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们一群人去吃自助餐。小猪、熊猫造型的包子，是余果的最爱，几乎一出炉，她就要跟小朋友一块去抢。熊季汝笑她，问她要不要到小剧场位置用餐，跟小孩子一块儿看儿童剧。
其他人三三两两坐着，低头玩手机，擡头讲八卦。
汪少风没有跟他们一起坐，也没吃几口。他冷眼看着周围的人。每个人都自得其乐，看起来很开心。他看了眼余果，这小姑娘以前经常借故接近他，偶尔跟他说话，现在像只温驯小兔一样，紧紧贴在男友身边。他又瞥了一眼苗江的方向，她低着头，一点一点吃盘子里的东西，茍岚在她旁边，偶尔跟她说话。
只有小马，端着盘子走过来，坐在汪少风这桌，边吃边无聊地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汪少风搭话：“不是说小陆跟她男友也来吗？怎么没见到人？”
汪少风站起来：“你慢慢吃。”转身离开。
他往外走，掏出手机，看着上面牛羽冬几天前发来的微信。大致内容是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说待遇可以谈。他一直没回复。
到洗手间去，汪少风把手放到水龙头下，清凉的水哗哗流出来。他把水捧在手心，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触碰到肌肤的刹那，他有片刻的清醒，心里的声音讥笑自己：大老远跑来这里，到底是在干什么呢？与同事建立良好关系，促进工作更好地开展？
他从来不相信这些。能够把人黏合在一起的，只有利益吧。只有小孩子跟动物，才不讲利益。
汪少风轻哼般一笑，擡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挂着黑眼圈，发型也不再精致。
他最近开始失眠，胃痛，去看医生，只说压力太大，给他开了安眠药。他把药扔到抽屉里，一次都没吃过。
汪少龙说过，他这个弟弟对自己要求太高，当然也是因为自视太高。有时候，降低要求，一个人会更快乐。
但汪少风做不到。
从小到大，他都是被寄予厚望那个人。即使后来决定不当医生，身边人惋惜叹息，但在看到他成为明星兽医后，也都送上“果然是汪少风啊做什么都行”的感叹。
洗手间格子里，传来人声，不知道谁在打电话。声音是压低的，断断续续传出来。“……我在陪老婆儿子吃饭呢……反正我帮你找其他萌宠界大V发声了，已经能看到效果了……具体晚点再说……”
汪少风抽出两张面纸，擦掉脸上的水。
格子间的男人出来了，跟汪少风隔开点距离，挤了点洗手液，认真搓洗。
汪少风又抽出两张纸，擦拭手上的水，扔到废纸桶里。
旁边的男人边洗手，边擡头看了看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还挺满意。
汪少风从他身后经过，拉门出去。
男人眼角余光瞥见他，目光像被胶水黏住，黏黏腻腻，粘在那儿了。
汪少风也留意到他，瞥了镜中的对方，但对这人毫无印象，他往外面走去。
其他人还没吃完，只有余因要跟老婆女儿通电话，吃完就到外面去，走来走去。汪少风也到酒店外面站着抽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余因听老婆大人讲完，又陪女儿大人讲，挂掉电话时，脸上都是笑。他一眼见到汪少风，正要过来跟他聊会，又一个电话进来。他冲汪少风做了个手势，示意“待会找你”，接起电话。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他听到他们在笑，说余果现在有男友，就不再管老哥了。说茍岚居然跟苗江在一起，她能不能替他把头发理理。
汪少风面无表情，也不想跟任何人答话，只眯眼抽着烟。不知怎的，烟灰抖了抖，落在了另一只手上，留下一小圈淡淡的灰色印子。
他朝左边看，余因正在听电话，表情越发严肃，边听边点头。其他同事在酒店外面拍照，聊天，又刷手机。检验室的不知道刷出了啥新闻，突然擡头看了汪少风一眼，又转头跟旁边的人低声说话。大家都围了过来。
余因打完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半小跑走向汪少风。
他在汪少风跟前站定，微微喘气。夜间的灯很亮，明晃晃地照在他们俩的脸上。余因说：“那个大叔，京巴的主人，给我们发来了律师函。”
汪少风觉得自己的目光像一阵风，什么都捕捉不到，轻飘飘地落到远处。同事们在那里，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手机，又擡头看他。
现在他知道了，他们是在讨论他。
他也明白了，刚才洗手间里的男人在说什么，在看什么。
从野生动物园回来后，大伙就找不到汪少风人了。
到他家里，没有人。
打他手机，关机。
联系他家人，接电话的是他母亲，正在照顾大儿子呢，压根儿不知道小儿子出事了。他母亲也是个非常会做人的，接了余因电话，极其温柔地感谢他这几年照顾自己儿子。倒是让余因不好意思了。
余因挂掉电话，站在诺亚门外抽烟。
一墙之隔，宠主们都知道了医疗事故的事，也注意到值班表上没有汪少风的名字。
“汪医生可是明星医生啊，不至于吧。”
“也是难说哦，明星也会犯错啊，医疗事故在所难免。”
“那可不行，哪个医生要是误诊了我家宝贝，我跟他拼命！”
“要我说啊，他就是经常上节目接受采访，行程安排得太满，医术怎么会进步嘛。”
“看过《白色巨塔》吗？男主角不就因为忙着参加国际学术会议，而让病人死掉嘛。谁知道动物医院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呢。”
“对啊对啊对啊。”
有人进进出出，医院大门推开，又慢慢合上，推开，又慢慢合上。里面嗡嗡嗡的声音，传到余因耳朵里，像同时有一百只蜜蜂在绕着飞。
余因气恼，把烟头扔在脚下，狠狠踩灭。
正是中午时分，杨师师吃完午饭回来，提着大大小小打包盒回来。见余因头发凌乱，知道他为了汪少风的事心烦。她推门进去，把打包盒放下，又折身出来，让他放轻松。
“他这件事影响力还没有于曼那会儿大呢。当时是全网热搜，还有粉丝人身攻击人肉搜索，砖头都砸到诺亚来了。他这不就是个律师函吗？”
杨师师不懂。
但余因知道。
苗江也知道。
其他宠物医生也都知道。
于曼事件令茍岚跟苗江被人肉搜索，但没有人质疑他们的业务能力。泼脏水的，只是看热闹的行外人。
但医疗事故，是不一样的。
大叔把狗的尸体送到睿峰总院，由他们的医生来做解剖。解剖结果显示，胃肠空、轻度臌气，未见到异物梗阻，肝脾肿大，肺淤血，胰腺坏死。
这跟汪少风诊断判断为胃肠炎或胃肠梗阻，显然不符。
最影响声誉的是，律师函里还提到，大叔带着京巴就诊时，亲耳听到汪少风跟人讲电话，说他最近喝了很多酒，而在治疗过程中，他明显疲倦以及不耐烦。他质疑汪少风受到酒精影响，从而误诊，造成医疗事故。
苗江想起，汪少风的父亲当年几可触到白色巨塔的顶尖，就是因为一桩医疗事故，急转直下，摔得粉碎。
医疗事故。
她知道这四个字对汪少风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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