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的山芋(二)
苏醒忽然开口问道,声音尖锐的像铁器划过玻璃:“那祝宁远的父亲呢?”
这个父亲现在是死了,但那时候呢?况且,这种坏事做绝的人生死都不在档案上,看祝曼青反复怀孕的情况,说不好那个男人到底在不在阎王爷那里。
宋主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虽然这个父亲不咋地,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至少宁远的父亲可以照顾宁远吧?出狱了,怎么也得负点责吧?”
高崖迟疑着看向佟子斌。
佟子斌说:“虽然当初通过血缘确定祝宁远的父亲有犯罪行为,但是因为很多最重要的证据都没有了,在主观恶性上有一些模糊和说不清的环节,在律师的——”他看了一眼苏醒,“据理力争之下,只判了六年。”
苏醒闭了闭眼,下意识的想起了褚明福案。当然,褚明福案的当事人并不是祝曼青。只是类似的事情——并不少。
佟子斌继续说:“五年前,他出狱之后,就找到了祝曼青母女。后来你们都知道了,就在那个时候,祝曼青开始吸毒,然后被发现去强制戒了毒。强制戒毒的时候,孩子是社区和福利院一起监护的,男人失踪了。祝曼青出来之后,连夜搬走,什么东西都没带。虽然警方当时怀疑是祝宁远的父亲强迫祝曼青吸毒,但是祝曼青怎么都不肯说。也不肯说毒品是从哪里来的,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当地的警方从别的线索出发,打掉了一个毒窝,但是里面没有祝宁远的父亲。那个男人据说是死了,但也有说去了东南亚的。”
佟子斌说的很克制,尽量讲客观事实,摒弃一些判断。但是这个男人出狱不久,祝曼青那么努力生活的一个人,居然开始吸毒!然后,又去戒毒。戒完毒,就带着孩子逃跑似的离开了!这些事发生的时间,难道仅仅是巧合的凑在一起么?
宋主任喃喃自语:“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高崖忽然想起尚在服刑的孙东邻,他也是要出来的。那么苏醒,甚至自己的妹妹……
他忧心忡忡的望向苏醒。苏醒依旧沉默着,只是嘴唇已经抿成一条直线,宛如亮出的刀锋。
祝曼青的往事充满了命运的无奈,突如其来的强奸把她抛进激流之中。每一次做出的看似正确的选择,却再一次的把她逼近绝境。只是她能如此善待所谓的“孽种”,到让人颇有些意外。
民警小许说:“这个也是人之常情吧?是家里什么人都没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骨血,所以——人总是害怕孤独的。哪怕是恨,是憎,总是一种可以提醒她存在意义的东西。”
福利院的主任说:“有时候我听宁远说上学前的生活,就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祝曼青很是维护她。有小朋友说了不好听的,或者有些家长嘴贱,祝曼青会第一时间去找他们算账,保护宁远的自尊。而且,最重要的是,祝曼青从不向孩子隐瞒这段历史。而且还告诉宁远,作为女生,碰到这种事不要害怕,要第一时间报警,更不要相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女生没错,错的是那个男的。所以,宁远这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非常懂事,也会保护自己,我们是很放心的。但是没想到……唉!祝曼青——能把这样的孩子留下,还教育的不错,也是难得了。”
宋主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她也是想努力地重新开始吧。我见过这样的,后半辈子没打算再要男人了,有个孩子当个伴儿。虽然看着碍眼,但好歹教好了也是后半辈子的依靠。”顿了顿,忽然愤愤道:“本来祝曼青已经开始过自己的日子了,对孩子也想开了,能一起重新开始生活,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就是祝宁远那个爹,一出狱就毁了小祝!那些强奸犯应该直接阉了或者毙了!都是人渣!”
这不太像是司法人员可以说的话,但是此情此景,大家都觉得无比贴合心情。除了法律,世上还有许多其他的规则来指引或者表达人心人情。
法律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法律工作者。
佟子斌轻咳一声:“案子还在侦办过程中,具体就不和大家讲了。总之祝曼青牵涉的事情很复杂,而且她家的确没什么亲属了,所以祝宁远和她的妹妹还是需要咱们福利院和民政部门照管。而且——”佟子斌露出为难的表情,“祝宁远能暂时先休学么?”
宋主任立刻问:“怎么,有危险么?”
佟子斌:“危险到不至于,我们查案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个小女孩,她妈妈教的不错,很会保护自己。我们也并不完全相信这孩子父亲死了,所以也在跟踪她,以为她爸爸如果活着,怎么也会过来看看。”佟子斌忽然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们跟丢了几次,不过后来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她爸爸不会来找她了,就不会再跟了。但是,我们发现这孩子周围的确有一些人不怀好意。只是没有什么太出格的,我们不好出手。但长此以往,等出事再管就来不及了。”
“确定她爸爸不回来找她了?”苏醒轻声的重复了一句。
就听宋主任为难的说:“孩子才上五年级,没有特殊的理由不好说停就停。再说了,要是和你们办的案子没有关系,就是因为周围环境不好,那什么时候恢复呢?总不能等她成年了再去上小学吧?”
佟子斌语塞。
福利院的主任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看要不这样,这事儿呢其实就是孩子身边缺个大人。要是那些人看到这孩子身边有人,也就知难而退了。你们能不能找个人?就上下学的时候接送一下,有个家长会或者老师有什么,可以以家长代表的身份出面。监护权不用转移,还是在福利院。等她妈妈的事情定下来,福利院在民政那里把手续办完整了,也就好办了。目前这个特殊时期……你们也知道,福利院那么多孩子,老师是真的顾不过来。”
高崖和佟子斌面面相觑,看着看着,两人的目光就转到苏醒身上。
大家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也跟着上下打量着苏醒,宋主任的嘴角甚至隐隐露出一分笑意。
不等宋主任开口,苏醒立刻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好像完全没注意大家刚才在聊什么似的:“宋主任,咱们什么时候办一下祝宁远委托的业务合同?另外这个费用我也不多要,就按最基本的五千起步吧。”
宋主任的笑模样像潮水一样退去,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多出几条掩饰不住的皱纹:“我说苏律师,我们的社区律师才三千,还是按月计算。您这一件事就五千,我到哪儿找钱去啊?这财政预算里,也得有这项啊!”
苏醒笑的更真诚了:“社区律师一年好几万的代理费,中间代理诉讼什么的还得另算,这钱我也没拿到啊。财政预算什么的,就更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但是我是律师,律师提供法律服务有偿收费,也是行业惯例。我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今天我可以算免费咨询,往后咱就得先说明白了。”
宋主任嘴巴动了动,大概有什么不太好听的话,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
佟子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就知道,只有钱才能打动你!”
高崖想了想,说:“要不我来接送吧。”
宋主任皱眉:“可是你工作那么忙……”
“没事,想想办法,总能解决。”
若在平日,苏醒一定会站出来替高崖揽下这活儿;但是现在,她只是左顾右盼,恍如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