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隐藏的情绪
苏醒琢磨了很久,找到了佟子斌,把钱苗苗曾经因为吸毒出现危险被送到三院门口的事情说了。
佟子斌诧异:“你从哪里知道的?”
“在了解邹金生是否有吸毒史的时候,听别人偶尔提到的。”
“你查邹金生,能知道钱苗苗的情况?这个别人是谁?”佟子斌显然不相信。
“所以只是道听途说,不能算作证据。不过听说你们警方在查这个案子里的毒品来源,算是提供线索,配合警方办案吧。”苏醒一脸真诚,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佟子斌上下打量苏醒,半天才问:“你还知道什么?”
苏醒的嘴巴抿在了一起,看着佟子斌,沉默着。
佟子斌等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查的。还有别的线索么,好市民同志?”
苏醒想了想:“你们查赌么?”
佟子斌点点头。
苏醒在纸上写了个名字:“这里呢?”
佟子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苏醒把纸卷成条放到蜡烛上点燃,扔进陶瓷的烟灰盒里,“我听说,有些赌博的人都不带现金,他们去的场子里也没有。但是总有一些信得过的机构会出现大笔资金的进出。”
佟子斌的目光从苏醒移到那堆即将燃尽的纸上,“这不过是个旅游公司,办公室连十平米都不到。”
“他们的主打业务,是海洋旅游。”
佟子斌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再看向灰烬时已经拧起了眉头。
回到办公室,坐进椅子里,苏醒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居然卷进了自己最不愿意做的刑事案子中。只希望能到此为止,不要再深入了。
邹如海既要保住父爱如山的形象,又要把逆子关进监狱别影响家庭的荣誉,竟然煞费苦心的找到了自己。而自己呢?明知不该帮忙,却依然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
苏醒下意识的飘到咖啡机旁边,抓了有一把咖啡豆扔进去,慢慢的摇着。棕色的豆子互相挤压旋转这,粉末从末端飘飘摇摇的落下,咖啡的香气飘进了鼻端。比起一口黑咖啡带来的刺激,咖啡豆磨碎后的香气仿佛有种抚平情绪褶皱的魔力!
苏醒偶尔在咖啡店闻到后就像着了魔似的,立刻在人家店里买了台机器搬回了办公室。从此以后,所有人都能闻到时不时从苏醒办公室里飘出来的咖啡味。但是只有小柳和林予知明白,这个时候往往是苏醒情绪不好的时候。
小柳扭头看了一眼林予知的工位,空空荡荡的,好像从来没人一样。
或许是被咖啡的香气吸引,又或者对这味道着迷而过于专注,等苏醒回过神的时候,她的意识产生了几秒钟的空白。就是这几秒钟的空白,对苏醒来说就好像一场酣睡一般难得。
没有愤怒,没有怨怼,没有后悔,没有恶意,没有无端的闪回,没有莫名的哭泣,只有平静。
平静的情绪,平静的意识,平静的如死亡时回望人之一生一般。
最重要的是,这份平静可以让苏醒暂时脱离遇到孙东邻那一天之后的所有情绪。哪怕几秒钟,都如溺水中探出头的那一刻一般珍贵。
苏醒长长的吁了口气,重新把思绪拉回到邹金生的案子上。
这就是她答应邹如海的委托的原因:为所有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邹如海或许不会了解的这么具体,但是他以艺术家的敏锐和固执抓住了苏醒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当然,也是苏醒竭力回避的。
她努力做到客观和冷静,而邹如海给了她一把梯子,把复仇的情绪缓慢而优雅的引入客观与冷静之中,藏身在“为客户利益服务”的阴影里。
告诉佟子斌的那个地方是邹金生曾经去过的,但是所有的债务都已经清偿。现在,邹金生在看守所,一时半会出不来。把这个地方举报了,正好可以敲山震虎,让施小菲感到后怕,收敛一些。同时,对殷谷风和史志远未尝不是一次警告。因为那么大的金额,若是真要查出来源,这两个人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苏醒也明白,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举报的。所以这次和佟子斌见面,钱苗苗体质特殊只是幌子。但凡有人问起来,也不过是在已经进行的案件中,发现了其他犯罪行为的线索。对此,律师负有举报的义务。无论是谁问起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并非苏醒多虑,而是她知道,这件事大概率的会被人问起来,到时自己和佟子斌见过面的事就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在检方的起诉中,并没有对钱苗苗的吸毒史进行证明。也就是说,在检控方的证据链中,默认钱苗是吸毒的。
但是如果证明钱苗苗不吸毒或者不能吸毒,这个默认就是有问题的,是必须要进行补充侦查的。进一步说,这也影响到钱苗苗体内的毒品来源和作用,使钱苗苗自杀或者他杀的手段就不仅仅是目前认定的邹金生在吸毒失去理智情况下的勒死导致的。
杀人的手段不能确定,故意杀人这个罪名就不能成立。如果再考虑被刻意弄断的绳子,以及现场的布置,再加上林予知一直试图寻找或者证明的钱苗苗存在自杀的主观意图,邹金生真有可能被宣判无罪!
无论是发回重审,还是当庭宣布无罪,都是控方不愿意看到的。
那么,以佟子斌和高崖的关系,能不通气?
实际上,林予知就算不知道钱苗苗特殊体质,也是做如此打算的。只是他除了要证明邹金生不是凶手之外,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义去实现: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个城市最受瞩目的案件中,在所谓的上流圈层成功人士面前,展现他的专业度,他的无懈可击的法律技巧,打出响亮的知名度!
一直以来,林予知对钱苗苗曾经遭受强奸或猥亵一事的调查重点,并不在于对事件本身的还原,而是查明“事后”。他要查明钱苗苗承受了巨大的社会家庭的压力,扭曲了人格,泯灭了生存的希望;再对比她父母对外的“虚构性描述”与钱苗苗实际面目,表明钱苗苗已经处于绝望和仇恨之中,具有采取放弃生命的举动报复父母的现实可能。简单的说,钱苗苗有充足的自杀或报复性伤害他人的动机!
苏醒平时做的都是民事诉讼。在民事诉讼中,证据标准只要达到概然性就可以采纳。但是邹金生的案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刑事案,林予知恰恰擅长打刑事,这也是史志远对外解释的依据。刑事审判对证据的要求远比民事案子更加严格。它要求形成完整的证据闭环,任何可能的非唯一正确的指向,原则上都必须进行质证和排除。这恰恰是林予知的强项。
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公诉方不能排除钱苗苗的自杀故意,或者不能对钱苗苗死亡现场出现的切割绳索及体内不应出现的毒品做出唯一正确的解释,按照证据不足时做有利于被告人的解释原则,法院至少不能给邹金生定罪,甚至直接做无罪宣判。
苏醒对林予知的算盘了解的很清楚,所以更清楚一旦把这一点泄露给佟子斌,以佟子斌和高崖的关系来说,他能眼睁睁的看着高崖在法庭上吃瘪?就算不考虑私人关系,从司法角度,这么做也存在着拖延诉讼的可能。
佟子斌一定会告诉高崖,而高崖一定会采取行动。
这样反过来,林予知和史志远就会知道原因,自然会第一个联想到是苏醒“泄密”。所以,苏醒必须先想好自己的退路和掩护。
她不想灰头土脸的离开天信达,也不想被史志远抓住把柄,更不想使自己留下一个“不忠诚于委托人委托事项”的致命污点。
另一方面,林予知的辩护策略是以对钱氏父母的盘问为基础。此次钱家二老不能出庭,他和史志远有志一同的把锅甩给了苏醒,苏醒必须在自己这里把问题解决。高崖知道后,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申请延期审理,只怕现在就正在打电话了。延期之后,自己就有时间慢慢安排,把这口烂锅重新扣回到林予知头上——毕竟,他才是最在乎庭审的那个人!
另一方面,对林予知和史志远来说,法庭不仅是为嫌疑人主张法律权利的地方,更是向付钱的人证明自己牛逼的舞台,进而获得更多地案源。
如果能够当庭戏剧性的为邹金生取得无罪的判决,那他的名声无疑将获得更大范围更高层次的认可。这是林予知的本钱!
所以,苏醒知道,林予知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想办法让钱秀秀父母出庭。这种事拦得了一时,拦不住长久。
但是现在,就算林予知和史志远神通广大,把钱秀秀的父母弄出来参加庭审,高崖和佟子斌发现了重大的证据漏洞,一定会要求补充侦查,短期内开庭是绝对不可能的。林予知的算盘,就彻底落空。
既然已经选择站到邹如海那一侧,苏醒就不惮以最大的努力,坏掉林予知的好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报不报,亦非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