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第一千零一遍
可能已经是第一千零一遍了,余白和王清歌回到事务所重看案发现场的监控视频。
画面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接下来的每一秒会发生什么,对她们来说都毫无惊喜。
视频开始,翟立坐在桌边打电话,柯允走进办公室。
两人之间有几十秒的对话,柯允情绪激动,直至动手。
有人听到声音跑进来。先是一个老师上前试图把两人拉开,又恐被伤及,转身跑出去叫人。另一名老师随后赶到,但还是没能把两人分开。柯允拿起台灯击打,翟立举手抵挡。桌上的东西纷纷掉落,现场一度极其混乱。两名老师的背影以及各种杂物遮挡了一部分监控画面,只能看到柯允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而翟立已经倒地,渐渐不动了。
最后,柯允扔掉台灯,跑出了办公室,一个老师追了出去,另一个站在门打电话报警。
画面相对静下来,房间里暂时只剩躺在地上的翟立。
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翟立手中没有东西,手机不见了。
余白按了暂停,截图放大。地上十分凌乱,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散乱的书籍、表格、教具,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手机。
王清歌不太看好这种寻找方式,说:“警方肯定是仔细勘查过案发现场的,虽然当时只是作为故意伤害案件,而且嫌疑人已经确定,勘查标准可能比不上谋杀追凶,但手机这种东西真不至于遗漏。而且,这个房间后来还经过了学校方面的整理,如果手机一直在那儿,不太可能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那有没有可能是柯允拿走了?”余白猜测。
摄像头在门的上方,后来进入办公室的几名老师动作都很清楚,只有柯允,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动作是被遮挡的。
王清歌没说话,直接播放了电子卷宗里其他的视频。从办公室到学校门口有好几个摄像头,中间只有短暂的盲区,可以看到柯允背着他自己的书包一路走出去,但走廊里光线不是很好,他手上有没有拿东西就不确定了。
王清歌又试着回忆,说:“我记得柯允用的是那种儿童电话手表。收押的时候,他随身带的东西里也没有手机。警方归还给程翠萍的私人物品都有清单,那次我是跟她一起去拿的,只有柯允的衣服和书包,包里都是书和学习用品。”
手机仍旧没有下落,但至少缩小了范围,哪怕只是一点点。
从办公室到学校门口的那条路上,柯允被警察拦了下来,而那部手机应该就在这两点之间的某个的地方。
规则,模仿——不知为什么,余白反复想起这两个词来。
一个是程翠萍对她说过的,柯允是亚斯伯格综合症患者,有极强的规则感。
另一个则是唐宁的猜测,柯允小时候看到并且模仿了翟立的行为。
规则,模仿——余白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即刻打电话给程翠萍,才刚接通就问:“你上次说柯允小时候用你的手机拍了自己隐私部位的照片,你那次发现之后是怎么处理的?”
程翠萍显然很是意外,怔在那儿好久没说话。余白知道自己太着急了,这才报了名字,说明情况,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程翠萍想了想回答:“我当时问他问什么要那么做,他不说,我很生气就把手机扔了……”
“扔哪儿了?”余白又问。
“垃圾桶啊。”程翠萍回答。
垃圾桶,有没有可能事情真的这样简单呢?
电话挂断之后,余白和王清歌立刻赶去孤独行星,一路上一颗心都是悬着的,就怕在学校门口看见一个市政垃圾桶,那估计就是没戏了。
所幸,A市实行垃圾分类已久,路上垃圾桶撤走了不少,从案发的办公室到柯允被警察拦下来的路口,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垃圾桶,就在学校前厅的角落里。
时隔已久,里面的东西当然已经被清理过了。
景老师从办公室走出来,不知道她们今天又是为什么而来。
余白看着景老师,问:“学校有失物招领处么?”
“有,”景老师回答,带她们去她的办公室,开了电脑又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照片,“孩子多,丢东西也挺多的,每个月会在家长群里集中发一下,看图认领。”
余白仍旧提着那一口气,没有解释,只是紧盯电脑屏幕一张一张地翻下去,一只小孩子的鞋,一顶绒线帽,电子书,保温杯,围巾……直到画面中出现一部手机。余白停下来,总算松了那口气。
“这是你们的?”景老师问,“东西都锁在行政老师的保管室里,我去叫她开门。”
“不,不用,不是我们的,”余白赶紧解释,突然觉得腿有点软,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又看了一眼王清歌,说,“你打电话给检察院的承办吧。”
王清歌也有点懵了,两人一路找过来,但都没想到结果就是这么的唾手可得。
案发之后,手机被柯允带出了那个办公室,经过前厅时,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又被清洁工阿姨发现,以为是哪位家长遗失的,交到了行政老师那里。
手机锁了屏,没法找到失主的信息,行政老师就照老规矩在家长群里发了张图片,等机主来领取。
而在案发伊始,警方那边都只当这是一宗普通的故意伤害案。翟立作为受害人,被120送往医院抢救,随身物品由急诊室医生按照规定暂时保管,稍后又转交给了赶来的家属夏晨,其中钱包、手机、衣物一切齐全,并未发现缺漏。
于是,那部手机就一直被留在孤独行星学校的行政保管室,渐渐耗尽余电,陷入沉寂。
至此,柯允一案因为发现重要证据,被退回补充侦查。
再一次去刑警队沟通案情,余白没去,王清歌也不让她去,说一定辣眼睛,孕妇不宜,可回来之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大堆。
翟立使用的两部手机型号、颜色一模一样,所以连他老婆都没意识到另一部手机的存在。
而且,翟立也十分小心,只有一张SIM卡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另一张就是网上几百块买来的黑卡,在运营商那里登记的是一张完全不相干的异地身份证。所以,警方第一次调查他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通讯和上网记录。
直至余白她们发现了第二部手机的下落,由警方带回去技术解锁,仿佛打开了一个兔子洞。
那部手机里各种翻墙软件、境外app一应俱全,微信里无数卖片儿的、交流同好的群,群里还有菜单,拍摄对象年龄越小,要价就越贵。
在这些二次元世界里,翟立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Humbert,是个大神般的存在。
而在三次元世界,他是得过金话筒奖的名主持,市电视台的金牌制作人,家里住几千万的房子,开几百万的车,十几年热心慈善事业,之所以会干这种事显然不是为钱,只能说是真的是“爱好”了。
“那怎么证明手机是他的呢?”余白还在担心这个问题。
既然SIM卡不在翟立名下,手机也不是在他身上发现的,就算他还在昏迷,不能辩驳,夏晨替他请个辩护律师,也会提出这样的异议。
王清歌却答:“要证明是他的也太容易了,人脸解锁,就是他。而且,里面还有照片和视频,都是他。”
“他露脸了?”余白倒是有点意外,这种人的惯常操作不就是光拍别人,保护好自己么?要么干脆不出镜,要么替自己打码,有些特别谨慎的连自己的声音都要处理掉。
“他传到网上去的当然是处理过的,但存在手机里的都是原图原片啊!”王清歌绘声绘色,“视频还有他说话的声音,金话筒主持人的播音腔哦!那玩意儿上面还有一颗大痣,卧槽,可把我恶心死了!”
余白皱眉,这就太有画面感了。
可王清歌觉得自己都快PTSD了,也不管什么孕妇不孕妇的了,忍不住还要说下去:“其实我只看了几眼,刑警队专业鉴黄的警员都说不忍心看,都是特别小的孩子,太难过了……”
余白也有同感,只是听王清歌叙述,就好像能看到那些似懂非懂的眼睛,或迷茫或恐惧的表情,太难过了。
当然,难过之后,还有庆幸,这件事总算查清楚了。
翟立猥亵自闭症女童一案也得以正式立案调查,由于可能产生重大社会影响,并引起广泛关注,检察院在侦查阶段就提前介入,监督整个过程。
除此之外,柯允一案也补全了作案动机。虽说靠不上见义勇为,但他动手并不是平白无故,势必会成为量刑时考虑的因素之一。而精卫中心的青少年精神科专家也对柯允的心理状况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明确了治疗方向。
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个孤独行星的明星学员,经过了十几年的干预和努力,已经进入普通学校就读的孩子,这一次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平复心里的创伤,还能不能回到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