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
温芙感到混乱,对于亚恒的求婚她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好在亚恒并不期待她立刻给出答案,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目前的状况。
温芙独自在书店外站了一会儿,等亚恒离开,她才疲惫地转过身。当她推开身后的店门时,温芙愣了一下,她不确定是不是冉宁忘了锁门,他这段时间正在忙着收拾去希里维亚要准备的东西,按理说,这个时间他不应该还在店里。
书店的门框上挂着的旧风铃响了起来,温芙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中推开门,夕阳为空无一人的旧家具镀上了一层寂寞的金色,店里空无一人。正在这时,她的余光忽然注意到门边的影子,温芙猛地转过头——泽尔文靠着墙壁站在橱窗前默默地注视着她,刚才有一瞬间,温芙几乎把他当成了店里的装饰人偶。
她默默吐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紧接着目光就在他额头的伤口上顿了一顿:“您的脸怎么了?”
店里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了大半,看样子,这家店很快就要换一个新的主人。
泽尔文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温芙去厨房找来了一块热毛巾,递给他的时候看了眼他额头上那道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显然还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犹豫地说:“你该找个正经的医生。”
“不处理也可以,”泽尔文不太上心地说,“反正血已经止住了。”
温芙没说什么,她把热毛巾按在他的伤口上,也没问这伤口是怎么来的,毕竟答案显而易见。
泽尔文擡手按住额头上的毛巾时,不经意间压到了她的手。温芙起初没在意,可当她准备将手抽回来时,发现他略微用了点力气。于是她站在沙发前垂眼看着他,发现他也正睁着一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毛巾上的热气蒸腾出雾气,隔着室内昏暗的光线如水雾氤氲在他眼底。温芙直觉今天应该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因为他看起来心情很差,不过自己这边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的确很好奇这个问题。
“这家店看起来并没什么好偷的,”泽尔文说,“所以冉宁先生同意我可以坐在店里等你。”
“那你……”温芙犹豫了一下,她似乎准备问些什么,但最终又将那个到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不过泽尔文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替她接着问道:“有没有听见你和亚恒刚才在外面的对话?”
他自问自答似的很快又回答道:“没有。”
温芙的神情稍缓,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说:“他向你求婚了吗?”
温芙猛地擡眼,她纤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那双黑色的眼睛又一次望向他,正撞进他银灰色的瞳孔里,暮色中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泽尔文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唇角微微一擡,又很快放平,带着点讥诮的情态。回想起刚才隔着玻璃看见的情状,银灰色的瞳孔眸色渐沉,脸上并没有猜对后的得意。
“他向你求婚了。”他垂下眼低声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压在额角上的热毛巾很快就没了热气,温芙挣开他的手,将毛巾拿下来,准备去后面再换一遍热水。
她刚转过书架,身后忽然有人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腕。温芙没站住,退后几步靠在架子上,一擡头就看见原本还坐在沙发上的泽尔文堵在身前。
黄昏黯淡的光线透过书架上一排排书脊的缝隙透进来,泽尔文将她困在最后的一点暮色里,低下头盯着她,声音像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来那样对她说:“别答应他。”
温芙从他威胁似的语气里莫名的,却听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她仰头长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店里见到这双眼睛时他的模样,那个英俊冷漠的年轻人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他眼里的愤怒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迷茫的神色。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他低声说,声音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向神祈愿,“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像是被他语气中的脆弱与痛苦所打动,温芙目光中的冷漠和疏离也渐渐褪去了,她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怜悯、温柔的目光看向他。泽尔文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感到胸腔里的一颗心正受到黄昏的炙烤而剧烈地跳动。他擡起右手,微微颤抖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眼前的女孩如同一朵洁白的茉莉花,静静地开在黄昏的书架上。泽尔文不可自控地低下头,温芙渐渐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庞,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就在他的嘴唇快要吻上她的唇角时,温芙忽然轻声问道:“您希望我成为您的情人吗?”
触碰着她的手指僵住了,时间如同被施了停止符,前一瞬唇间还温热的吐纳好像在下一瞬就已经变得冰冷起来。
温芙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道:“还是说您也想像麦尔斯男爵那样向我求婚?”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的一切像是都消失了几秒钟,温芙感到扶着她肩膀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她肩胛骨一阵刺痛。很快身前的人缓缓退开,书架后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温芙睁开眼睛,泽尔文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挺直了腰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的痛楚几乎令她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目光。
他们在黄昏的余烬中彼此对望,直到黑暗彻底吞噬了对方脸上最后一丝光芒。太阳彻底落山,四周陷入了黑暗。可即使在足以掩盖一切的黑暗中,她依旧连一瞬间的沉沦都不愿给他。
我或许将用一生来后悔自己没有在那晚的月色下吻你,如果我知道我们之间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吻。
冉宁第二天来到店里的时候大吃一惊。
书店的大门似乎一晚没锁,门缝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温芙一向十分细心,这样的情况叫他差点以为店里遭了贼。
好在等他推开门,发现店里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已经被洗劫一空。沙发上面躺着一个人,冉宁走近了才发现是温芙昨晚裹着沙发上的毯子在漏风的大堂睡了一夜。
“发生了什么?”他把人从沙发上叫醒。温芙昏昏沉沉地坐起来,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会在楼下过夜。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潮,冉宁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对,果然一摸她的额头,就发现已经发起了高烧。
他看见了那块放在桌上的毛巾,那上面似乎还有血迹。冉宁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温芙愣了一下,她看向那块早已冰冷的毛巾,像是终于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那原来并不是她在做梦。她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坐着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我只是病了。”
温芙很少承认自己生病,从小到大,生病意味着麻烦。家里负担不了一个病人的医药费,也没人有时间能够照顾她。但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突然感觉累极了。温芙转头看向窗外,早晨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刺得人眼睛发酸,几乎想要流泪。
大约是因为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热使温芙在店躺了半个月。直到冉宁离开杜德的日子临近,她从书店的阁楼里搬出来那天,她的身体依然还很虚弱。
颜料店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温南在附近找了一间房子,又添置了一些家具,很快他们一家人就能搬进去。温芙从书店的阁楼搬出来的那天,当她拎着沉重的箱子下楼时,回忆起自己进城时带的那个小皮箱,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这儿住这么长时间,久到搬出去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多了这么多东西。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有人从她手里接过箱子。温芙回过神才发现亚恒站在楼梯的拐角下,他听说了搬家的事情,今天是跟着温南一块过来帮忙的。
温芙这才想起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想起半个月前他的求婚,她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过亚恒并没有催促她,他像以前那样,只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默默地和她待在一起。
温南显然很喜欢这位他在城里认识的朋友,他似乎也看出了亚恒对温芙有些格外的不同,因此这次搬家他特意为他们两个留出了独处的时间。
走在杜德冬天的街道上,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的时候,温芙感觉到好多了,她相信等春天到来的时候,她就会完全好了。
她甚至主动向身旁的人提问:“你为什么萌生和我结婚的想法?”
亚恒猜她大约不会想听她在自己眼里是一个如何美丽聪明又勇敢的姑娘,于是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对她说:“你还记得你加入画室的第一年冬天吗?你总是一大早在天亮前就一个人从书店出发去公馆。”
随着他的回忆,温芙很快就记起了那段日子。杜德的冬天黑夜很长,每天天没亮她就从书店出发去公馆。那时候,因为泽尔文离开杜德,亚恒又从花园回到了巡查所,她常常在周五的广场上遇见刚刚结束夜巡的他。
冬天的早晨很冷,天色又暗,尽管刚结束一整晚的工作,但亚恒依然每次都坚持把她送到公馆门外才离开。于是后来为了表示感谢,温芙每周五都会在出门前多带一份早餐给他。
“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每次父亲外出工作,她总会早起亲自为他准备早餐,那是我对家庭最初的理解。”亚恒简短地对她说。
温芙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她感到有些理解,同时又有些不理解。于是她又将头转过去,一路上像是都在想着他说的话。
亚恒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笑。他们将书店里的东西一路搬回了新家,快到温南租的小屋时,温芙停下了脚步。她从亚恒手里接过箱子,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擡起头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早餐薄饼的做法是我妈妈教我的,我不确定我做的好不好。”
亚恒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间和自己说这个,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点评道:“我觉得很好,尤其是涂上苹果酱一块烘烤的时候。”
温芙默默接受了他的称赞,片刻之后又说:“再过一阵,我们要回乡下把妈妈一块儿接来,你想见见她吗?”
亚恒像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他脸上的神情从讶然渐渐转为欢悦,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说:“当然,我很期待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