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的几小时,一切是那么静谧。萨拉躺在斯卡皮瑞托床上。除了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盏路灯的灯光,再没有其它的灯光。东西的轮廓可以看清,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清。萨拉可以借助黑暗向他提出问题,听他如何回答,而不必担心自己会露什么馅,顶多就是她到他这儿来这件事本身可能使他有所想法。如果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到他这儿来,他也不会理解的,对这一点她很有把握。
他们一直不停地在谈,已经谈了几个小时。她的话和她的问题使他一直不得近身。他双手捧住她的脸。
“萨拉,我的宝贝。告诉我,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黑暗中她把头偏向一侧:“没什么,丹特,我只是有几件事想弄弄明白。”
他轻声笑了笑,“有什么要弄明白的?我爱你,我需要你。”他说着亲了她一下,“还有什么?”
萨拉望着别处,尽力把眼泪忍回去,“哦,还有很多事呢,丹特。”
他耸了耸肩,她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动。
“常规惯例。你说的就是这个吧?”他带着嘲弄的口吻笑起来,不过萨拉倒觉得那样的嘲弄已近在眼前了,“我对你有更高的期望。你表现如此殷勤为的是什么?你为什么每天都想见到我?这比起大多数人一个星期一次要密集多了。我只需要和你在一起呆上一个小时。”
萨拉微微一笑,但内心感到一阵酸楚,“哦,丹特,实际上那些东西你都是相信的,是不是?此时此刻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再过几个钟头,就不是了。你觉得自己很坚强,可是你太浪漫。在人世上,你在制造自己的悲剧、痛苦和损失。每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它就使你向死亡接近了一步,是不是?使你比以前更加麻木。这样一来,下一次你就感到更加痛苦。对你来说这没什么。你是自找的,可是你的受害者呢?”
他们有好一阵没有说话。接着他开了口。
“我的情况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不和人合谋是不会懂这么多的,是不是?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做一名受害者,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她笑起来,“我正是这样的人。我们相互之间有一种需要。可是我不能再干了,丹特。我已经够伤心的了,我一直想解脱,看看我能不能做到。我可以做到,这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做。所以说你那样是无益的,你那样做是徒劳,你给我带来的只能是痛苦。我想我再也不想要了。”
他用一个手指抚弄着她的脸。他的话语沉重,“我现在就在这儿嘛。”他朝她身边挪了挪。
黑暗中她微微一笑,“搂搂我,丹特。我就喜欢这样。”
他双臂把她搂在胸前。他感到她的眼泪滴在他身上。他用手轻轻地抚弄她的秀发,直到她渐渐进入梦乡。这一夜他基本没有合眼,只是静静地,温柔地搂着她。
第二天早晨,萨拉醒来时,觉得脑袋嗡嗡响。她从床上拗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喝口水。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发现眼睛浮肿,皮肤松弛。
她走回卧室的时候,闹钟也响了。斯卡皮瑞托被吵醒,伸出长长的手臂,把闹铃按住。他看见萨拉又回到床上。
“睡得好吗?”
“我不知道,我想还行吧,可是我现在感到很难受。”她一脸苦相地说,“我的偏头疼又要犯了,我觉得浑身动弹不了。”
“那我就起床准备去上班了。你可以呆在这儿,等感觉好一些,再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他祝福似地向她微微一笑,“我以上司的身份,放你一天假。”
“谢谢你,那我就歇一天。”
他把手伸进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盒止痛片,“吃它两颗。”他给她端来一杯水。她把药片吃下去,倒在枕头上想尽快入睡。他洗了个澡,穿上衣服,20分钟之后过来与她吻别。
“报警器怎么办?”他正要离开是时候,她问道,“我不想在走的时候让它响。”
“别担心,我不会开的。收拾房间的人11点来。她走的时候会把它打开的。”
萨拉睡了一个小时后,猛然惊醒了。她慢慢坐起来。那两片药起了作用,偏头疼好多了。她站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觉得浑身无力。
她心里在想着丹特。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他特别温柔,爱意绵绵。她发现了他的另一面,她发现自己在怀疑:他也许不是卡拉的同谋。
她以前所看到的情况表明,他在许多方面都像个犯罪分子:不择手段、野心勃勃、反复无常、精明圆滑、善于搞邪门歪道。可是他有本事搞大规模的合谋犯罪吗?她跟他谈过工作,谈到阿诺特,甚至提到卡拉-瓦伊塔尔,可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尴尬、拘束和遮遮掩掩。萨拉心想现在她已经能识破他的谎言了。她第一次想到,他也许是清白无辜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卡拉和阿诺特所说的那两个人又是谁?她的头又开始嗡嗡响。她下意识地开始在他的房间里搜寻,起初还带有某种试探,后来就索性认真起来。
她先从他的更衣室看起。那是个狭长的房间,铺着墨绿色的地毯,摆了一排红木衣橱。她打开一扇橱门,发现里面挂着一排排色彩艳丽的女式衣裙,还有一摞摞精致的高跟鞋。这基本上在她意料之中。可是她还是皱起了眉头。她板着脸,关上橱门,继续搜索。在他书房的桌子抽屉里,她发现了一些镶着银色边框的照片,上面是个短金发的俊俏女郎,还和斯卡皮瑞托手挽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而他则看着照相机的镜头。萨拉仔细看着他那自命不凡的神情。这种神情她在他身上看到已经不止一次了,在这儿又出现了,出现在他的照片上。她注视着这张照片,过了好一阵儿,才把它放进抽屉关好。
她在楼上一间卧室里发现了那只保险柜。它藏在一幅油画的背后。那油画上画的是一只发了疯的猴子。萨拉心想,真是个绝妙的写照啊。斯卡皮瑞托说报警器是关掉的,她肯定报警器是关着的,于是开始开锁。
那是一种标准保险锁,大概是20年前的产品,远没有现在使用的这么复杂,跟她在雅各布家里学的型号差不多。她把耳朵凑到离号码盘很近的地方,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在交易大厅多年的工作使她的耳朵变得特别灵,注意力特别能集中。有时候经纪人的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喇叭里的呼喊声和机器的嗒嗒声交织成巨大的声响,所以几乎听不清电话另一端的人在说什么。多年排除干扰杂音、集中听微弱电话声的经验此刻全用上了。
尽管有几次小小的虚惊,10分钟后,保险柜的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保险柜里大约一英尺见方,里面有一堆未封口的A4尺寸的牛皮纸信袋。她把信袋逐一打开,查看里面的东西:股票证券和由瑞士银行保存的银行对帐单。最近一次是6月份的余额为50万美元的存款。对于一个成功的、35岁左右的银行业者来说,这也不为过分,甚至还略为偏低。萨拉算了算,股票证券大体上有200万。斯卡皮瑞托是很有钱,但并不引人怀疑。除非他还有秘密存款或者隐蔽财产,否则他不像是阿诺特-瓦伊塔尔欺诈团伙的第三个成员。
他和阿诺特悄声说话貌似可疑,但也许只是典型的交易厅的谈话,仅仅是方式上给人以鬼鬼祟祟的感觉罢了。至于交易台上不正常的高利润,他也不难做出解释:这是因为他的才智。
交易大厅所特有的气氛扭曲了人的感知能力,脱离现实是很容易的事。斯卡皮瑞托的自我意识和虚荣心使他鬼迷心窍。他完全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阿诺特的同伙。
萨拉把信袋放回原处,关上保险柜,把号码锁转动了几次以免留下被人动过的痕迹。她从房间里穿过,像告别似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走出去。10分钟之后,整理房间的女工来了。
马修-阿诺特坐在交易台前,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烟。他偶尔也朝旁边那张交易台膘上一眼。松本那个臭婊子一定向詹森通风报信了。也许她知道他教训了松本,就躲起来了。
他本不想出手那么狠,可是他也是不得已,出手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一拳打在她肋骨上的时候,曾听见咔嚓一声,可是他没有就此罢休。他坐在那儿,怒气顿时消退,似乎良心有所发现,但很快就被他打发了。他心想,打断的肋骨和脸上的伤口都会愈合的。
詹森没来使他感到不安。他想见到她,让她对他做出交代,还要禁止她对别人讲。会不会跟警方有什么联系?这个疑虑在他头脑中一闪,随后就被他排除了。不会的,她只不过是个贪婪的银行雇员。想搞点讹诈的小婊子。
他眼前的面板上一只指示灯闪了三次,接着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的思绪被打断。威尔逊抢先跑过来。
“第一条线,马修,是卡拉。”
阿诺特抓起电话。他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电话,穿上外衣,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大厅。他走进男厕所,仔细看了看,确实没有别人,就走进一个隔间,把门插上。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等上面的指示灯闪亮。几秒钟后,他按了一下“通话”键,注意地听着。
“我刚才接到个电话,他说买进里拉。大宗。现在。”卡拉似乎很激动,但又很困惑。
“见鬼!”阿诺特低声骂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他近乎狂乱地权衡着摆在面前的选择。他们必须顺势行事。按兵不动就会引起怀疑。
“好吧,我做,”他悄声说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就好了。”
阿诺特关上手机,然后回到工作台前。他心里在想:不会有问题的。他必须找到萨拉-詹森,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控制住。
阿诺特朝四周看了看。威尔逊不知上哪儿去了。斯卡皮瑞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周围没有其他人。阿诺特调出自己的交易线,当场向8个不同的经纪人各抛出5,000万美元,替自己买进里拉。接着他为交易台上做了1亿美元。他开出单据,把它们放进结算票据盘,然后重新注视屏幕。
在罗马,安东尼奥-菲埃瑞在他那间空调办公室里,放下手里的电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刚与卡塔尼亚简短地通了话。他们的电话交谈总是很简短,很神秘,不过在他看来,所传达的信息已非常清楚:买进里拉。现在。大宗。
他按下他的经纪人卡尔瓦多罗的电话号码。他告诉他吃进里拉,马上就吃。3亿,像往常一样把面铺得开些。卡尔瓦多罗记下了他的指示。菲埃瑞挂上电话,朝空中望去。
他对卡塔尼亚的担心渐渐云消雾散。他让人日夜监视他,还通过一个可信的中间人派人到政府内部刺探卡塔尼亚的身份。过了一个星期,传来回话:卡塔尼亚很清白。没有人怀疑他。也许将来会有这么一天,菲埃瑞心想,可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卡塔尼亚仍然是给他下金蛋的鹅,他要充分利用他。所以他们交谈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是非常客气。他对这个人很满意。
在民族街上的意大利银行里,坐在办公室里的卡塔尼亚感觉到这一点之后,大大松了口气。他原来担心菲埃瑞不会再信任他了,以为他在疏远他。他知道自己错了。他的秘密没有被看破。谁也不知道他和菲埃瑞或者瓦伊塔尔之间的交易。德意志联邦银行总裁赫-米勒的怀疑只是草木皆兵罢了。卡塔尼亚心中的担心消除之后,向后靠在椅子上,点上一支雪茄,感到如释重负。
萨拉-詹森从丹特那里出来后,就信步朝自己家走去,她想使自己的头脑清醒清醒。到了卡莱尔广场的住处后,她走到录音电话前,揿下按键,想听听有什么留言。录音机在倒带准备重放。她正开始脱衣服,突然一怔。她听见松本断断续续、充满痛苦的声音,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萨拉,我是正美。听这段录音的时候,一定要没有别人在场。”一段长时间的停顿之后,松本继续说道:“听着,我得警告你。阿诺特已经发现了那个东西,办公室里的和卡拉住处的。昨天晚上他到我这里来过。我跟他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就毒打了我一顿。”她的声音很平淡,毫无感情,“我只好告诉他了。我很对不起你。我说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你认为他想让人炒你的鲸鱼。你想搞到他一些隐私,为的是保护自己。”她干笑了一声,接着说:“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这样,对不对?”
萨拉知道她这么说大概是怕别人听到这段录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萨拉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松本的电话。没有人接。她木然站在那里,又气、又恨、又怕。她右手的指甲紧紧地压在左手的指尖上,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红印。她从小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先坐下,然后把烟点燃。她深吸了一口,迫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清醒。他必须对付阿诺特,保证完成自己的任务。如果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萨拉不慌不忙地穿过交易大厅。至少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调整情绪,想好了如何对答,她希望自己编出来的故事能自圆其说。如果她能沉着冷静地应付,说不定还能触及到阿诺特那个肮脏小阴谋的核心部分,找到第三和第四个成员(现在她已经相信斯卡皮瑞托不是他们一伙的),为巴林顿取得更多的证据。不过她还得先压一压自己的报复心理,演好另外一个角色。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悄悄地坐到阿诺特旁边她自己的位子上。
他抬头看见她,先是一惊,接着怒从心头起。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先冲他会心地笑了笑。
“我想我们最好谈一谈,你说呢?我们到外面去走一走好吗?”她站起身,慢慢穿过交易大厅朝外走去。阿诺特看着她的背影,随后跟着她走到外面。在办公室里的斯卡皮瑞托看他们一起出去,心里有点纳闷。
他们倚在泰晤士河畔宽宽的石板便道旁绿色钢栏杆上。他们的身后是高耸的洲际银行大厦。栏杆下面几英尺的地方,泰晤士河在静静地流淌。一艘吃水很深的拖船正在土黄色的河水中驶过,它的后面拖着一条满载砖头的大驳船。海鸥尾随着它盘旋,或扶摇而上,或俯冲而下,对着苍天吱吱乱叫。
便道上的一对对男女或含情脉脉、相对而视,或窃窃私语、笑逐颜开,都在偷偷利用这半个钟头。有几个人向这位衣着刻板的银行职员和他身边这个漂亮女子看过几眼。他的态度拘谨严肃,而她则显得轻松自如,几乎带着嘲弄的神情,他们也许会以为这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似乎平衡力掌握在这女子手中。
阿诺特目光冷峻,满怀疑虑地看着萨拉,似乎是在说最好放聪明些。萨拉不急不忙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了几口,把烟灰弹进浑浊的河里。他受不了这沉闷,开口说道:“你想过没有,你究竟想干什么?”
萨拉看着河面,又抽了几口烟,然后转过脸对着他。她微微一笑,但脸仍紧绷着,目光冷淡。
“我想沾点儿光。”
阿诺特眼睛向两侧看了看,朝她靠近一步,像钳子似地一把抓住她裸露的胳膊。
“你这个糊涂虫。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不是?”
萨拉朝前走了一步,用右脚高跟鞋的鞋尖踩着他的左脚,把全身的重量集中到脚尖上。阿诺特伸开巴掌,正准备拍她,可是她脸上的一股神情迫使他住了手。他松开她的胳膊,她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忘了,我完全知道我在干什么。一个非常有油水的小欺诈团伙,我很想入个伙。”她向后靠在栏杆上,踮起脚尖把后跟放在贴近地面的横杆上,“我承认,我根本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我原来以为你的朋友卡拉也许会稍稍连累你……我想我可以利用这一点作为把柄控制你,”她顿了顿,并注意到他眼睛中的怒火,“我想你昨天跟我朋友谈过之后,一切都应该明白了。可是我无意中发现了你那个肮脏的小阴谋。”阿诺特气急败坏,刚要开口,可是她把手一扬,没让他说,“别着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再说,我又能告诉谁呢?我还看不出那样做会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她说得很随便,嘴唇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她见他身体渐渐有所放松,便继续往下说,说得不紧不慢,而且不无道理。“我只想共享一些信息。仅此而已。这个你已经给了我。我将把这些危险的带子放进保管库的保险柜里保存起来。它们将永远放在那里。谁也不会再见到它们。当然,如果我遭到不测,就另当别论了。到那时,他们就会交给欺诈要案办公室的梅纳德首席检察官。”萨拉昨天才在《旗帜晚报》上看到有关梅纳德的消息。她也是灵机一动才说出这个名字的。
阿诺特死死盯着她,一时沉默无语。接着他开了腔,声音清楚而且带有威胁。
“你想参与?那好吧。告诉你吧,卡塔尼亚刚才跟我联系了。他说买进里拉。大宗。现在。”
萨拉猛抽了一口烟,看它快烧到过滤嘴了,就把它扔进河里。她的目光越过浑浊的河水,落在远处朦胧的青灰色伦敦塔桥上。她转过身朝他笑了笑。
“我们走吧。”
他们从交易大厅走过时,阿诺特落在她后面两步,仿佛是在监视以防她逃跑似的。萨拉坐下来,抓起手机,接通巴黎银行的线。阿诺特在控制面板上接通了同样的线开始监听。过了几秒钟,约翰尼-麦克德莫特就说话了。
“萨拉-詹森,我的老朋友,你好啊!”
“好哇,约翰尼,”她说话简明扼要,没有半句废话,“你那边美元对里拉大宗现价是多少?”
约翰尼看了看屏幕,查对了汇率。美元对里拉。这不是她通常所做的买卖。发生什么事了?“87.60对98.10”,他给出报价。
“我按87.60给你5,000万美元。”
一阵令人不安的停顿。这是一宗二级货币的大买卖。这是使经纪人感到担忧的一宗买卖。麦克德莫克回答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挑战性。
“好的,成交。你以87.60卖出5,000万美元。”他说着向自己的电脑里输入了这宗交易的细节。
“这是我自己的,约翰尼。在科迪隆公司。”
电话另一端的人有些火了。
“你他妈干什么吗?”
萨拉打断他的话说:“就这么办了,约翰尼。”
一阵紧张的沉默过后,约翰尼嘴里才迸出“好吧”两个字来。他签上自己的名,还喃喃地说以后再跟她谈。
阿诺特退出通话线路,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环顾四周,看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听见了什么。没人听见。他的同事一个个都忙着用电话大声进行业务联系。他两眼注视着屏幕。该死的里拉最好现在就开始攀升,否则他们就要栽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诺特问道,“他那么发火干什么?”
萨拉淡淡一笑。“你难道不觉得5,000万在个人帐户上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它是我日交易限额的十倍。我的资本只有20万英镑。”
阿诺特脸陡然白了:“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那要经过核查部的。他们会发疯的。”
她冷静地朝他笑笑,“除非他们注意到了,给他们送副本还不就在于我了吗。”
“这么说你就秘而不宣了?”
萨拉点点头。
“那么麦克德莫特呢?他会怎么样?”
“我想这很可能不会引起他多少注意。他每天能做上40笔交易。这笔交易不大可能显得特别突出。”
“如果还是被核查部发现了呢?”
萨拉向他甜甜地一笑,“那样的话,就得有人把款划到我的帐上来替我这笔交易担保。”
“你不会指望我来替你干这样的事吧?啊?你是疯了。”
她笑起来,“你不干也不行啊。你总不希望核查部来让我回答许多很难堪的问题吧?再说,你也不会有什么赔的风险,当然了,除非卡塔尼亚那边出了差错,而这又是不大可能的,是不是?”
她内心十分紧张,转身对着屏幕,静观其变。
约翰尼-麦克德莫特看着面前的屏幕,暗暗诅咒着萨拉-詹森。她做这笔交易找的是假托的借口。他认为那是洲际银行做的,用的是他们的钱,证实了他们具有巨大的储备。他在向电脑输入交易细节的时候,她却对他说是私人帐户。他完全可以对这笔交易提出质疑,拒绝用她的名义在她的个人帐户上进行交易。他当时应当这样做。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没有那样做。也许是出于友谊,也许是她说话的语气。反正现在是生米已成了熟饭。他只希望他的结算部不要发现什么不幸的事,但愿里拉能够攀升。那样的话萨拉就能消仓,清帐,净赚一笔。如果里拉下跌,她那20万英镑的资本底金转瞬之间就会被一笔勾销,她将无力结算这笔交易。那一来就乱了套。他会被解雇,她也会被解雇,天知道还会有什么事。破产法庭和刑事诉讼的情景在他的头脑中闪过。
15分钟后,布卢姆伯格牌屏幕下方出现一条消息:意大利银行把贴现率提高了1个百分点。萨拉和阿诺特看了之后喜笑颜开。麦克德莫特看了心中愕然,但也如释重负。他觉得闻到了一股脏钱的臭气。不过至少萨拉-詹森可以结清她那笔交易了。如果运气好,他们都不会被套住。
那条消息出现1分钟后,美元对里拉的汇率从1620.20上升到1621.70,即每里拉增值4个百分点。10分钟后,里拉仍在攀升,汇率先后达到1603.80,1604.50。阿诺特的个人帐户利润达到2,100万美元之巨。他伸手抓起电话,消了自己的仓和交易台的仓,大获其利。
萨拉的非法利润250万出头。她没有见好就收。她觉得身上有一股无法抑制的亢奋。她的背上开始冒汗,觉得恍恍惚惚。她注视着面前的屏幕,难以名状的欣喜油然而生。一个星期前她进行第一次非法交易时的担惊受怕心理现在已经一扫而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现在的每一秒钟她都有如履薄冰之感。里拉完全可能突然大幅下跌,就跟几分钟之前它很快攀升一样。只要出现一个政治丑闻或者暗杀事件,就可能使它猛跌,那一来她就会变得囊空如洗,分文全无,她的欺诈交易也会东窗事发。她现在就应当收了,可是她有些欲罢不能。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一秒一秒地进行着这种超级赌博。
她感受到一股使她感到周身瘫痪的欣喜,就像性冲动一样。她纹丝不动地坐了15分钟,一直在等待着。她终于挺不住了,按下巴黎银行的通话键。麦克德莫特立即抓起电话。
“美元里拉汇率,约翰尼。”
“1585.40,1586.90。”
“我买进5,000万美元。”萨拉消仓,净赚300万。
“成交。”麦克德莫特略带怒气的声音里有了几分轻松。
他干净利落地很快处理完这笔交易,然后退出通话。他晚上将把电话打到她家里,到时候再跟她把话说清楚,不必现在被机器把每句话都录下音来。他要弄清究竟是他妈怎么回事。他把这笔交易的记录做好之后,怒冲冲地离开交易大厅,前往皮格-波克餐馆去了。
萨拉仰靠在椅子上,喘了口粗气。她点燃一支烟,迫不及待地抽了起来。阿诺特密切地注视着她,觉得她是个疯子。他在交易大厅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见一个像她这样冒险的。卡塔尼亚只是透露了一点消息,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总是有出现差错的可能性。她所冒的险可谓险恶至极。可是她似乎很喜欢冒这种险。如果出了问题,如果里拉下跌,她就无法把帐补上。那样就要进行调查,他们的非法交易活动就会败露。她将把他们全都拉下水。
阿诺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摸出一支香烟,用哆哆嗦嗦的手把它点燃,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进入了他的血液。他做了个深呼吸,觉得平静多了。他看了萨拉一眼,见她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地注视着屏幕。这个他妈的疯子,而且就在他身边。想到这个他颇为不安,可这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他转过脸,朝她不安地笑了笑。
“你是他妈的疯子,你知道吗?”
她暗自一笑,不过她的眼睛仍然是冷冰冰的。
“你赚了多少,阿诺特?”
他的眼睛一亮,他的自负超越了他的审慎。
“2,000万。”
萨拉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阿诺特咧嘴一笑,可是嘴上却说:“索洛斯在黑色星期三赚了10个亿。”
“是的,可那是合法的。”
“是啊……想想看,我用非法手段应当能赚多少呢?”
“你赚了多少了?”
她有些谨慎起来:“那就可观了。”
阿诺特看了看表,1点了。他想赶快离开交易大厅,给卡拉打电话庆贺一下。他突然感到一阵幽闭恐怖,随即站起来。
“我要去吃午饭了。”
“为我喝一杯香槟吧。”
他脸绷得紧紧的,走开了。让她入伙也许还可以,可是一切依然如故。她还是个臭婆娘。
斯卡皮瑞托走出办公室。威尔逊在离他两张交易台的地方跟结算部的姑娘们说话。附近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
“你的头还疼吗?”
萨拉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哦,不疼了,谢谢你。”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她抬头看着他的脸,接着又把视线转开了。她抵挡不住他那凝视的目光,偷偷地看他的东西使她觉得是做了亏心事。她的脑子里又响起松本那嘶哑的声音。那笔非法交易弄得她头昏脑胀。她太疲劳,她的脑袋里已经没有容纳他的空间。她直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进去。斯卡皮瑞托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几分钟便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萨拉见他走后,朝威尔逊喊道:“嘿,西蒙,你今天可以顶替我一下吧?求你帮个忙了。”
他隔着几张交易台冲她笑了笑。“好,不过明天该你顶了。”
“没问题。”她说着拿起手袋,匆匆走到外面,在下泰晤士大街上叫了辆出租车,径直朝梅费尔驶去。
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可是她却为松本感到担心。整个上午她不时给她打电话去,而那边只有录音应答。萨拉知道她肯定在家,不过是不接电话罢了。20分钟后,她来到海斯小街,站在松本的寓所前面,按响她的门铃。过了几分钟,对讲机里传来松本正美幽灵般的声音。萨拉简短地说了几句,门叭嗒一声打开,把她放了进去。
萨拉推开门,穿过门厅,上楼进入松本的卧室。松本躺在床上,身后垫了一只长枕头,身上盖了一条浅蓝色的开司米毛毯。她朝萨拉笑了笑。萨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几乎认不出她了。她看见的不是她那窈窕的身姿和细腻白皙的皮肤,而是鼻青脸肿、累累伤痕。自左眼向下到面颊处的一道口子缝了好几针。她的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几乎看不到白色了。那张漂亮的嘴唇肿得老高,两只牙齿被打落。
松本向萨拉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指了指她床边的扶手椅。萨拉机械地走过去坐在上面。她看着自己的朋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感到愤怒,感到难受,心跳加快,背上冒汗,禁不住泪如雨下。她实在控制不住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天哪,正美,我真太对不起你了。我万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如果我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你……”
松本打断她的话说:“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你当时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她费力地喘着气说道。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下,“就我来说,这事已经结束了。昨天晚上医生就来过了,今天上午又来了一次。他做了处理。过6个星期,这些都会拿掉的。”她指着自己的脸说,“我的肋骨也会长好。我不会去报警的。反正我感到还是不报警的好。”她对萨拉笑了笑。萨拉感觉到了,松本正美已经猜到这不仅仅是办公室里的钩心斗角,而是有更大的背景,不过她很明智,不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她似乎觉得萨拉也不希望警方介入。
萨拉向她的朋友报以微笑,并用手抚摸着她那乌油油的头发。松本正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臂弯着放在胸前,仿佛是想支撑两根被打断的肋骨。
“不要担心,萨拉。马修-阿诺特和他的拳打脚踢最终是要有报应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相信这一点。”
萨拉抓住松本的手,轻轻地握着。
“会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