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糟糕透顶的作曲家，柯丽丝心知肚明，但好想替古史塔谱一首曲，赞颂他美好的歌喉。曾有人为她写了一出歌剧，然而她是演译者，并非创作者。
她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双人合唱，在漆黑的房间中，划破寂静的一道光……不，是利刃，切开了她的胸口，夺走她的心脏，永不奉还。
忘了多久没有梦见他，然而今晚，她听见他的声音，尖声怪笑的邪恶小丑，遮蔽相貌的白色面具。她记得他的眼神，犀利又善妒，他不愿与别人分享她，于是她设法逃脱。
她必须逃脱，却再也无法生存。
他的声音嘲弄着她，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世界抛弃他？这个无聊的世界、这个令人愤怒的世界！
她这一生的爱与恨全给了他，再也无法回到两人一同抵达的境地，因此在布幕拉下后，她总是崩溃哭泣。
音乐天使啊！我在那男孩身上看见了你，是你派他回来守护我的吗？这一次，我可以抛弃世界拥有他吗？
古史塔坐在钢琴前，伸出了食指。那天听到的歌曲是怎么唱的？他笨拙地按著琴键，拼凑出破碎的乐曲。
梅格又迟到了，没办法，忙着准备期末考。据说她跟同班的男同学走得很近，拉小提琴的、穿着白衬衫的王子，去他妈的王子！
古史塔的拳头落在钢琴上，发出令人浑身发麻的恼人噪音。他此时赫然发现，门口站着枯瘦的人影。
“你在干什么？”柯丽丝用苍老分岔的声音问：“破坏公物？”
“没有，我只是在回想。”古史塔站起来，右手指节隐隐作痛。
“回想什么？”柯丽丝问，用余光检查了钢琴室，没有别人。
“那天，我听见你唱歌。”古史塔说。柯丽丝挑了挑眉毛，或者说她试图这么做，现在身体都不听她的指挥行动了。
“想学吗？”她问，走到钢琴旁。古史塔的眼中她如天使下凡，手指拂过透明的湖面。耳边传来流水声和精灵般的嘻笑，她年轻而美好，直挺的腰杆、优雅的气质，他感觉自己身在画中，面对爱芙罗黛蒂本尊。
“请教教我，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古史塔说，全身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一切都听我的？”柯丽丝不安好心地问。
“一切都听你的。”古史塔顺从地回答。
“我其实很乐意收你这个学生。”柯丽丝将一串音符抛向空中，哼唱着它们的名字。古史塔跟随着她，记住每一个提点。
他的声音跟着她的吟唱，他的脚步跟随她的裙摆，跳跃着在林间漫步。树叶发出沙沙声，萤火虫点着微弱的奇异光芒。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小古从来没有这样不理我，连电话也不接。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梅格说。自从在钢琴室找不到古史塔，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同班同学也说他当天完全没去上课。
“说不定是在气你老是迟到，所以去找别的伴奏了。”室友罗小波说，在宿舍床上做抬腿提臀运动。
“不可能啦！他不是这么爱耍脾气的人，更何况，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跷课？”梅格不以为然地说。古史塔是个聪明乖巧的好孩子，从来没做过让人担忧的事情。除了那天，柯丽丝与他共处一室时，他表现的古怪神情，一直没有消散。
“越乖的人发狂起来就越恐怖，像古史塔这种，暴走起来一定很疯狂。”罗小波唯恐天下不乱般地说。她在学校中是风云人物，偏偏古史塔和梅格这对小情侣老爱把她当空气，令她偶尔也想要兴风作浪一番。
“别再吓我啦！要不要报警算了？”梅格说，罗小波一个岔气，几乎扭了腰。
“你也太紧张了吧！问过他室友没？”罗小波扶著腰坐在床上。
“他室友睡到中午才起床，没见到他。”梅格说，该找的人她都找过了。
“那不代表他没有回去呀！总之真有什么事的话，还是先找舍监跟教官吧。”罗小波说。
“你觉不觉得柯丽丝最近很奇怪？”梅格话锋一转，小心地问。罗小波有柯丽丝的必修课，应该比较清楚。
“她一直都很奇怪啊。”罗小波说，若有所指地笑着。
“你怎么能忍受这种老师？学校到底为什么还继续聘她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妖婆？”梅格不满地说。
“别这么激动嘛！你又没上过她的课怎么知道她的课有没有营养？我是觉得她虽然情绪化了点，但还算是个很有内容的人，只要抓到窍门，可以从她身上挖出很多东西。”罗小波难得正经。梅格不知道自己干嘛跟个老女人吃醋。没错，她在吃醋，因为古史塔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怪里怪气的？”梅格不耐烦地问，了解敌人是致胜的一环，而罗小波似乎站在敌人那一边。
“为什么？因为绑架事件吧。据说她在深夜从家里被带走，失踪了好几天，最后是她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她好几天不说话，等到开口时却是唱歌剧。听过的人都说那首歌美到令人落泪、痛到锥心刺骨。你妈应该也知道吧，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妈跟柯丽丝？”梅格不可置信地问。
“是啊，我记得在以前的校刊上看过，她们都是舞者，柯丽丝是后来才演女主角的。她的歌声一直维持得很好，但外表却像会加速老化似的，是代价吧，成为凤毛麟角的代价。”罗小波说，言谈之中对柯丽丝十分崇拜。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的事？”梅格问，觉得盟友离自己越来越远。
“因为之前有一次她说我让她想起年轻的自己，所以我就想找找她以前的照片。你知道吗？她简直正翻了！活像窦加画里的芭蕾舞伶，不像真实的人类。你觉得我有那么漂亮吗？”罗小波拐著弯要人称赞自己。
“你很漂亮啊，不说话的时候。”梅格讽刺地说。
“去你的！反正后来我就对柯丽丝的过去很好奇，把找得到的资料全看了一遍。她是个充满戏剧色彩的人物呢！”罗小波说。梅格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立刻接起。
“小古？是小古吗？你在哪里？”梅格急切地问，却换来对方冷淡的回应。
“我在哪里你不用管，我要换歌。”古史塔的声音不像他，一点也不温和可爱，甚至十分骄纵狂妄。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回答我啊！”梅格大喊著，没注意到眼泪已开始放肆地滑下脸颊。
“你只要等著听我唱歌就好了。”古史塔说。
电话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