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豺狼恶人H·列昂诺夫禅真逸史清溪道人普宁纳博科夫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独自美丽 > 第二十三章

    父亲和母亲

    又是一个失眠夜。

    苏醒做瑜伽做到精疲力尽,甚至翻出了上学时的全英文案例集,最后抱着元照字典背了十几页的单词,也没能让自己丧失意识哪怕一秒!

    思维已经木了,身体已经僵了,但是整个人不知道是哪里,还在燃烧着。不对,应该说像是被真菌控制的尸体,僵硬的移动着。只不过,她被移动的是脑子。

    就是睡不着。

    醒着和睡着,是一样的!

    她知道,第二天自己一定会感到疲惫疲劳疲倦,但是真不行啊!

    安眠药在床头放着,只需要一粒,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她害怕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药物。那样更可怕!

    只是应激状态,迟早会恢复,难道这点暂时的困难都忍不住么?

    苏醒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眼睁睁的看着阳光撕破黑暗,灯光变得暗淡,终于撑不住的倒进黑暗里。

    电话铃声响了好久,苏醒才勉强睁开眼,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

    佟子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方便吗?有点事想找你谈谈,丛近月那个案子。”

    “我?”苏醒的声音有些迟疑,推了一下沉重的脑袋,才看清眼前床罩的纹理,“啊,丛近月?”

    好熟悉的名字,干什么的?

    “你没事吧?”

    “没事。刚睡醒。”苏醒一边说一边拿起床边的钟表看了看,上午十一点十分。

    果然,佟子斌沉默了几秒钟才呵呵一笑:“你们律师,作息时间弹性挺大的么。”

    苏醒懒得和他解释,呵呵带过直接问道;“丛近月的案子怎么了?要我配合什么?去你们那里么?”

    “不是,是丛近月的父母,他们想找个律师。”

    苏醒想了想,迟疑道:“关德宝的家人做什么了?”

    “赔偿。他们要丛家赔钱。”佟子斌的口气透出一丝丝的鄙夷,然后继续说道,“所以,丛近月的父母想找个律师。我想……你现在应该比较闲。”

    “谢谢,你说对了。我现在急需案源。感谢关照,回头请你吃饭。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苏醒打起精神,让自己开了句不那么合适的玩笑。

    “不需要。只不过觉得你可能比较能理解他们。你要是方便,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联系吧。”

    “谢谢。”苏醒准备挂断电话,佟子斌忽然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了?”苏醒有点纳闷。

    “没什么。”佟子斌挂断电话。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同事,佟子斌从没想过要给苏醒介绍客源。但是看到丛近月的父母殷殷期待的目光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苏醒。

    物伤其类?还是自己想多了?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看到苏醒一个人站在栏杆外面对着尸体发呆,可能他和相当一部分人一样,以为苏醒就不是一个女人。所有女人的敏感与羞涩,在这个女人身上是不存在的!

    高崖和苏醒刚开始谈的时候,曾经问过他的意见。佟子斌当时自我感觉非常客观的给了三个字:“不要脸。”

    这不是羞辱性的形容,而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客观陈述。

    佟子斌向高崖解释,苏醒没有什么女性的自觉,或者说我们认为一个女人应该感到丢脸的东西,在苏醒的观点里是不存在的。她只在乎财富,名气,荣誉或者社会地位。性别,对,就是性别。男性和女性各自应该是什么样的,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在苏醒那里并没有特别显著的差别。

    高崖听了哈哈大笑,并没有评价。佟子斌觉得高崖可能不同意自己的想法,不过这并不重要。大家都很忙,有事说事没事时间就那么流水似的滑走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看到了苏醒的另一面:恐惧、茫然、无奈、愤怒,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绝望。不知道这些一股脑出现的负面情绪是因为丛近月,还是苏醒为了她自己?但是当丛近月的母亲哀伤的看着他,喃喃自语着说:“我家小月是不对,可是、可是——我们赔不起!”时,佟子斌本能的觉得,丛妈妈说不出来的话,应该被苏醒补充出来。

    院子里一辆警车闪着灯冲了出去,不知道哪里又有警情?应该不是苏醒吧?她已经答应接丛家的案子了。

    佟子斌犹豫了一下,收回准备离开的脚步,拨通了高崖的电话:“高崖,苏醒没事吧?我刚才有点事找苏醒,可是这都中午了,她才醒。听那意思,好像还是被我吵醒的!你不是说她每天五点就起来健身工作什么的么?今儿怎么了?”

    高崖正在看卷宗,昨晚也没睡好,卷宗上的字都像蚂蚁在跳高,一蹦一蹦的连不成句。听到佟子斌没头没脑的提到苏醒,没好气的说:“谁不能偶尔睡不好呢?我也没睡好,你怎么不问我?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提她?”

    佟子斌赶紧撇清:“我可没别的意思!苏醒发现丛近月的尸体就是在凌晨,口供里面就提到她在大街上溜达了一晚上,原因是失眠。现在又到中午了还没睡,会不会是有什么毛病?现在她就在我的辖区,我可不想在我手里出事儿。”

    高崖愣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我真不知道。她现在对我意见很大,看见我就跟刺猬似的。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她至少心理有问题。”说到这里,高崖也露出深思的表情,顿住不再说下去。

    “那你赶紧带她去看看。碰到这种事,好多女的再出事都是因为心理问题。”佟子斌加了一句,“你媳妇的案子有舆论影响,上面非常不喜欢。我们现在都努力压着,该删的删该停的停。但是真架不住你家苏醒能折腾,反手就接了邹金生的案子,她是真当自己看热闹么?我们现在专门有人盯着这块的舆情,不能再闹了。要是这个节骨眼,苏醒自己再出什么毛病,我都不敢想。”佟子斌忍不住嘟噜嘟噜冒出一大串的抱怨,最后脱口而出,“你以为我想关心啊?她要是肯离开我这个辖区,我给她开绿色通道,越早离开越好!”

    高崖一愣,这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佟子斌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补充:“不是,我的意思呢,反正就是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你俩分没分手的终归在一起过,咱俩又是同学,至少你帮我盯着点苏醒,平安就好,啊平安就好。”

    听筒传出长长的忙音,高崖呆呆的举着:这熟悉的话是因为史志远对他讲过。在他得知苏醒接下邹金生的案子之后,就去找了史志远。史志远说本来没想让苏醒接,只是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和所里的无奈,但是没想到苏醒会这么固执。现在,佟子斌也说,苏醒这么能折腾!

    折腾?

    苏醒这样做是——“折腾”?

    这个词,似乎更多的是用来形容那些无理搅三分上访闹事的家伙的,现在居然用到了苏醒身上!

    高崖轻轻的放下电话,仿佛那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苏醒做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大家眼里无理取闹的人?

    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便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自己昨晚那些想法那些话,不也是在说:苏醒,你在折腾,你让大家都不安宁!

    高崖深深的叹了口气,靠向椅背缩进椅子里。一直以来,他从原则上是赞同苏醒的做法的,也从理论上和理智上努力的支持和理解苏醒,甚至在他的情感出现不同的声音时,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判定情感是错误的。所以,他从没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他只是要求一点时间去缓一缓情感上的冲击。

    然而今天,史志远和佟子斌的话让高崖不得不面对一个他不曾考虑过的问题:苏醒对这件事的处理,难道是错的?

    所有人都想让这件事翻页,所有人都想让这件事被翻到土里压下去。在沉默和口水中被分解、风化,最后湮没成笑话而消失在事实里。要实现这样的结果,需要一个条件——苏醒的沉默和消失。

    但是,苏醒却带着伤口站在原地,固执的不肯离开。她甚至像过去一样,大声的对人们新开始的生活指手画脚,积极参与。这让大家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也就无法忽视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丑事”。

    这件事对人们有什么伤害呢?其实什么都没有。它只是触犯了一个禁忌的领域,它让我们的丑陋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暴露无遗。所以,为了正常的秩序,这件事必须沉默。就好像发现了一只苍蝇,你把它打死了,但是苍蝇的尸体必须被扔进角落埋进土里一样。如果谁一定要把这只苍蝇放在桌子上,所有人都会指责那个人。

    就是这么简单!

    高崖闭上眼睛,对自己的结论并不满意。良久,他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苏醒被侵犯这件事里,谁是苍蝇?

    一个一直被隐晦的提及却又没人愿意直面的答案就是:苏醒被等同于那只苍蝇了。

    也许她是一只瓷碗,也许她是一颗苹果;但是因为被苍蝇叮过,所以她被打碎了,被污染了,结果就是和苍蝇一样丑陋,必须在人们的生活里消失!

    高崖揉着眉心,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轻轻一叹低头闭目沉思起来。

    苏醒收拾妥当,拿起药瓶犹豫了一下,倒出来药片放在掌心准备吃掉,门铃响了。随即,不等她开门,门口传来电子验证通过的滴滴声,咔哒,门开了。

    苏醒一个机灵,下意识的把药片扔嘴里,水杯还没端起来,已经就着吐沫咽进肚子里。

    苏妈妈和苏爸爸推着行李进门了。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苏醒端着水杯走过去,吃惊不已。上下一打量,更吃惊了,“爸,你、你脸上怎么青了?手怎么了?”

    苏爸爸的手包着绷带,脸上有两处明显的青肿。如果不确定这人是自己斯文体面有点窝囊的老爹,苏醒真不怀疑这是刚从街头打架回来的老头儿!

    “没事儿,骑自行车摔倒了。”苏妈妈接过话头。因为老头儿手受伤了,行李和大包都是苏妈妈在拎着。

    放下手中的东西,苏妈妈四下环顾:“我打算和你爸在你这里住一阵子——啊呀,你怎么弄的这么乱?”

    苏醒租的是大一居,一室两厅的结构。但是因为她不喜欢往家里招人,客厅就变成了书房,小厅打了个灵活的隔断,做了地榻。没人时,是一个喝茶聊天休息的地方。父母来时,放下隔断,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

    苏妈妈熟门熟路,开始倒腾家里的东西。苏醒愣在一边,还没开口已经被剥夺了家主的地位。

    好吧,有谁家的孩子能在老妈面前自作主张呢?若不是心疼她工作不容易,刚租下来的时候,苏妈妈连客厅的书房都要给她拆了变成看电视的地方!

    不理苏妈妈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收拾,苏醒拽着老爹坐下,低声问;“爸,到底怎么回事?摔的不可能,这个你们是骗不了我的。”

    苏醒很想直接问“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但是,面对一辈子惧内的老爹,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苏爸爸很难为情的嘿嘿了一下,才期期艾艾的说:“差不多。就是走路不小心碰了一下,然后摔倒了。”

    看来是统一好口径,暂时问不出什么了。

    苏醒默默地打量老爹,老爹干脆站起来,“我去帮帮你妈。”

    苏醒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丛妈妈的微信进来:路上有点堵,但是会尽量准时到。

    苏醒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书包,暂且放下对父母突然造访的疑虑,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前脚苏醒离开,后脚收拾屋子的苏妈妈就发现苏醒没收好的药盒。

    “这是啥?苏醒吃的药?”苏妈妈问老伴儿。

    苏爸爸也不认识,干脆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当医生的老伙计,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百度什么的,他们不会用,也看不清楚那点小字儿。还不如直接问做这个行当的老朋友。

    没过一会儿,老伙计回了语音:这是抑郁症治疗的药物,谁在用?

    抑郁症?苏氏夫妇面面相觑。

    苏妈妈一拍大腿,激动地转过身拉开苏醒的抽屉。

    苏爸爸跟在后面很紧张的问:“你、你要干什么?那是苏醒的抽屉,她的公文都放在里面。你别弄乱了,丢了——”

    “这个!”苏妈妈拿出一个文件袋,“苏醒的医疗记录。我记得她说过医疗保险什么的,应该都在这个盒子里。”

    苏爸爸瞬间明白老伴的意思,赶紧凑上来一起看。近期的治疗记录都在里面,挂号条,诊断书,处方——

    验孕报告、应激性抑郁状态……还有——抢救?

    夫妻俩彻底傻眼,愣愣的互相看着,苏妈妈的眼泪骨碌碌的掉了下来。苏爸爸赶紧把老伴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没事没事。咱们不是来了么?丫头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咱们好好看着她,一家人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会有。放心,有我呢!哦,别哭了,不哭了!”

    “嗯,我不走了!哪儿我也不去了!”苏妈妈呜呜咽咽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