭辉嫌弃他乡下人,一向不是很愿意搭理他,此时也是一样,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偏偏朱丰然不争气,还非要追着问:是不是黑灯的那种?女同学多不多?

    唐嘉恒看不过眼,觉得这人平常开口必有弗洛伊德、尼采、叔本华,怎么碰上“女同学”三个字,就成了这德性呢?他觉得朱丰然一个人去,肯定会把法律系的脸都丢光的。

    法律专业不比其他学科,过去几十年里实属命运多舛,而他的父亲唐延又刚好见证了所有这些变迁。56年从旧金山回国之后,父亲先是在A大法律系读书,而后又跟着院系合并进了政法大学,再到社会科学院读研究生班,毕业之后留校任教,66年停止招生,72年索性就撤系了,就这样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复建系,到他们这一年,连一届毕业生都还没有。

    作为一名教工子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维护一下法律系的名誉和形象,只得应下了林旭辉的邀请,说既然要去,那就三个人一起。

    林旭辉这才挑眉笑了,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等到林旭辉走后,朱丰然十分郑重地开始准备,饭也顾不上吃,当即去浴室洗了澡,换了离开家乡之前新做的短袖的确凉衬衣和咔叽短裤,脚上穿一双玻璃丝短袜配凉皮鞋,湿头发抹了又抹,样子蛮好,只是有点滴水。

    而唐嘉恒照样去食堂吃晚饭,顺道还给他打了份饭菜回来。

    朱丰然揭开倒扣的搪瓷碗一看,却不领情,问:“你也吃的这个?”

    “对呀。”唐嘉恒点头。

    “晚上要去跳舞,怎么能吃这个呢?”朱丰然批评他。

    “吃这个怎么了?”唐嘉恒反问,不就是韭菜炒蛋么,挺好吃的呀。

    朱丰然欲言又止,转身躲门背后照镜子去了。

    唐嘉恒有点难以置信,林旭辉那个时髦人也就罢了,怎么就连朱丰然都给他这么个表情——这人是不是傻?

    九月份天黑得迟,三个人从宿舍出发去排球馆,夜幕才刚落下。

    等到了地方一看,林旭辉傻眼,朱丰然不知道啥状况,唐嘉恒却是笑了。

    这什么黑灯舞会啊?分明就是探照灯舞会嘛!

    这一夜的排球馆门窗洞开,灯光惨白明亮,大喇叭放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场地内每隔五米站着一个教务处的老师,目光如炬四处睃巡。倒是也有几对学生已经在跳舞,但每一对两个人之间至少隔开二十厘米,脸上的表情一片肃穆,眼神都不带交流的。还有的索性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跳上了,那动作倒还比异性结对的自然一些。

    唐嘉恒笑得停不下来,伸手拍了两下朱丰然,心说你也算见识过了吧,还是赶紧回去看陈冲吧。

    可话还没出口,旁边有人叫他名字:“哎,嘉恒!来来来!”

    唐嘉恒听见这声音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却也知道是跑不了了,只得转回去叫了声“张校长”。

    张校长其实是副校长,专门负责校务,六几年跟他父亲一起去远郊的海岛上劳动过两年,两家人从那之后关系一直很好。张校长简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这时候没叫他小名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不等唐嘉恒从尴尬里恢复过来,张校长已经大手一挥,指着场地中间那几对示范标本,开始给他们上课:“我们接到教工反应,说有学生私自在排球馆组织舞会。但是什么取缔啊,处分啊,我觉得大可不必。解决问题要靠疏,而不是一味地堵嘛!其实交谊舞是一种很好的体育运动,不光可以锻炼身体,还能丰富业余生活,陶冶情操。你们作为新一代的大学生,要跳舞也得积极向上地跳,有益身心健康地跳,具有国际视野地跳,那种黑灯瞎火萎靡不振的要不得,你们说对不对?”

    三人齐声附和:“对对对,张校长说得对。”

    “今天第一次,人比较少,你们来得正好!”张校长招手叫体育老师,带过来三个女同学,与他们凑成三对儿。

    “这个,我不会跳啊……”唐嘉恒扭扭捏捏。

    张校长却打断他道:“不会跳没关系,这几位都是我们学校健美操队的,她们都学过,包教包会。”

    说话间,唐嘉恒就被一个健美操队的女同学带进了灯火通明的排球场。

    “左手给我,”女同学指挥,“右手……”

    唐嘉恒自以为看过猪走路,已经搂上女同学的腰。

    “右手五指并拢,轻轻放在舞伴左肩胛骨下方。”女同学纠正,把他的手往上拎了一把。

    他不知道跳了多久,只觉时间过得很快,却又好像很漫长。

    应张校长的要求,排球馆里播放的每一首曲子都积极向上,诸如《小路》、《山楂树》、《彩云追月》,还有《青年友谊圆舞曲》。

    跳了半天,他没学会,也没顾得上跟女同学聊聊,只记得她穿一身白色连衣裙,一双红色塑胶凉鞋,被他踩了无数脚,白得触目的脚趾,母贝般的趾甲,都给踩脏了。

    女同学倒是没生他气,只是临走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吃韭菜了?”

    从排球馆走回宿舍,一直到那一整个晚上,唐嘉恒很想死,觉得整个法律系的脸都给他丢光了。

    他没顾得上看朱丰然跳得怎么样,但估计总比他好一点,否则这人也不会躺在他下铺看着陈冲,哼上大半夜的舞曲,回味无穷似的。

    在上铺辗转反侧了许久,他总算睡过去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回到排球馆里,他把左手交给女同学,右手搂上人家的腰。

    只是这一次,时间在此处停得久了一点,他得以记住那一刻手上的感觉。

    女同学个子挺高,腰却细得盈盈一握,薄薄一层棉布之下,是温热健美的身体,正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

    可惜只能用一只手,要是再上一只,拇指对着拇指,另一边的手指说不定也能碰上,他有点想试试。

    哪怕是在梦里,他都觉得这想法有点流氓。

    第二天早上起来,唐嘉恒已经下了决心——他暂时还不能死,他要为法律系把面子赢回来。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骑自行车回了家,结果却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没带钥匙,连门都进不去。

    隔壁王老师跟他说:“你爸妈出去看电影了。”

    唐嘉恒一点都不意外,他早知道他们不耐烦他很久了,就盼着他出去住校呢。于是便太太平平地在楼下小花园里等着,邻居出来乘凉看见他,招呼他一起吃西瓜。

    等到九点多,爸妈总算回来了,看到他十分意外,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情,听他说明来意,这才哈哈笑起来。

    唐嘉恒面子上过不去,差点蹬上车又走了。

    所幸父亲叫住他,道:“这我们家的传统,是我疏忽了没想起来。Betterlatethannever,就从今天开始吧。”

    于是,从那个晚上起,唐嘉恒每天回家,在教工楼前的小花园里学跳舞。母亲给他当舞伴,父亲在旁边指手画脚,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亲自上来示范,跳着跳着干脆把他忘了。

    每到这种时候,唐嘉恒就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亲生的。

    不过,基本的舞步倒是学会了,只等着一雪前耻。

    又一次探照灯舞会的日子到了,这回唐嘉恒跟着朱丰然一起去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也没有吃韭菜。

    两个人在排球馆里跳了一晚上。唐嘉恒可以毫无愧疚地说,这一次他替法律系把面子挣回来了,就连张校长都表扬他,跳得积极向上,跳得有益身心健康,跳得展现出了新一代大学生的国际视野和精神面貌。

    但是,他没有看到那个女同学,个子挺高,腰却很细,让他想用手量一量的那个女同学。

    从初秋到深秋,朱丰然跟着林旭辉已经有了新去处,但唐嘉恒还是每次舞会都去。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女同学的样子了,也许她好几次出现在他面前,但他一直都没认出她来。

    直到有一天,他又走进排球馆,两个男生抱在一起从他面前舞过,他看到那副熟悉的身段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穿了一件白色绒线衫,伞裙,丁字形皮鞋,正和一个外教跳舞。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可能忘了呢?没人能跟她一样。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直等到这一曲完毕,走过去请她跳下一曲。

    这一次,他已经从容得多了,不用她说也知道用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扶在她的肩胛骨下。

    他甚至可以一边滑动脚步,一边问她:“你叫什么?”

    女同学答:“叫学姐就行了。”

    “薛洁?”他是真没听清。

    人家却当他是装的,反问:“我比你早一年进A大,怎么不是你学姐?”

    “我十八年前就在A大了。”唐嘉恒回答,也是大实话。

    “胡说什么呀?”人家还是不信。

    “我在这儿长大的。”他解释。

    “不叫算了。”女同学不跟他计较,又一次提醒,“手!”

    “什么?”唐嘉恒不懂。

    “你的手。”女同学重复。

    唐嘉恒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滑到她腰上,可要往上挪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他朝刚才那个外国人努努嘴,问:“他怎么可以搂腰啊?”

    “人家是外教。”女同学看着他。

    “这都带歧视的啊?”他不平。

    “不是歧视,是国情,”女同学纠正,脸上是那样一种戏谑的表情,吓唬小孩儿似的,“你再不松手,教务处老师过来了啊。”

    唐嘉恒还真被唬住了,往旁边看了看,果然有个戴眼镜的女老师正盯着他。他只好把手放到正确的位置上,规规矩矩地。

    那支曲子已经快结束了,他有些不舍,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你比我早一年进A大?”他问她。

    “因为我打听过你是谁。”她回答。

    “我是谁?”他下意识地重复,犹如哲学三问。

    “法律系的贾宝玉。”她又答。

    唐嘉恒目瞪口呆。

    “都这么叫,你不知道啊?”学姐却是笑了。

    笑得他心里层峦叠嶂。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比喻,反正当时的感受就这样。

    第三季特殊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