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萨拉都尽量躲着阿诺特。每次看见他的脸,她都想用手撕他脸上的肉。她在图书馆呆了一个小时,钻进杂志堆里,假装在看《经济学家》。
回到交易大厅后,她在交易台之间随便走走,聊聊天,抽抽烟,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到4点钟,她已经挺不住了。她必须在她那点可怜的自我控制崩溃之前离开。她走到自己的交易台前,关掉电脑,拿起手袋,以她能调动的最愉快的语言说了句“再见”,转身准备离开。匆忙间,她险些撞到洲际银行首席执行官卡尔-海因茨-凯斯勒身上。平常凯斯勒难得到交易大厅来。她急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身子一闪从他边上走了过去。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看表。
“我还不知道我们这儿4点钟就下班呢。”他对阿诺特说道。
“哦,这个嘛,她是个谁都管不着的人。似乎一般规定对她都不适用。”
凯斯勒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阿诺特,“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好像很怕她嘛。”
“哦,别瞎说了。她这人很讨厌,如此而已。每天在她旁边坐8个小时,一个星期坐上5天……任何人都受不了。”阿诺特深深吸了口气,同时耸了耸肩,希望这个动作能表示他对此不感兴趣。
“不过,我来要谈的不是关于她的事,”凯斯勒把嗓门放低,“我对今天的汇率变动非常感兴趣。我想我们可以聊聊这个问题。明天晚上吧。7点半到马克俱乐部,怎么样?”
阿诺特点点头。
萨拉4点半一到家就给雅各布打了电话。一个钟头之后,他来了。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让她在餐桌边坐下。
“你被发现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昨天晚上我朋友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有个装置不发信号了。当然,可以做出比较天真的解释,那就是它可能被清洁工人无意中拽掉了。没有看见你的脸之前,我也希望是那样。是怎么回事?”
萨拉看着坐在餐桌另一侧的雅各布,看着他那张慈祥、沉着的脸。她真希望看到他脸上出现惊慌的表情,在小事情上他会显得很紧张,可是在紧急情况下,他总是镇定自若。
“阿诺特发现了他交易台里和卡拉公寓住房里的窃听器。他把松本毒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还打断了她两根肋骨。”
雅各布脸上的肌肉在抽搐。萨拉继续说道:“我设法稳住了阿诺特,使他相信我也想参与。我觉得他相信了我的话。”她苦笑了一下,“意大利把贴现率提高了1个百分点。阿诺特得到了内部消息。是卡塔尼亚透露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他显然以为我知道的情况很多。他是说走了嘴,说了卡塔尼亚的名字。他说:‘卡塔尼亚说买进里拉。’所以我就替自己买了5,000万,然后又把它卖出,赚了300万。”她耸耸肩,“于是我就表明了自己的诚意。我认为阿诺特是相信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否告诉过第三和第四个人,如果告诉了,他们是否也会相信我。我原先以为斯卡皮瑞托是第三个,可是我现在肯定不是他。如果我再在里面呆一段时间,我肯定能有机会知道是谁。”
雅各布沉着的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这些人都是疯子,萨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再呆在里面。”他说得慢慢吞吞,结结巴巴,语气中既有愤慨,也有为她和松本的担心。
她的态度很坚决,“我必须这样,至少是为了正美。不用担心,阿诺特已经上了钩。他认为我是他的人了,反正我跟他说了,如果我遭到不测,那些磁带就会被送到欺诈要案办公室。他吓得脸色煞白。他真的相信了我的话,所以还不会马上就搞我。”
雅各布有点动怒了:“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萨拉暗自一笑。她才不会呢。
雅各布开始感到自己已力不从心。他现在老了,而且已经退了休。这些事他早就想让别人来干了。他长叹了一声。
“听我说,萨拉,但愿你的巴林顿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我还不知道。你认为他会对这些事做出什么反应?”
萨拉看着墙,心里在琢磨。
“我们来看看吧。”她查了查她记录地址的小本子,抓起电话,按下巴林顿的电话号码。她坐在那里,听见另一端的电话铃在响,等着对方来接。
“行长,我是萨拉。”
完美圆润的声音柔和地传了过来:“萨拉,下午好,你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行长,我一直在打电话找你,事情有些有趣的进展,有坏有好。我在卡拉-瓦伊塔尔的公寓房和洲际银行里装了窃听器,被阿诺特发现了。他循迹追查到我这儿,当面质问。我辩解说那是因为我害怕他炒我就鱼,所以想搞到他一点丑事用以对抗他。我告诉他我知道全部阴谋,而且我想沾点油水。他只好隐忍了这事,开始喋喋不休,结果脱口告诉了我:卡塔尼亚是源头。”
她稍作停顿。在电话的另一头是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巴林顿说话了:“萨拉,这叫人深感意外。”他的声音是若有所思而冷漠的。然后,那语气变得更加公事公办和冰冷无情:“听着,这会儿有个会议正等着我,过一会儿我一定给你电话。”
萨拉眼看着地板:“那好,再见。”她放下话筒,后仰坐着,点着了香烟。她瞥了一眼雅各布:“你也许是对的。他说他有个会,过后一定打电话给我,听这口气我觉得他是在设法拖延时间。看来他已力不从心。那么,如果他不能操纵,谁是操纵者?”
雅各布摇摇头,“顺便问一句,你没把你的交易告诉他吧?”
“我没有。我要这么做吗?不知为何,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安东尼-巴林顿凝神望着办公室墙角那只高大的座钟。他对萨拉-詹森所存有的戒心和担心现在都得到证实。她有危险的独立倾向,颇有些天马行空的味道。其实握缰绳骑马的人应该是他。是他录用她的,但他提醒自己,她归巴特洛普管。这一切都是他提出的。现在可以由他接过去。他按下内部通话器叫埃塞尔。
“给我接詹姆斯-巴特洛普。”
巴林顿开门见山地说:“有些新情况,巴特洛普。好消息是,萨拉发现风声是卡塔尼亚走漏的。坏消息是,她露了马脚。马修-阿诺特发现了她的窃听器,而且因此找了她。不过,她对他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想参与’。她说他相信了她的话。不过我可不知道。我感到很不安。不敢说这事还能维持多久,事情变得复杂了,潜藏着很多麻烦。不是你向我说的那种头脑冷静,有条不紊的运作。我想是不是该请高手介入了?比方说特别行动处或者军情五局。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他们业务范围内的事情吧?”
巴特洛普没有打断他,一直听他把话说完,接着用流畅舒缓的语气说出一番话来。
“你知道吧,行长,我认为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这是天赐良机,就是我们做计划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詹森已经打进去了,如果运气好,她完全有可能揭穿从伦敦金融城到黑手党的全部阴谋。她已经证明自己善于冷静地卧底。如果她认为她已经使阿诺特相信了她,那么也许真的如此。早晚会见分晓的。问题是,行长先生,这个阴谋集团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你我两人的责任。问题是谁来处理更好?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们最合适。我的看法是,事情还没有发生变化。如果我们请外人介入,不管是五局还是特别行动处,都会把问题复杂化。他们的活动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我们职权范围内。那样我们的日子就特别难过了:我们的控制将受到威胁,我们的义务将扩大,而我们的责任却没有减少。一切都将陷入极度混乱。那时候,我们还要考虑萨拉-詹森。现在她由我来全权负责,不过我还得处于幕后。我不能莫名其妙地从中间杀出来。我想她是不会乐于接受的。我们最好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不然的话,她可能感到无所适从,弄不好还可能会坏了大事。”
巴林顿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巴特洛普,但是我不能假装对一切都很满意。”
“这我就不明白了,行长。现在要查清这件事,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可是我真心实意地认为,我们找到的不失为最好的方法。看一看我们目前已经取得的结果嘛。你得承认,这么快就会发现这么多情况,这是出乎我们预料的嘛。”
“是的,这我承认。”巴林顿凝视着窗外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沉默良久。
“好吧,巴特洛普。我们就按原计划执行。我继续与萨拉-詹森保持联系,但是你负责对她的全面控制。”
“我很愿意。”
“那么你就写个凭据下来,好吗?”
这话不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就是银行界所说的那种‘安慰信’吧?”
“是的,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
“过一两天我派人送过去。”
巴特洛普挂上电话,同时感到松了口气。他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大步走到窗前。他看着玻璃中的自己笑了笑。他感到十分疲劳。巴林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每天都在下降,而萨拉-詹森却使他佩服,尽管他很谨慎、似乎很不情愿承认。她倒似乎变得越来越有用,虽然有些桀骜不驯,难以捉摸,但是如果引导得法,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特工人才。
靠巴林顿单枪匹马是难以应付的。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而他巴特洛普很乐于这样做。能够使他接近安东尼奥-菲埃瑞的步骤都是值得的。
这项计划有危险性,但却很大胆。巴林顿“负责”萨拉,而萨拉将使巴特洛普向安东尼奥-菲埃瑞靠近一步。她所获得的重要信息,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会通过六局转送意大利当局。巴特洛普会掩护萨拉的身份,如果有人问他是怎么利用她的,他会矢口否认,说她是个“自由人士”,无法利用。菲埃瑞和他的同伙将被逮捕法办。巴特洛普将达成自己的主要目标:搞掉菲埃瑞对他的贩毒网将是个沉重的打击。许多其它非法活动也会随之开始土崩瓦解。造成菲埃瑞垮台的功劳就少不了“朋友”一份。这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是他的成功,是对他的最大褒奖。他太求之不得了,千载难逢啊。
这就是他的游戏计划。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翼翼。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巴林顿的继续合作以及他对萨拉-詹森的控制能力。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整个行动的细节必须高度保密。
从许多方面来看,这次行动的力量之所在也恰恰是它的弱点之所在:詹森聪明过人——她进入洲际银行并了解到卡塔尼亚等人的阴谋,成绩很大——但是她又让人捉摸不透,而且精明到了危险的地步。从地位来看,巴林顿是理想的“控制者”和前台人物,可是他在压力之下表现出优柔寡断。如果这次行动不成功,他的损失就太大了。
巴特洛普必须严格控制巴林顿,并通过他来控制萨拉-詹森。但这个问题倒不大。巴林顿已经走得太远,难以解脱。他面临的棘手问题太多。即使不为别的,单单为了他自己,他也会合作的。至于萨拉-詹森……难对付的女人并不少见。他会用这样或那样的办法把她控制的。
安东尼-巴林顿虽感到不悦,但却松了口气。他现在已是欲罢不能。他只答应继续“控制”萨拉,但他觉得这种事越干越不是滋味。不过至少现在詹森又归巴特洛普全权负责了。他巴林顿最多是个联系人,负责把巴特洛普的指示下达给萨拉,并向他传递她的情报。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变故,那都不是他的责任。得到这样的承诺之后,他拨通了萨拉的电话。
他似乎非常匆忙,话说得像放连珠炮,“很抱歉,萨拉,讨厌的会一个接一个。总而言之,干得不错。有点小挫折,不过你处理得很好。你现在的处境很理想,幸亏你脑子反应快。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看还能发现些什么。”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这种轻松语气的逐渐消失和突然回归都有些蹊跷。萨拉开始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两个谜团之间:谁是卡塔尼亚阴谋团伙的第三和第四名成员?巴林顿的背后如果有人,那个人又是谁?她那天夜里在梦中见到了他,像个傀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他。
上午7点15分,马修-阿诺特把他的梅塞德斯车停在洲际银行大厦地下停车场,带上车门,大步流星地从楼梯向上走,鞋子前面的金属包头踩在水泥台阶上咚咚作响。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下泰晤士大街,沿菲什斯特利特希尔大街向北,在向左拐进坎农街。他在伯利小吃店稍事停留,拿上自己预定的早餐,匆忙走到东奇普路的售报亭去买万宝路香烟。他打破常规,买了两包。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抽烟,一天不超过20支。可是今天将是漫长的一天,他需要尼古丁的香味。
萨拉-詹森早就在交易台上了。她手里夹着烟,正仔细盯着行情显示屏。他走过来时,她朝他点点头,接着又转向自己的屏幕。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没有理她。好在她也没有来打扰他。她似乎全神贯注。
他坐在那里一面抽烟,一面考虑晚上跟卡尔-海因茨-凯斯勒谈些什么。他可以跟他说实话,那会引得他勃然大怒。这一点他可以肯定。要么他就说谎,进行掩盖。不过他迟早会被发现的,这一点他也确信无疑。
到5点钟时,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尼古丁在他的血液里起了作用,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瑟瑟抖起来。还有两个半小时要打发,于是他走进图书馆例览报纸,到了6点半又回到交易大厅。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交易台,而是到结算部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这地方和他、萨拉以及威尔逊的交易台正好是背靠背,中间隔着行情显示屏和堆放的各种报告,所以两边的人相互看不见对方。
在结算部工作的结算员安德烈亚斯-勒丁的电脑上的那些游戏很吸引人。阿诺特也像大多数经纪人一样,对这种速度快、让人脖子伸得老长的游戏非常入迷。但他认为玩游戏有损他的形象,他要比他们高出一等,所以他尽量注意谨言慎行。
阿诺特向四周看了看,交易台上没有人,交易大厅也基本空了。他打开勒丁的电脑,开始玩起来。
游戏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交易台那边传来人的说话声音。他从两堆文件中间空隙里看过去,看见斯卡皮瑞托和詹森一起走出他的办公室。他赶紧接下哑音键,一声不吭地躲在那里听斯卡皮瑞托和詹森的谈话。
“听我说,你不能指望我坐在那儿,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决定该干什么。”
“哦,丹特,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
“唔,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吧,萨拉。我有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吧,说吧。现在就说。”
“老天爷,你小声点儿。”
“嘘,附近没有人。你就……”
“好吧,我告诉你。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到什么地方去喝两杯。”
阿诺特只觉得浑身冰凉,愣愣地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游戏图象。詹森知道了,松本知道了,现在斯卡皮瑞托也快知道了。事情正在失控,他得告诉凯斯勒,而且要准备承担责任。他的心里发毛。等斯卡皮瑞托和詹森走后,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凯斯勒的电话,铃响了三声后凯斯勒拿起电话。
“卡尔-海因茨,我是马修。我现在要见你。”
“什么事这么急?我这儿正忙着呢,有不少人。不是时候啊,等半小时不行吗?”
“不行,不能等。”
凯斯勒从语气中听出了阿诺特很害怕。他毫不客气地说:“我马上下来。”
他很快就来到交易大厅。他朝阿诺特点点头,阿诺特便跟着他进了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
“什么事?”
阿诺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凯斯勒先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最后才说话。
“这么说,有三个人知道:詹森、松本和斯卡皮瑞托。”
阿诺特咽了口吐沫,“是的。不过詹森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是和……”
凯斯勒提高嗓门鄙弃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做了一笔买卖,突破了她的交易权限,违犯了一些内部规定。如此而已。她可以说看见你买进里拉,认为这个主意不坏,就跟你学了。这么做并不犯法,你这个笨蛋。她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阿诺特看着自己的脚。凯斯勒眼看前方,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个嘛,事已至此,你只能什么也别说,如果再有其它情况,赶快告诉我。我还得告诉卡塔尼亚。”
“你认为他会怎么样?”阿诺特结结巴巴地问。
“这个嘛,会有动作,什么都可能。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凯斯勒说道,“不过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损失都要大。他毕竟既是个代理人,又是个参与者。他的帐上有多少钱?”
“哦,我刚才还存进了800万美元,也许已经有了3,000万。任何人看到这个数字都会认为他是这伙人里的肥户。”
“唔,你得感谢我对里拉的预见。”凯斯勒看着阿诺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憎恶和鄙视。
阿诺特犹豫不定地站起来。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再见。凯斯勒看着他,突然大惊失色。
“你检查过这个地方了,是吧?”
阿诺特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检查?”
凯斯勒前额上的青筋在跳动,看上去就像要爆裂似的:“那只窃听器检查器。”
阿诺特一下软下来:“没有。我原来以为她是冲着我来的。他为什么要窃听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
“那东西你带在身上没有?”凯斯勒故意很平静地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阿诺特把手伸进公文包。凯斯勒从他手上把检查器夺过来,把它打开,戴上耳塞,开始调节旋钮。几秒钟之后,上面的指示灯就亮起来。
“我们被窃听了。”凯斯勒说。他听见耳塞里传来自己声音。
在300码开外的皮格-波克餐馆里,丹特-斯卡皮瑞托和萨拉-詹森正坐在靠拐角的一张桌子前交谈。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再见到我。”坐在椅子上的斯卡皮瑞托身体微微前倾,他脸上往日那种冷静不见了,显得有些茫然。
萨拉露出痛苦的神色,“好吧,我告诉你。是不忠诚。你有女友,我有男友。这无需讳言。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过。”萨拉飞快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在过去几个星期中,斯卡皮瑞托肯定把女友带到什么公众场合去过。她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一声未吭。“听我说,丹特,你也不妨承认事实。我们之间的事就算了结了。我的男友到外地去了,明天回来。”老天爷,她多么希望真能有这回事啊!
“这么说就没有希望了?”
萨拉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没有了,亲爱的。没有希望了。”
坐在她对面的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抓住她的手。
“做个朋友吧?”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做个朋友。”
就在萨拉和丹特在皮格-波克餐馆对饮的同时,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已坐在他那辆黑色梅塞德斯车的后座上,由他的司机伦纳德开着缓慢行驶在下泰晤士大街的高峰车流中,然后缓缓驶出了伦敦。凯斯勒在默默思考,内心十分紧张。
两小时后,凯斯勒的梅塞德斯进入伯克郡,朝英格兰的赛马中心兰本驶去。车子穿过狭窄的乡村道路,道路两侧的田野上散养着一些退役的老马和孩子们骑的小马。汽车在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的两扇高大铁门前放慢速度,进门后拐上一条长长的、两旁种着七叶树的车道。这段车道有一英里长。车道的尽头是一幢高大的白房子,四周是延绵起伏的田野。
车在房子前停下。没等司机过来开门,凯斯勒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说了声“晚安”后,径直朝房子走去。
他的女管家珍妮特打开门,把他迎进去。他没好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穿过铮铮回音的大理石大厅,朝自己的小图书馆走去。他在没有点火的壁炉前一张古色古香的扶手椅上坐下,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詹森、松本和斯卡皮瑞托知道了。他们知道情况后,最倒霉的是卡塔尼亚。他的妻子会得知他在外面养了情妇,因此会离他而去。他将无法抗辩说自己是受人支使的。凯斯勒的精心策划就是要造成这样的印象:卡塔尼亚是这宗欺诈案的内部团伙中手段高强、死心塌地的成员,他得到了非法收入的四分之一,由阿诺特汇入卡塔尼亚一个秘密帐户上。刑事调查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个帐户。这个帐户就在瑞士。银行帐户绝对保密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调查人员查到卡塔尼亚的帐户,发现上面数以百万计的美元,就不会不相信他是这个阴谋团伙的主犯。他的政治生涯将就此断送。他将失去妻子、孩子、财富,甚至自由。
凯斯勒把手伸到身后,抓起小茶几上的电话,把它放到自己大腿上。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地址本,翻到C部,然后开始拨号。那是卡塔尼亚的问题,让他去应付吧。
凯斯勒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和多纳特拉正在吃饭。卡塔尼亚的女管家埃拉在餐厅的门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走进来。她说是凯斯勒先生的电话,说是有急事。
卡塔尼亚皱着眉头看了埃拉一眼,向多纳特拉说了声“对不起”,起身出门,穿过起居室,走进自己的书房。埃拉刚才把电话放在支架上了。卡塔尼亚抓起电话,以粗鲁的声音问道:“什么事这么重要,等人吃完饭再打都不行?”他说的是带意大利腔调的美式英语。他的英语是从美国电影上学的。凯斯勒的英语是在德国最好的学校里学的。他的英语即使有些德国口音,依然比较纯正。他觉得卡塔尼亚的美式英语实在太难听。
“我们有麻烦了,事情相当严重。我们的小游戏已经不是秘密。有三个人知道了:萨拉-詹森、松本正美、还有丹特-斯卡皮瑞托,他们全都知道了,什么也瞒不住了。”
卡塔尼亚嘴里冒出了一连串的不干不净的意大利语。
“怎么会的?”
“很简单。窃听器。”
“你们事先没有检查?”
“没有。”
“谁干的?”
“詹森,她是阿诺特的同事。阿诺特说她是出于忌妒,想抓到他一些隐私把柄。”
“你相信?”
“是的。我相信,她不是官方的人,如果你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她自己就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她不过是个贪婪的小银行事务员罢了。”
“像你一样。”卡塔尼亚说道。
“是像我。”凯斯勒表示同意。
卡塔尼亚紧捏着电话,手心沁出汗来。有三个人知道了。他们知道的情况要多久才会传到上司耳朵里,传到黑手党,传到安东尼奥-菲埃瑞那里。
两个人都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对凯斯勒来说,不仅是名誉扫地,被送进监狱,而且要失去非法所得。这些非法所得都隐匿在世界各地的编号帐户上,但是只要当局决心要查,很容易查出来。
对卡塔尼亚来说,事情败露后就只有一种结果。黑手党会在他把他们供认出来之前就把他干掉,因为他掌握着许多黑手党的机密,他可以用那些秘密来换取自身的豁免。他们决不会让他活到把他们供出来的时候。菲埃瑞早就起了疑心,德意志联邦银行的行长也有所怀疑。谣言已经传开了。卡塔尼亚瞪眼看着天花板。他决心已下,他觉得自己不会失去什么,“我来处理吧。”他对凯斯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