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抵达野生动物园景区。
汪少风的车已经到了,他正站在车子旁抽烟。余果就在广州念书,从学校出发,早早跟熊季汝在北门这里汇合。
余因下了车,伸伸懒腰,跟汪少风聊了几句。熊季汝去买水给余果喝,跟他俩擦肩时,听到余因对汪少风说:“……那个人好像是个宠物博主,有不少粉丝……闹得有点大……不过没事,能解决的……”
熊季汝也听余果提过汪少风那桩疑似医疗事故。余果跟他说,尸检报告出来了,但还要看两边谈判。不过他们对这件事很有信心,因为所谓的误诊,是由于宠主不愿意做检查。
但熊季汝就觉得没那样简单。
他以前工作的医院,也有过类似的事。宠主找了两家医院看,都是他那家连锁。第一次是在罗湖那边分店,那边的医生检查后诊断是胃肠炎,两天后宠主在男友家附近分店检查,那边医生说是糖尿病。隔天狗狗就因为脱水而死亡。宠主认为医院误诊,找到了总店。
当时医院也表态,如果尸检后证实狗死于误诊,他们愿意承担责任。
问题貌似圆满解决,但最后宠主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帮狗做尸检的机构。她认为医院是在明知没有机构为宠物做尸检的情况下,才满不在乎地信口承诺,于是一怒之下找来了记者。
“后来怎么解决的?”余果问。
熊季汝笑笑,手指比了个数钱的动作,“用这个。”
大伙都已经入场。余果跟熊季汝走在天鹅湖的桥上,看着黑天鹅白天鹅成群出现在眼前。熊季汝突然笑,说起他们在深大看到的天鹅。“好像我们跟天鹅很有缘呢。”
旁边有工作人员提着一个筐,里面放着天鹅蛋。小孩子围着他,不住好奇张望。踮着脚尖,伸着手指。
苗江因为昨天连着几场手术,非常累,走得慢。虽然是秋天,但广州天气依然热得不行,动物园里的游客大多穿短袖。茍岚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不时回头看她,语气有点不耐烦:“你吃了猪油啊?”
“你自己走。”苗江用手扇着脸。
“刚才让你坐他们的车,你又说要自己走。就爱逞强。”茍岚还是不依不饶,继续损她,“你应该知道,就算要坐小火车跟缆车,也要排个把小时队,是吧?”
苗江低头,在包包里翻出一瓶水,仰头咕咚咕咚喝着。
茍岚突然指着天鹅湖桥那边说:“你看,余果跟她男朋友,还挺开心……哟,男的开始拨开她的头发了,余果害羞……还以为要亲上了……哎,只是牵手啊……”
苗江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把矿泉水放回包包里,拉上拉链。一阵风吹过来,轻轻掀起了她的刘海,很凉快。她在日光下走得远,脸颊微红,肌肤湿润,小贪婪地眯上眼,享受这阵风。
又一阵风,把她衣服下摆也掀起,露出了肚脐。她用手压住。茍岚在旁边看,想起那天晚上她发烧,翻过身子,也露出了肚脐。小而白的腰间。
他努力收回目光,上移,又落在她脸上。
她的脸也是小而白,像一圈月光。
茍岚突然说了声:“你头发乱了。”
苗江“嗯?”
他伸出手,替她把头发扶到耳朵后。他的手触到她耳朵的肌肤,她颤了颤,耳朵发红,皮肤滚烫。
他咬着牙,笑笑:“天气太热了吧,你红成这个样子。”
她下意识地用手又摸了摸额头,真的很热。
动物医生逛动物园,慢悠悠地散着步。他们看大蟒蛇、熊猫、猿猴、斑马、考拉,大蟒蛇、熊猫、猿猴、斑马、考拉也在看他们。
“你看这后腿的姿势,是髌骨有问题吧?”
“有可能是髌骨脱位了。提醒他们管理员注意一下。”
“这马是怀孕了,还是有腹水?”
“肯定是怀孕啦。你以为人家动物园的兽医无证上岗,都不给动物治病吗?”
“嘻嘻,不是我们院茍医生才有无证上岗的传说吗?”
茍岚在两个人的肩膀中间,把脑袋探出来:“在说我?”
他跟苗江混在其他人那儿,左看看,右瞅瞅。他念书时在动物园实习过,又当过野生动物兽医,比诺亚其他只擅长小动物医学的同事,要更懂行些。他往那儿一站,现场就像开了弹幕一样。
他说起自己给猩猩修复脊柱骨折,又说起切除蛇的肿瘤,取出大海龟膀胱的结石。苗江听得入神,仿佛茍岚追寻巨鲸时,海风就从她自己的发稍间吹过;似乎他蹲地上治疗雄狮时,非洲大陆的尘土就粘在她鞋子上;似乎金黄色蟒蛇受伤蜷成一坨躺在茍岚脚边时,苗江就在他身旁,为他递工具。
眼耳鼻舌身意全都落在遥远的地方。只有嘴巴还留在原地,时不时发问:“缝合蜥蜴之类的爬行动物的伤口,是什么感觉?”
茍岚想了想,说:“鳞片太硬了,只能缝得很粗。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补鞋的。”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苗江也笑。
她很少笑得这样开怀,茍岚看她一眼。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但是她很少笑。茍岚说过她,她只淡淡回应:在宠物医院工作,见惯生离死别,有什么好笑的?
可是,余因余果就经常笑。
两人慢慢走着,来到猴舍前。茍岚指着那些猴,“你看这只就要比其他的更健康些。”
苗江问为什么。
茍岚笑了笑,指着地上那一坨:“看它的屎就知道了。”
苗江对着那坨屎,神情专注,陷入深思。
茍岚补充:“还有毛亮,眼睛有神,平衡力好。”
苗江又开始观察它的皮毛、眼睛跟体态。
诺亚的其他人都相当八卦,早就看出两人之间有些特殊,有意给他们俩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趁着苗江看屎的空隙,早已经往其他方向去了。
苗江回过头,才发现又剩下他们俩。转身,连猴子都在看着他们俩。隔着一个笼子,也不知道谁是观众,谁是被看的。
茍岚问:“喂,饿了没?给你买点吃的?”
苗江说:“一起去。”
茍岚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不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肯定会买冰激凌,巧克力什么的。我不能让你吃太多甜的。”
她张嘴,正要反驳,茍岚伸出手掌,在她隔着空气,在她嘴巴上虚捂了一下:“不接受反驳。”
他放下手:“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戒了吧。”
苗江记得,是在福利院时,小朋友太多,阿姨们顾不过来。上级管理严格,体罚是不行的,查出来会重重罚。所以她们都习惯了喂糖。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尽管自己也是医生,还多次提醒过宠主不要给狗喂太多甜食,因为狗的消化系统不能分解和吸收糖,一旦过量食用,会在消化道内形成高渗环境,使体液大量进入肠腔,造成腹泻。
但甜食太过美好。小时候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也会想起爸妈,这时候会偷偷给自己一粒糖。她含着糖,就觉得没那么想了,慢慢就能睡着。长大后偶尔也想戒,但始终难以舍弃。
茍岚已经跑回来,脸上额上都是汗,塞给她一瓶水,一袋坚果。“拿着。别吃甜点了。”他用对富贵说话的语气,半教训她。
苗江说:“哦。”
简直比富贵还听话。
低头拆开那袋坚果,倒出一小把在手心,一粒一粒地吃。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甜。她怀疑自己味觉失调。
茍岚又说:“再过一两个月,我就离开深圳了。到时候没人管着你,你可别又开始吃甜食了。”
苗江的手心还剩一小撮坚果,她擡起头,重复茍岚的话:“离开深圳?”非常迟钝地问,“你要去哪里?”
“过以前的生活啊。去漫山遍野地找动物,救治受伤的野生动物啊。”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明净得没有颜色,“本来我留在深圳就是为了替胡昕照顾她爷爷,同时打听她的下落。现在听说汪少龙要回来了,他会照顾她爷爷的。”
苗江把手心上剩下的坚果全塞到嘴里。
她一定是味觉失调了。否则,为什么刚才还很甜的食物,现在变得淡然无味,甚至有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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