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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对麦迪逊来说有三件好事。

    首先是2019年网猫三八节销售额突破了两百五十九亿元。虽然服饰、箱包独占鳌头,但3C数码和美妆也紧随其后,有趣的是,即使是妇女节,童装、童鞋甚至童书也都卖出了新高度,麦迪逊的这套“变新”概念的营销战打得非常给力。不仅如此,吴悠还找到了微博的电商平台进行联动,让这个“互换”的话题引来了无数网友的共鸣,很多人因为真情流露,写出了许多感人肺腑的帖子,像是:今天我给妈妈买了一条我自己很喜欢的裙子,可我突然很想看妈妈穿着它陪我逛街的样子;我最好的朋友这几年因为抑郁症胖了,我们因为一些矛盾好多年不联系,但我今天突然很想她,当初其实是我太幼稚了,所以我给她买了一个switch(任天堂游戏机),希望她开心;我一直觉得妹妹太爱撒娇了,但是有一次她在生日宴上喝多了,才和我说是因为害怕我的强势让父母只在乎我一个人,所以她才表现成那样,我觉得妹妹很委屈,所以今年三八节我打算请假带她去迪士尼玩,就我们俩。这些故事在网猫的平台上滚动刷屏,“女性对女性的理解,就是对自己的理解”这个标题,一下子挖掘出了更多的消费可能,而提前几天播出的推广宣传片虽然时间仓促,只找了几个上戏表演系的学生和素人来拍摄,可是实际效果并不比明星差。

    麦迪逊这一单生意做得非常是时候。对网猫来说,基本确定了之后的三八节都可以直接找麦迪逊合作,而正是因为三八节,销量突出的都是女性品牌和用品,这更是让网猫一眼看到了麦迪逊的专业性。一场消费狂欢之后,麦迪逊迎来的是声名鹊起,用灰灰的话来说,这次加班加得太值了!

    再是,麦迪逊决定搬家了,虽然办公室当时签订的是三年合约,但是因为新招的一批人加上老员工,就已经有些拥挤了。要用会议室常常需要提前预约,预约了还有可能用不到,行走间人与人时常摩肩接踵,打印机的纸从过去的三天一换变成了一天两换。林安娜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那就换地方,树移死,人移活,目前看来,是麦迪逊的好运来了。吴悠拉着费仁克在适合办公的地方来来回回地勘察,介于奥斯德,他们避开了香港广场甚至避开了整个淮海中路,最后吴悠还是相中了距离海森更近一点的恒丰路天目西路附近。

    林安娜和吴悠抽空去看了下选址,她看着完全空**的新办公楼,问吴悠:“这次你打算怎么装?”吴悠说:“现在最新的互联网公司怎么装,我们就怎么装,只能比BAT要求更高。”林安娜笑道:“那一时半会儿是搬不进来了,至少也要一年的工期。”吴悠说:“那就装一年,2020年,迎接一个新的十年。”林安娜从窗户望出去,上海日新月异。中介正站在一旁等着她们拍板,吴悠跟着林安娜在新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她的内心对这个新办公楼基本有了规划,这个区域办公,那个区域放样品,这里是会议室,那里是休息区,看着吴悠津津乐道的样子,林安娜说:“那就定下来吧。”

    相比于网猫的战绩和新的办公室,真正振奋人心的是吴悠去年给OLAY做的一个“梦想,无惧年龄”的创意入围了这一年的金投赏商业创意奖,这是第一次吴悠正式以自己的名义带领的团队收到了入围函。当林安娜把信封递给她时,吴悠除了意外和惊喜,更多的还是感激。吴悠打开电脑,看着硬盘里自己做过的大大小小的文案,从一开始的摸索到后来的笃定,再到现在的胸有成竹,这一步步的脚印都化成了一个个琳琅满目的创意,她回想起最初的诚惶诚恐和现在的泰然自若,突然有些热泪盈眶。林安娜对于吴悠一时的真情流露,不觉揶揄道:“你瞧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一切才刚开始呢!”

    岑影因为网猫对这次项目非常满意,所以专程请了吴悠和陈洛吃饭,就吴悠而言,她实在想不到陈洛这个看似在自己人生里应该稍纵即逝的过客,竟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奇怪的缘分。

    岑影约的地点在南京西路兴业太古汇的一家台湾菜馆,台湾菜咸淡适中,不用担心有人会吃不惯。吴悠再见到陈洛,发现他与前两次略有不同,他烫了一个时髦的蓬松头,穿了一身彩虹色的LV花衬衫,戴着一副大框墨镜。陈洛见到她们,便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笑盈盈地咧开嘴说:“怎么今天你们都这么美啊?”

    吴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穿了一身全白的职业装,戴了一对大耳环,岑影则是抱着请客做东的主人心态,自然也是一身精神装扮,粉色小西装加一条牛仔裤,胸口带着一条蒂芙尼的吊坠。岑影和陈洛看起来就相当熟悉,岑影回应道:“你不也是吗?我还以为是哪位小开(富二代)突然降临呢,看你一脸幸福样,是脱单了,还是中奖了?”

    陈洛摇头,只笑道:“都不是,我下个月要去美国了,可能要待大半年,公司这边有个业务要我过去沟通,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但总算可以暂时逃离一下上海这边的办公室斗争了,所以心情格外好。”

    吴悠看了陈洛一眼,原来这个人马上就要离开上海了,她心里又莫名觉得命运弄人,他们刚刚熟络起来他就要走了,吴悠心里感到惋惜。陈洛的食指敲了两下桌子,说:“听说你入围金投赏了,你可真厉害!”吴悠浅笑,心想这小子怎么消息这么灵通,自己根本还没有对外说,吴悠道:“你也太像江湖百晓生了吧。”陈洛指着岑影说:“你问她便知道,我这个人以收集信息为乐,所以做digital也特别适合我。”

    这顿饭三人吃得相当开心,特别是岑影,她对吴悠又多了几分欣赏,岑影说上次和吴悠提起的那个闺密,就是在BUNK做总监的那位姓王的小姐,下次可以介绍给吴悠认识,两个人应该会聊得来,还说虽然麦迪逊只做女性用品的广告,但BUNK单拎出来的女款说不定也可以和麦迪逊合作。陈洛在一旁插科打诨说:“哎哎哎,Evelyn小姐,我给你搭桥促成的业务,以后你可别忘了我啊!”吴悠非常感谢地握了握岑影的手,然后对着陈洛说:“好的,作为报答,我可以给你介绍对象。”陈洛打趣道:“这是看着我要走了,赶紧给我塞个人是不?异地恋我受不了,你回头单独请我吃饭吧。”

    三人在吴江路的路口告别,陈洛说和吴悠顺路,岑影就先行告别了。等岑影走后,吴悠才说:“你怎么这么笃定我要直接回家?”陈洛“哦”了一声问:“有情况了?”吴悠耸耸肩道:“你真的很八卦。”陈洛对这样的评价引以为荣:“对啊,双子座本性,喜欢探索、偷听、打探。”陈洛和吴悠走到地铁口,陈洛说:“那你有事就先忙咯,我坐地铁回去了。”吴悠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陈洛轻轻拍了拍吴悠说:“好,我走了,记得回头请我吃饭。”吴悠笑着回了个“好”。

    但吴悠并没有去找郑弋之,赵开颜下午给她发信息说自己搬家了,说自己没有什么朋友在上海,想让吴悠过去帮她暖暖房。吴悠犹豫了一下,还是一面祝贺一面答应了下来。

    自上次吴悠和郑弋之在复兴公园见面之后,两个人算是重新和好了,吴悠每每和郑弋之见面的时候她都隐忍着,没有过问赵开颜那夜发来的信息是怎么回事,特别是当她回想起柳晶和自己描述的那段往事,以及陈洛对赵开颜的看法,他们的话都证实了吴悠内心的想法——赵开颜无疑是她和郑弋之之间最大的绊脚石。越是如此,她却越有耐心,并不急于掀开赵开颜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就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郑弋之对吴悠又像是回到了热恋期一般。吴悠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充满魅力的男人,她是爱的,但这种爱也相当模糊。当他们十指相扣、如胶似漆的时候,吴悠能感受到一种被呵护的温暖,郑弋之时不时带来的片刻惊喜,也可以证实他确实在用心对待这份感情。但吴悠又总会在沉溺感情时的某些时刻瞬间清醒,她想起赵开颜发来的那些信息,以及之前赵开颜横亘在她和郑弋之之间的态度,便觉得郑弋之或许并不是她看到的这副样子。正是这种既亲近又疏离的状态,让吴悠觉得真正掌握主动权的反而是自己,这么一想,她又对这份感情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信心。

    吴悠按照赵开颜给的地址准时到达,赵开颜搬到了瑞虹新城,在虹口也这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小区了。赵开颜没叫什么朋友,Ken没有出现。吴悠刚进屋便把礼物递给了赵开颜,赵开颜便拉着吴悠进屋参观,红木地板、瓷白色的墙,赵开颜还在屋里挂了许多挂画,加上一些皮质家具的软装,完全是美式复古的风格。

    “回国一年多,就在上海置业,你让我想起以前张曼玉在《人在纽约》里演的那个在唐人街开店的女主,她说女人赚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上海一套房,北京一套房,香港一套房,纽约一套房,你眼看就要集齐大满贯了。”吴悠伏在窗台的窗户上往下望,赵开颜递来一杯酒,说:“你这个纳税大户,不打算在上海买一套吗?”吴悠接过酒,和赵开颜碰杯,笑道:“谁不想在上海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呢?”赵开颜找椅子坐下来,说:“买啊,北上广的房子,怎么买都是在自己口袋里的。”吴悠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时,郑弋之发信息过来问她在哪儿,她没想就回了:“在赵开颜家,帮她暖房”。郑弋之只回了一个“嗯”,然后又回了一句“要我来接你吗”,吴悠没有立马回过去,她抬头看向赵开颜。赵开颜在厨房弄着什么东西,伸出头来问吴悠:“要不要吃点东西?”吴悠说:“不饿,刚吃过了。”然后吴悠便坐在沙发上晃**着酒杯,眼神却没有从赵开颜身上移开过。

    “Ken呢?”

    “在酒吧忙吧。”赵开颜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腊肠,然后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一点都不吃吗?”

    吴悠点点头,然后起身走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袋一时发热,还是因为憋了太久,在她看着赵开颜把腊肠取出来解冻的时候,问了一句:“Carrie,你和Ken这次是认真的吗?”

    赵开颜回头看了吴悠一眼,眼神里有种不可摹状的诧异,说:“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可以选择的太多了,Ken不太像是你会选的那个。”

    赵开颜轻笑一声,转身看着吴悠,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选谁?”

    “或许,Jasper那样的?”吴悠笑道。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她甚至设想过当她直接问出口时赵开颜的反应。赵开颜的手停在那里,她的眼神变得低沉,聚焦在吴悠身上,倏尔,她又转过身去鼓捣腊肠,背着身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像Jasper那种花花公子,只有你才会被他擒住。”吴悠倚在门边上,望着赵开颜转身的侧影,像是抛出鱼饵一般地说:“我去你酒吧的第二天晚上,郑弋之带我去了复兴公园,那一晚上他都和我在一起。”赵开颜没有回头,手一直在拆腊肠的袋子,但不知道是她手滑了,还是袋子太油了,赵开颜怎么也弄不开,她把袋子递给吴悠,说:“你帮我弄开。”见吴悠接了过去,赵开颜笑道:“破镜重圆,那不是很好吗?”

    吴悠轻轻从侧边撕开了袋子,递给赵开颜,顺势对上了她的目光,吴悠缓缓说道:“你给他发的信息,我都看到了。”

    赵开颜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紧绷的肩慢慢松垮下去,沉默片刻道:“是吗?”她把腊肠放进了碟子里,然后将碟子送进微波炉中,她好像调整了好几次气息,才敢看向吴悠,“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吴悠镇定地站在门框边上,她的言语和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敏锐起来:“从你第一次挑起我和郑弋之之间的口角开始,你就已经憋不住了吧?Carrie,看着我和郑弋之重归于好,你心里是不是特别难受?”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只是你被骗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愿意扑到狼窝里去。说难受,你不比我更难受?”赵开颜一手撑在灶台上,“你今天要我说Jasper的事,也不用这么旁敲侧击。是,我是喜欢他,我认识他比你要早得多,那时候他到纽约来出差,正好是在跟进我们公司的一个并购案,他跟着他的老师过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就像我说的那样,Evelyn,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他会把每一个他遇到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看他的眼神时,我就猜到你对他有意思,当时我不确定你们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但我以为你不一样,就像在大学时候,你对感情有着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你不会深陷其中。”赵开颜顿了顿,接着说,“回国之后,我以为我已经可以放下了,但是他若有似无的一些话,让我又出现了一些幻觉,当我要靠近的时候,他又回到若即若离的状态。那时候我和李淼也好,和其他人也好,包括现在和Ken也好,我都是想从他的世界里逃脱出来,当我知道你们俩分手的时候,其实我是帮你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的嘴比任何人都厉害,真的,他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

    赵开颜一副略带痛苦的样子,吴悠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她原本准备好的态度和言语,都因为赵开颜此刻真诚的回答而消解了。“那个孩子是他的吗?”这是吴悠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但话已至此,她不得不问。

    “孩子不是他的。”微波炉随着“叮”的一声停止了运作,厨房也一下子沉静下来,赵开颜回答得越快,就越像是欲盖弥彰。她绕过吴悠走出厨房,那碟已经烤好的腊肠从微波炉里散发出阵阵香气,但她们此刻都失去了胃口。吴悠看着躲进卧室的赵开颜,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在这之前,她以为她们会像众多电视剧里表演的那样,要么薅着彼此的头发歇斯底里的打一架,要么相拥而泣、互诉衷肠,但她们都没有。吴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时间,但吴悠没有打算就此沉默,她挡在赵开颜的面前,直直地看着她说:“如果你真的打算从他身边逃脱出来,那你那个晚上发那些信息做什么?”赵开颜的嘴唇有些发干,她的手轻轻地落在吴悠的肩上,说:“你怎么不去问Jasper,听听他要怎么和你说?一个劲地问我,说到底你还是更相信他,你怕戳穿了什么,所以要从我身上去找补。”

    吴悠轻“哼”了一声,说道:“那你还真的是太不了解我了,Carrie,或许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但对我而言他们不值得一提,我不是一个缺少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但你就不一定了。”

    赵开颜略微顿了一下,她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佯装体面地说:“既然不重要,那你就放手啊。”

    “放不放手,不需要你来说,今天我会主动来问你,就是希望咱们关上门来把事情理清楚了,出了这扇门,我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是我不希望你一面做着关心我的样子,一面又在背后去讨要什么东西。你有孩子还是没孩子,和谁睡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希望你想要什么就老实说清楚,不要对我也藏着掖着,说到底那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你都踏着那么多男人走到今天了,怎么偏偏死在了这个手上?”吴悠拉开了带来的那瓶酒的酒盖,给赵开颜倒了一杯,然后说,“希望你下次能够更体面一点地生活,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狼狈了,作为你的朋友,我还真的心疼你!”吴悠用空杯碰了碰,然后转身拎着包出了门。

    确认吴悠关上门后,赵开颜愣愣地看着那杯红酒,仿佛刚刚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她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直到吴悠穿过小区大门,她才慢慢地取出微波炉里的腊肠,坐在餐桌的高脚椅上,她看着郑弋之打进来的电话,按着扬声器,回拨了过去。

    “怎么了?”

    “你又在发什么疯?”电话那头,郑弋之气急败坏地问道。

    “嗬,我怎么了,今天是每个人都要来把我骂一顿,每个人都想在我身上捅一刀是不是?”赵开颜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腊肠放在嘴里。

    “Evelyn现在在你旁边吗?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不在,她走了。你要找她不知道直接打她的电话吗?在我面前秀什么恩爱?!”

    “Carrie,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该说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清楚了。”

    “郑律师,你怎么还急了呢?我不过是和我自己的姐妹说几句知心话,你犯得着这么紧张吗?”赵开颜一点一点地割开腊肠,然后把刀插在其中一块上,拿起手机,说,“你就这么在意她,这么怕失去她是吗?郑弋之,我就想知道,我哪一点比不上她?”说完,赵开颜挂断了电话。她看着那些干瘪的腊肠,从前那种对姐姐憎恨的情绪再一次出现,她翻开以前和吴悠合拍的那些照片,用尖锐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地敲打着。是不是只要是她看上的,就总是有人来抢呢?

    吴悠拎着包,走在大街上,她看着郑弋之拨来的三个未接来电,以及陆续发来的信息,却丝毫提不起兴趣。她坐在公交站牌的座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原本开心的情绪一下子**然无存,如果今晚选择不问,一切就这样沉默而平和地进行着,是不是反而不会让自己这么烦恼呢?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见父亲出轨的那件事,她不管怎么和母亲说,母亲都死活不肯面对,假装没有发生,吴悠此刻想来,仿佛觉得母亲的行为是另一种智慧。

    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知道真相吗?还是在戳破泡泡的瞬间,换来一片虚空?吴悠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生活变成狗血剧一样,她更不希望的是自己陷在泥淖一样的感情里。都市男女不必总是为感情拘泥,这是最基本的原则,不要上演婆婆妈妈的苦情戏,也不要为了感情而影响自己的日常生活,一个失恋就哭天抢地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这些都是吴悠的原则。但是真正面临这样的时刻,吴悠才明白,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知易行难。

    吴悠拿起电话,给郑弋之拨了过去,接通的那一瞬间,她没有任何戾气,也没有丝毫抱怨,无数的情绪在她的胸腔波澜起伏,她却非常镇定地说:“Jasper,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认真思考一下我们的关系。”

    “你先听我说。”

    “别,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其实现在更喜欢你以前不爱解释的样子。”

    “Evelyn,有些事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但也不会完全是你说的那样,我累了,让我歇会儿。”

    挂了电话,吴悠叫了出租车,她没有回家,她也不知道怎的让师傅把车开到了愚园路。下车之后,她对着月亮望了很久,还是拿出电话给林安娜打了过去。电话接通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有人陪。可能在某些时刻,自己并不需要说明什么,就能被瞬间感知,那是人与人之间的共情。林安娜下楼看见有些狼狈的吴悠时,她下意识地走过去,看着吴悠面色憔悴,眼中含着雾气的模样,安娜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的绞痛。

    她像是看到了学生时代的女儿在放学时因为被同学欺负走回来的样子,扭扭捏捏说不出到底谁是始作俑者。那时候,她就这样领着女儿,牵着她的手,跑到说她坏话的那个女生家里,把那个女生和她的家长都狠狠地骂了一顿,不管对方怎么辩解,林安娜强势到直接打断对方的所有说辞,指着对方的女儿吼道:明天学校但凡还有一个人再让我的女儿哭,你们家孩子就等着转学吧!”林安娜知道孤儿寡母不容易,便更不能让女儿受到一丁点的委屈。回家的时候,林安娜拍了拍女儿的背,告诉她:“不管谁欺负你,你都要挺直背,从她身边走过。”女儿“嗯”了一声,说想吃个冰激凌,林安娜就直接买了一整箱冰激凌给她提回去,那天的夕阳在林安娜看来,也变得美好而悠长。而此刻,她知道欺负人的那家人已经搬走了,那家冰激凌店也打烊了,夕阳早已经沉没到了黑幕之中,她能把吴悠捞起来的,只剩下酒精和静谧的夜。林安娜按动了车钥匙,说:“走吧,陪我喝一杯。”

    “去哪儿?”

    “去哪儿都比站在这里发呆好。”

    吴悠万万没有想到,林安娜会把她带回公司。她们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打啤酒,一人一打扛到了天台上。林安娜打开天台的灯,夜风沉醉,灯光像是在打量着吴悠的心事。吴悠打开一听啤酒,先灌了一大口,虽然她强装坚强,但她非常明白自己此刻的心理防线是多么薄弱,如果此时真的有一首悲伤的BGM出现,她说不定会哭出来。

    林安娜坐在吴悠旁边,也洒脱地喝了一口,望着当空的明月,她叹了一口气,说:“今天下午Frank和我说,网猫三八节做完之后,已经有不下二十家品牌找过来了,你说人是不是就是这样,看起来好像要变得更好的时候,老天就偏偏让你不开心?”

    吴悠仰着头,望着星空道:“不开心是常态,开心反倒像是奖励,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吴悠举起酒瓶和林安娜碰了碰,接着说,“在此之前,我都没有被感情的事情困扰过,你相信吗?我原本以为我就是一个没有感情反而过得更自在的人,事实证明好像确实如此。”

    “但感情让你变得更敏感,不是吗?”林安娜笑道,“不敏感的人,会对这个世界渐渐失去兴趣,但敏感的人,会永远在细节中收获旁人察觉不到的惊喜。”

    吴悠一口干了剩下的半听酒,紧接着又开了一听,林安娜没有阻止她,反倒有一种舍命陪君子的感觉。吴悠打了个嗝,她喝得太急,已有些微醺,说:“Anna,其实麦迪逊刚刚创立的时候,我心里挺害怕的,我对创业毫无经验,那时候最怕的就是自己做不好,还把你拖下了水,但是没有你,我更是寸步难行,也不可能找到投资方,一开始,我更像是在利用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你以为我真的是稳如泰山吗?当时你找我一起开公司,你以为我没有私心吗?一方面我害怕女儿的事情被大家知道,觉得我可怜,另一方面又迫切想让自己赶紧振作起来,如果不是麦迪逊,我现在可能还困在原地没有走出来。”

    吴悠放松地笑了笑,微微朝着林安娜靠了靠,说:“但是我们还是做得挺好的,不是吗?”

    “对啊,所以……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林安娜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大口。

    “你会为我们做成这些而开心吗?”吴悠彻底放空了,她闭着眼睛问。

    林安娜顿了顿,说:“说实话,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这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了,努力地去促成一件事、一个创意、一条广告、一次合作,用尽了几乎所有的力气去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名字,了解自己的存在,可其实真正成功的也就只是短暂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喜悦、兴奋、眼泪、痛快都不及那过程中所流汗水的十分之一。如果开心就是这么短暂的一件事,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吴悠突然枕到了林安娜的肩上,像是找到了今夜最贴心的依靠般说:“所以,我们只能就这样活着,认真地活着,哪怕只是为了短暂的快乐,那片刻却可以消解掉不好的一切,让你意识到你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

    两个人干掉了所有的啤酒,醉醺醺地坐靠在椅子上。林安娜很久没有喝得这么醉了,天上的月亮也有了重影,吴悠已经睡着了,林安娜轻轻地抱了一下她,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吴悠的身上。她看着吴悠熟睡的模样,捋了捋她额前遮挡的头发,心里念叨:傻丫头,你已经比很多人都成功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宿醉中的吴悠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一个不留神,从木椅上滚了下来,她看着自己身上搭着的林安娜的外衣,捂着头,看着手机上二十一通未接来电,彻底清醒过来,那是她妈妈打过来的,最近的一通就在五分钟前。

    2

    吴悠请了半天假,她急急忙忙赶回自己家,发现母亲正一脸无神地蹲在门口。母亲一看见吴悠,立马抱着她大哭起来。

    吴悠还没搞清楚情况,她把母亲扶进去,只听见母亲啜泣道:“悠悠,这个家我撑不下去了。”

    吴悠想着自己嘴里还有一股难闻的酒气,就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漱了漱口,然后又倒了一杯水给母亲。她注意到母亲手臂上的淤青,皱着眉问:“爸打你了?”

    母亲摇了摇头,说:“你老豆过澳门赌钱,将屋企间楼都输埋出去,我唔知算好,最近追债嘅成日半夜嚟敲门,我话过嚟问下你情况,你老豆唔俾,我就瞒住佢跑过嚟了。(你爸爸去澳门赌钱,把家里的房都输进去了,我不知还算好,可最近追债的日日夜夜来敲门,我说过来问你怎么办,你爸爸不同意,我就瞒着他跑过来了。)”吴悠心头一震,说:“家里的房子那么多套,他不可能全输了吧?”母亲支支吾吾想否认,但又说不出口,还试图找一点帮父亲找补的话,最后只说:“佢都係想帮屋企人赚多点,之前去过两次,手气好,就想话一次过捞笔大嘅,你就不必老是在外奔波了。(他就是想给咱们家赚点钱,之前去过两次,手气还算好,就想说这次去捞笔大的,你就不用老在外面奔波了。)”

    吴悠对于母亲这番说辞只觉得好笑,她为什么要把别人因为欲望犯下的错,归结为是要帮子女。吴悠不理解,如果他真的是为了自己好,就不会在当时自己要创业的时候,一笔钱也不肯出。吴悠拉着母亲的手,说:“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里,爸的事情你也不要想了,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让他自己去解决。”母亲抽开吴悠的手,诧异地问道:“你都唔想帮下你老豆咩?你依家係上海开咗公司,点都揾到钱啦。(你都不想帮你爸爸一下吗?你是在上海开公司的,肯定有钱了。)”

    吴悠怔怔地看着母亲,原来她不是来“逃难”的,她是来“求援”的。吴悠轻笑了一声,说:“我爸手里捏着十来套房子,还不够他挥霍?现在还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当初我想拿一套房子来做启动资金的时候,他是什么嘴脸?”

    母亲看着吴悠强势的态度,又“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她边哭边说:“咁佢系你老豆,你唔会见死不救吧?佢今次系糊涂,赌大咗,好在深圳保住两套房,但总不能卖了,咁我同你老豆就要流落街头了啊!(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不会见死不救吧?他这次是糊涂,赌大了,好在深圳还有两套房子,但总不能卖了,不然我和你爸爸就要流落街头了啊!)”

    吴悠听着那哭声只觉得头疼,换作以前她已经和母亲吵起来了,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母亲可怜。吴悠站起身来,说:“爸那个脾气,我是不会帮的,就算我帮,他也一定会高傲地拒绝。妈,你也别老想着帮他了,你也多想想你自己好不好?”

    母亲不说话,捏着那杯水也不喝,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吴悠昨晚怎么没有回家?吴悠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加班到现在,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更没心思去管老爸赌博输钱的事情,实在不行,再卖一套房子,也总比让债主找上门的好。吴悠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你为什么还没和他离婚啊?”

    母亲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大声了,她指着吴悠说:“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自己一个人在上海逍遥快活,现在父母遇到点困难,就撒手不管,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吴悠实在不想翻旧账,十八岁那年,她因为没有留在深圳念书和父亲吵了一架,之后,她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自己一笔一笔靠着在上海打工攒出来的,父亲总想着封锁她的经济来源,让她乖乖回家复读重考。但她偏不,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无理的强权下低头。毕业那年吴悠留在上海工作,她在上海找房,第一个月押一付三,相当于付掉将近半年的房租钱。她的积蓄不够,打电话问家里借,父亲就一句话:“你是成年人了,你的生活你自己负责。”吴悠站在闸北延长路的十字路口,看着身旁那些开心的男女都觉得那是假象,谁家父母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偏偏他们家就是。

    更小的时候,父亲强迫母亲去生二胎,说自己想要个男孩,但母亲生完吴悠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所以怎么都怀不上,于是父亲又将所有错归结到了吴悠身上,说如果不是因为她,吴家也不会断了香火。中学的时候,英语老师让大家给父亲准备一份父亲节礼物,然后课堂上分享,那是吴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礼物给父亲。她用自己攒的压岁钱给父亲买了一条领带,然后放到了父亲的床头,结果父亲看到那条领带的第一反应却是:“你怎么有钱买这个?领带不会是偷回来的吧?”吴悠内心觉得好笑,她也不解释,便说:“偷来的送给你的,我也算是有心了。”结果她因此被父亲狠狠地暴打了一顿。要说吴悠是何时发现人性之恶的呢?也就是那个时候,她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委屈,她也不哭,就硬扛着。

    吴悠从小到大父亲几乎没有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别人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可在吴悠的认知里,自己只可能是上辈子借了父亲的米却还了他糠的死对头。

    还有什么呢?吴悠甚至不愿意去细想。在逃离深圳的这十来年间,吴悠最想要遗忘的也是这一部分,她的大学同学几乎都是在每年寒暑假回家前最开心,可吴悠从来不觉得回家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她不仅没有那种期盼的喜悦感,反而会有一种不想面对的逃避感。大二的那年寒假,吴悠破天荒地没有回家,她借口在这边找了兼职脱不开身,而兼职也并非完全撒谎,只是她完全可以请假回家的。可吴悠不明白,自己每次踏进家门时父亲那句“你还知道回来啊”的台词到底能给父亲带来什么样的快感。她没有直接和父亲通电话,而是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告知自己寒假不回去了,结果父亲大发雷霆,说初一要去亲戚家拜年,长辈还在那里等着,她要是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吴悠对此置若罔闻,父亲越愤怒,她心里反而越舒坦,这种报复心一直延续至今,从未消减过。有时候,吴悠都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欠谁更多。

    吴悠没有再理会母亲无理的要求,只安慰她说:“您昨晚没睡觉吧,先进屋好好睡一觉吧。”自己则梳妆了一下,重新出门了。吴悠坐上车,想了想,她还是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过去。接通电话的瞬间,吴悠稍微顿了下,然后说:“妈在我这里,你这次到底欠了多少钱?”

    “与你无关,你让她回来。”

    “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家里十几套房子,现在只剩两套了,你赌什么赌得这么大?我绝对不相信是你一次性输的,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瘾的?”

    “几时轮到你嚟教训我?唔好唔记得我系你老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你都不记得我是你的爸爸!)”

    吴悠不甘示弱地说:“唔该你反省下自己,係外边赌输晒钱,就返嚟叫老婆同个女还,你觉得好威咩?!(麻烦你反省下自己,你去外面赌博输钱,回来叫老婆和女儿给你还钱,你觉得你很威风吗?!)”

    “我冇话过要你帮我还钱?我吴伟雄就算冇钱,要去乞食,都唔会问你攞一毫子!(我说过让你帮我还钱吗?我吴伟雄就算没有钱,要去乞讨,都不会跟你要一分钱!)”说完,不等吴悠继续开口,他便挂断了电话。

    吴悠心里还有些怨气,她在公司楼下先买了杯咖啡,调整好了情绪才决定上楼。刚到公司,林安娜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两人昨晚在天台的那番对话仿佛只存在于梦中,两个人都不提醉后的那些胡言乱语,更像是把昨晚的事情当作成年人交往的礼仪。林安娜把一份文件交给吴悠,说:“这两天,我想让你去一趟北京,今年的广告协会年度大赏我争取到了承办名额,但是因为我们公司成立时间比较短,所以协会那边让我们和北京峻秀联合承办。这个名额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联合承办的事宜很多,需要咱们这边的人和峻秀那边亲自见见。”

    “今年的广告协会年度大赏吗?Anna,你居然能争取到承办?!”

    “也是动用了我足够多的人脉,争取到倒不是问题,能否办好才是头等大事。这是广告界一年一度的盛会,北京、上海的头部广告公司都要参加,业内知名的广告人个个都等着在年度大会上崭露头角,大放异彩,这也是一次行业资源的聚合和分享的机会,说起来也是我们的机会,但能不能办好,我也没有把握。”林安娜含笑接着说,“金投赏入围的那个广告,这次也入围了协会大赏,我很期待一炮双响的情景。”

    吴悠虽然很兴奋,但想到还躺在自己家的母亲,她犹豫了一下,林安娜瞧了她一眼,问:“怎么……不方便?”

    吴悠摇摇头,说:“我妈突然来上海了,我把她一个人丢在上海是不是不太好?”

    林安娜略表理解地点点头,说:“其实也就两三天的事,我这边还需要对接别的事情,加上峻秀是十多年的老牌公司,也不可能让他们派人过来。虽然说上海永远是广告界的主场,可毕竟从辈分上说我们公司还是太年轻了。这件事,除了你去,谁去都不合适。我想想,要不……你看这样是否可以,你就带着你妈妈一起去趟北京,忙完工作顺道带她逛逛。”

    吴悠想了想,这也未尝不可,家里的烦心事确实需要让母亲来一场异地的散心,吴悠很快答应下来,问:“什么时候出发?”

    林安娜看了看广告拍摄周期,说:“最近要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项目要盯,你明天就去吧,尽快落实下来。峻秀那边也是第一次承办,双方都没有经验,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吴悠说:“行,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让行政那边帮我订机票。”

    吴悠从林安娜办公室出来,乌压压的一帮人在她身边穿梭。公司果然还是越来越窄了,她最大的感触就是许多新鲜的面孔已经让她记不住了,这像是她的公司又好像不是,那些叫着她“Evelyn总”的少男少女,以及还没有被甲方侵蚀掉的骨胶原让她意识到,这不过一年的时间,商业的快速运作让一切都像加了二倍速般迅速发展着。吴悠吩咐行政订好票后,又被拉到人事部签了几张报销单,转头又被产品部的同事叫过去看了一下新一批的甲方样品,接着又从前台那里领了两个快递。等她再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深夜的宿醉还是让她的太阳穴阵阵发疼。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管LAMER的熬夜修复面膜静静地涂上,然后打开outlook(办公软件),快速地回复起客户的邮件来。

    第二天一大早,吴悠便拉着母亲上了出租车,母亲一脸疑惑地问要去哪儿,吴悠说:“去北京。”母亲望向吴悠,说:“去北京做咩啊?(去北京做什么啊?)”吴悠说:“我去出差,你去散心。”

    吴悠知道,母亲其实没出过什么远门,自从母亲嫁到吴家之后,那小小的家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吴悠一直没什么时间尽孝道,这次去北京反而给了她机会。公司的出差预算大概只能订一个国贸的标准间,但吴悠还是选择自费订下了洲际酒店的高档套房,她希望母亲能住得好一点,不至于这辈子出趟远门还不能享受。另一方面,她一定要在这段时间说服母亲彻底清醒过来,很明显父亲不是刚染上赌博的,如果让母亲和他继续待下去,只会出大问题。

    这一切都在吴悠母亲的计划之外,甚至在飞机上,即使吴悠假装睡着不想听她唠叨,她还是在吴悠耳边说,你爸一个人在家没人给他做饭,你真的就不肯帮一下他,非要他把房子卖光才罢休吗?吴悠戴着眼罩,毫无动静,对于母亲周而复始的询问,她选择充耳不闻。

    她拖着行李箱到达酒店房间的时候,母亲非常惊诧地看着富丽堂皇的酒店问她:“这家酒店很贵吧?”

    吴悠说:“不便宜,但不用你掏钱,你好好享受就是了。早上我要出去办事,你就在房间里睡觉,楼下大堂有早餐,你要是吃不惯可以单点,挂房间账上就可以了;要是你想出去走走,旁边就是三里屯,但别太远,手机随时保持开机状态,方便我联系你。等我事情办完了,带你在北京城里逛逛。”

    吴悠的话刚说完,母亲的脸就沉了下来,她看着吴悠始终不肯和她说粤语,也硬憋着说普通话:“你爸现在在家可能被人追着东躲西藏呢,你让我在这里怎么安心?你要是不肯帮他,我就回深圳去,你肯住这么贵的酒店,却不愿意拿钱出来,你说你怎么这么冷血,这么残忍?!”

    吴悠面不改色地说:“妈,昨天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了,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不要我帮。就像我跟你讲的那样,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他这样,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帮他!”

    “他那都是气话,你们父女俩还能有什么仇?”

    “我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气话,一个成年人做了这么荒唐的事情,本来就该他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和你都没有义务去帮他填窟窿。”

    “父债子偿啊,你念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吴悠不想再和母亲浪费时间,说:“你那些女德孝经的歪理就不要和我说了,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什么父债子偿,就我二十二岁那年站在闸北路口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成年人,你的生活你自己负责。现在这句话,我完完整整的还给他。”吴悠把母亲的身份证放进了自己的包里,“身份证我先帮你保管着,你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管,如果你再跟我提老爸的事情,就别怪我和他断绝父女关系。我忍到今天,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吴悠的话让吴母目瞪口呆。她没有在意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换了衣服便直接出门了。临走时,她忍不住回头对母亲说:“放心吧,他死不了。”直到走到电梯间,吴悠才真正地长舒了一口气,刚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然而下行电梯开门的瞬间,她却又尴尬地愣在了那里。电梯里,罗任司的脸上也同样闪现了一丝意外的表情,但很快他又浅笑道:“下去吗?”吴悠没有情绪地说:“我等下一趟吧。”罗任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电梯门关闭。吴悠心想,真的是冤家路窄,连订酒店都能订到同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