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
林予知有点紧张的坐在咖啡厅里,看到小徐走进来,才赶紧打招呼。寒暄两句,林予知问道:“这个案子,史律是什么意思?”
小徐看了看表,“我接下来还有点事,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其实这个事情所里人都知道,也没必要瞒着你。苏律师出事以后,我们的客户流失了一部分,这已经让史律师不高兴。另外还有一些老没事儿拿这个开玩笑,史律师出去培训开会碰到同行,也有那些不要脸的,跑过来聊这个,史律师是真的被惹毛了。他这个人呢,别看什么案子都接,其实心里还是挺保守的。我们所之前的前台,穿着吊带没套外套,被男律师调侃了两句,两人呛呛起来闹到史律师那里。史律师直接就把她开除了,但是那个男律师留下了。小前台当然不服气的,说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但这不是你对我不尊重的理由。史律师直接就说,你都穿成那样了,足够暗示别人降低对你的评价。你想要权利,去别的地方,我这里不行!这事儿还去了劳动仲裁,当然史律师是不可能输的。那个女孩也搞得很狼狈。”
林予知点点头:“可是苏律师是史律师一手培养的——”
小徐喝了一大口咖啡,为晚上的加班续命,“一手培养的多了,史律师不在乎这些。现在的苏律师就像一块被人嚼过的口香糖,贴在咱们所的牌子上。史律师有洁癖,绝对不可能容忍。”
林予知心里咯噔一下,连行政都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苏律师,可见史律师心里对苏醒的排斥到了什么程度。
“史律师把邹金生的案子分给我,看来也不是因为我的业务能力,而是——我是最能恶心苏律师的,对吧?”
“嗯。其实我多少也听说了你那个案子的表现,我们所的老律师都说,史律师后继有人呢。”
林予知看了一眼小徐,不太确定这是对自己的夸奖还是告诫,谨慎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小徐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全喝了,擦了擦嘴:“史律师说了,这个事儿你自己决定,他不强求。”
客气的把小徐送走,林予知坐在那里盘算良久:
如果要去天达信所,那就一定得接这个案子,算是给史律师的投名状。但这样一来,苏律师那里就彻底得罪了。当然,孙东邻案子,自己已经站到了苏律师的对面,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个案子名义上是与苏律师合作,但显然史律师的目的就是恶心苏律师。如果自己真的真心真意的与苏律师合作,怕也不是史律师的意愿。如果这个案子还帮助苏律师赢了,说不定还得罪史律师。
反之,如果帮助苏律师,苏律师能给自己什么帮忙呢?如果这件事提前两天,他也许不会去找高崖,那么苏律师还有几分用处。但现在,从高检对自己的反应看,只怕和苏律师也是面和心不和。
林予知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呷了一口咖啡。一边是拥有一个律所的史律师,另一边是眼看着男朋友都嫌弃势单力薄的苏醒。
选择哪一方,不是很明显么?
林予知端起咖啡,热美式已经变得冰凉,但是含在嘴里,口感似乎更好了。据他所知,苏律师对自己的客户把持甚严。就连史律师,都对苏律师手里最有价值的那几个客户毫无影响力,这也是苏律师之所以能在这个所里说上话的原因。
但是,墙倒众人推。苏律师显然踏进了雷区,她的客户还会那么坚挺么?林予知最熟悉那场庭审,如果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引爆苏律师身边隐藏的地雷,还不容易么?
只是不知道在这场分尸盛宴里,自己能不能分到苏律师手里最肥的那几块肉呢?
徐徐咽下嘴里的液体,嘴里慢慢的漾起些许的回甘,让人心醉神迷。
苏醒恍恍惚惚的走出大厦,连车都忘了开,漫无边际的在马路边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辆外卖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骑手愤怒的扭头骂了一句什么。苏醒才发现自己居然离开了人行道。
向路边靠了靠,旁边是一个街心花园,苏醒踱进去,找了个长椅坐下。草木气息中蕴含着浓郁的汽油味儿,但好歹比马路边清新一些。
苏醒放松了身体,拿出手机打开邮箱看了看。
她和几个有意向的律所联系过,只有两家有回信,其他的都没有动静。而给出回信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婉转拒绝了她。
她如何不了解史志远呢?她也想带着自己的客户离开,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就像史志远说的,没人有义务配合她的勇气。
苏醒揉了揉太阳穴,在找到落脚地之前,她不能离开天达信所。否则,她没有办法开展业务,手里的客户也无法维持下去。
——我做错了什么?
苏醒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报警么?
回忆被牵动,往事还未成形,身体的不适已经翻卷而至,苏醒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怀孕”两个字闯入脑海,苏醒惊恐的睁大眼睛!
苏醒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手虚虚的落在腹部,迟疑了一下,忽然落下狠狠的压了一下。
嘶——
还在愈合的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瞬间从额头涔涔落下。
苏醒的脑子清明了一些:自己扎了那一刀,医生抢救的时候各种检查都做了,如果怀孕,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稍稍心安了一些,苏醒仍然有些担心。这不过才几日,难道是月份太小,医生也没检查出来?掐指算了算,那几日是安全期。她素来注重身体锻炼,月经很准,安全期不会太飘忽。
思来想去,心里慢慢安定下来,但是终究放心不下。苏醒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经常做体检的那个私立妇科医院,约了时间准备检查一下。
上车的时候,苏醒收到高崖的微信:“有时间么?见个面吧。”
苏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离约好的检查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应该是有时间的。但是——
“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吧。”
点击发送,手机黑屏,脑子也跟着陷入一片茫然。
可惜,生活永远都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苏醒来不及在茫然里歇一歇混乱的思绪,电话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所里的小徐。
“小徐,什么事?”
“苏律,邹金生的案子,您了解么?
“知道,强奸——杀人。”苏醒皱了皱眉头,翻涌而上的恶心截断了习惯性的案件描述,“影响挺大的,怎么了?”
“嗯,那个——”小徐磕磕巴巴的说,“邹金生的家属找过来了,他们点名希望您能为邹金生辩护。”
苏醒沉默着,脸色跟着严肃起来:“点名?凭什么?我不接。”
小徐清清嗓子:“邹金生的父亲是著名画家,母亲是文化局的副局长,他们说邹金生一定是被冤枉的。只有您,才能救他。”
“最后一句,谁教给他们的?”苏醒沉着脸,声音带着杀气穿透了电话。
小徐打了个哆嗦,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怀疑是不是有人教唆这对夫妻,但是毕竟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苏醒并没有继续为难小徐:“我不接。没什么好说的。”
小徐轻轻叹了口气,“邹金生的母亲对文联有很高的影响力。最近市里联合文联和陵阳集团开发了一个房地产项目,总投资七个亿。史律师,很看重这个项目。”
“不是我的项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接。”苏醒明白了,嘲讽的反问。
“林律师,就是林予知律师,能来所里,就是因为邹金生的父亲介绍的。史律师很看重。”
“那可以找林律师。”
“找了。您和林律师一起为邹金生辩护。”
苏醒沉默了,让现在的她为一个强奸案辩护已经够恶心的了,还给她找了个搭档是林予知——这个在法庭内外不断羞辱她的对手!
史志远,你这是逼我走啊!
“我如果就不答应呢?”苏醒等着史志远的最后一招。
小徐顿了顿:“您今年的任务还差点。史律师说,如果这个项目你不签,别的项目也不要签了。”
当初签合伙协议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是背着一定数额的,如果不完成那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是——
“不要签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都不要签了。”
苏醒脱口骂了一句脏话。这个史志远怕早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既当又立,不好明目张胆,便故意安排了这么一个对她极度恶心却又对所里非常有益的项目,就等着她拒绝,然后顺理成章的停了她的工作。
每个律师对外签订委托协议都不能以个人的名义签署,只能以律所的名义接受委托,然后在协议里会写明负责的律师。但是受委托人、最后的落款盖章,收费的账户和开立发票收据的名称,都是律所的名义。
如果律所拒绝签署,那这个律师就不能接受委托。以私人的名义接受委托,一旦被发现,轻则吊销执照,重则涉嫌犯罪,是每个律师都不愿面对的。
曾经有转所的律师,因为旧所不给开三清证明,无法在新所执业,旧所也不接受委托,就那么被挂过几年,当真不敢执业。
苏醒当然也不敢犯禁。手机里传来小徐客气的告别声,单调的蜂鸣响起来,苏醒却毫无所觉。
她的心里恶心的像刚吃了一颗苍蝇。可是这颗苍蝇,还得仔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