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崩溃
高崖很清楚，孙东邻事情发生以后，自己对苏醒的态度是有所变化的。说不介意是假，分手似乎也应该是必然。但真的从苏醒那里听到“分手”两字，并且看到苏醒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就此两不相欠各自重新开始，他又觉得——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但是，到底事情该是怎样？高崖从没想清楚过。
这一刻，陪着苏醒坐在这里，一起分析案情，他有一个很清晰的感觉：那就是你欣赏一个人的时候——不管你是否曾经爱她，所谓“过往”完全可以忽略。你会和她拉开距离，看到她的多个棱面，甚至包括地上的影子。
你只会想：她是不完美的，她是美丽的。
你从来不会想：她有不完美的，我可以忍受她的不完美。
欣赏，从来只是前者，不会是后者。
苏醒无疑是一名受害人，甚至她也不是没有过错，但是她本人更像是一个自己会发光的多面棱镜。不仅把瑕疵毫无遮掩的亮出来，优点也会在她内在光芒的照射下闪瞎那些凝目缺点的人。
你会在嫌弃她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的觉得——“嗨，那又怎样？她就是这样的。这样也很灿烂。”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却在渐行渐远之时，无可奈何之刻，才注意到这一点，高崖心里是百味杂陈。
高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甚至有点不太高兴。就好像本来你是宇宙唯一的英雄，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身边多了另外一个英雄。不管他是否强大，也不管他是敌是友，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打破孤独感的同时，滋生的还有嫉妒和压力。
高崖深吸一口气，这太荒谬了。他对苏醒当然是爱慕的，也是欣赏的。尤其是最近，苏醒用自己的行动向他证明了那种强大的生命力，甚至使得他内心的欣赏已经凌驾于爱慕之上！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竞争的压迫感。
高崖试图让自己转移一下思路，却顺理成章的想起了妹妹高星蝶。相比苏醒蒸蒸日上的状态，星蝶现在甚至连出门都是问题。
“如果星蝶能像苏醒这样——”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苏醒这样，内心像是有个核反应堆，随着敲打和压力像是被激发了核聚变似的反而开始发光发热。有的人，可能就在压力和敲打下，破裂了，崩溃了……
想起高星蝶，高崖忍不住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惊醒了苏醒，茫然的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略微整理一下情绪，下意识的问高崖：“怎么叹气了？”
“我在想星蝶。如果她能有你一半的勇气就好了。”高崖很自然的接了下去，对苏醒他几乎没有任何设防。
苏醒犹豫了一下，说道：“星蝶……她送祝宁远回去的路上，似乎吵架了。然后祝宁远半路下车，没有立即回去。”
高崖敏感的捕捉到苏醒语气中的犹豫，皱起眉头有点紧张的问：“怎么了？为什么吵架？没回福利院去哪儿了？”
苏醒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几秒钟后才迟疑着开口：“具体吵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车停的很突然。祝宁远跳下来就走了，星蝶——不知道。我去追祝宁远，回来星蝶已经开车走了。”
“那祝宁远去哪儿了？”
“银行。”苏醒皱起眉头，“她好像在查看什么账户，不太高兴的样子。”
“银行？她和她妹妹的费用都是政府负责的。她妈妈也没什么钱给她，看什么账户？”
“所以我不确定到底是为什么。祝宁远去完银行就回福利院了。我看她进去才折回来，那时星蝶已经走了。”
高崖点点头，顺口说：“那我回去问问星蝶吧。唉，做事总是这么不让人放心。”
苏醒想说什么，正好听到那句“做事”怎么样，立刻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侦察机关有权根据办理案件的需要查看个人账户，但是这种权力也不是你想用就用，随便打开别人的账户看一看那么简单。
高崖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准备相关的流程，最迟明天就可以去银行查看。实际上，早在祝曼青因为诈骗和抢劫归案前，她名下的账户以及关联账户都被查了个底儿掉，所有能查到的财产也被冻结了。所以，祝宁远查看的应该不是祝曼青的账户。
高崖在申请调看账户之前，还申请了调看了苏醒提到的祝宁远去的那家银行的监控。希望通过监控能确定祝宁远看到的是谁的账户。
忙完了这一切，再把其他的事情处理一下，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夜色四合，已是深夜。
高崖深吸一口气，家里还有另一场硬仗等着他！
“没发生什么啊！”高星蝶细细的眉毛蹙在一起，眉尖微微上挑，有些委屈的说，“就送她回福利院，她进去了，我就走了。要说有什么，就是我可能没怎么和她聊天。”
今天一大早，高妈妈就搭乘飞机去外地参加同学会，最快也要两天后回来。高崖希望趁这个机会，和高星蝶好好的聊聊，看看她到底怎么想。也许高星蝶能和他结成统一联盟，那妈妈的阻拦就不成问题了。
星蝶的表现，让高崖失望了。
她在撒谎。
不过，高崖觉得自己能理解妹妹撒谎的原因。他尽量放缓口气，看着星蝶，慢慢的说道：“星蝶，你要实话实说。否则的话，哥哥没法帮助你。而且，你是在帮我做事，诚实是前提。”
随着高崖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完，高星蝶因为紧张而涨红的脸慢慢的褪去残红，最后变得苍白如纸。
高星蝶：“哥，你在审我吗？”
高崖不知道自己苦口婆心掏心挖肺的话，怎么就变成审讯了？也许是工作习惯？
他懊恼的砸吧了一下嘴，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说法：“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需要你对我诚实。我很想帮你。”
“那你要求苏醒诚实了吗？”高星蝶似乎没注意哥哥的懊恼，反而趁着高崖这转换间的软化，乘胜追击。
高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要求苏醒诚实？不，一直以来是苏醒在要求他诚实的面对现实。埋在沙子里的那只鸵鸟是公的。
可是，这些话不能也没必要对妹妹讲。
“那是我和苏醒的事，你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高崖想开玩笑，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高星蝶斜睇着他，眼中竟是毫不遮掩的怨恨。
“在你眼里，只有苏醒才是对的，苏醒做什么都是好的，你眼里只有苏醒！我这个妹妹，从来都是你的累赘！”
“你胡说什么！我们不说那些没用的，就说祝宁远这事儿，你明明把她放在半路自己离开，为什么说送到福利院？”高崖恼火，干脆直接点出问题。
对他来说，还是这种简单直接的提问更顺手一些。
高星蝶憋在那里，慌乱的咬紧了嘴唇低下头。
高崖不忍心，放缓了口气说：“这也没什么，反正苏醒一直跟着——”
“苏醒跟踪我！”高星蝶猛地擡头，本来就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起来，白色的眼球上瞬间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你让苏醒跟踪我？”
“没有！是她自己——”被妹妹的神情吓了一跳的高崖矢口否认，却来不及说全。
高星蝶已经截断了他的话：“那就是苏醒跟踪我？呵呵，我就知道——”她低下头喃喃自语，气息紊乱，“难怪！难怪！难怪那个小丫头敢跟我顶嘴！”她恶狠狠的看着高崖，“是不是苏醒教唆她的？我就知道，是苏醒见不得我好，故意让那个小丫头来羞辱我！”
高星蝶的话乱七八糟，既包括了对苏醒的误会，也包括了和祝宁远之间发生的事情，仓促之间，高崖决定先问事实，其他的以后再说：“祝宁远羞辱你？怎么回事？”
高星蝶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前人似乎已不是高崖，而是换了她的某个仇人：“我不会告诉你们的！苏醒，你想毁了我，没那么容易！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高崖不得不扣妹妹的双肩努力让她镇定下来：“星蝶，你醒醒！我是你哥！高崖，我是高崖！”
高星蝶眼里的戾气渐渐散去，慢慢的涌上泪水，猛地扑进高崖的怀里，痛哭失声：“哥！他们都欺负我！我欠苏醒姐的，她不会放过我的！”
高崖抱着妹妹，仰头叹气，看来今天是没法谈下去了。至于星蝶话里对苏醒的怨恨，高崖并没有放在心里。他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哪有时间去在乎那么不靠谱的丧失理智的片言只语！
林予知犹豫着，直接告诉苏醒检方的进度，让她去找施小菲协调？这肯定不行。以苏醒的聪明，这么明目张胆的圈套她不会去踩的。
或者，可以等着史志远告诉施小菲，然后等施小菲来找麻烦的时候，把苏醒推出去解决？
林予知翻来覆去的衡量了一番，决定先暂时按兵不动。不仅是因为苏醒本身不会轻易上钩，更是因为从这条消息里，林予知已经嗅到邹金生案子里还埋伏着自己不知道的危险。
这个危险，也许史志远已经知道，那对自己来说就更不能轻易去按照他交代的做事——谁知道会不会成了史志远的替罪羊呢？
微信里出现了提示，有人加你好友。打开一看，是那个神秘号码。
林予知赶紧加上，希望从对方的注册信息里看到蛛丝马迹，却失望的发现，对方什么信息都没有，连头像都是黑色的。
苏醒匆匆赶到茶餐厅，小徐已经在那里等她。
“你不是休年假了么？”苏醒笑着招呼。
小徐拿出手机扫码，问苏醒：“他们的煲仔饭超级好吃，不过做着费点时间。我已经点了你最爱的四宝腊煲仔饭，你看看还需要加什么。”
“不用了，一个锅就行，多了浪费。”苏醒放下自己的包。
小徐上下打量苏醒：“你的气色不错啊！”
“是吗？”苏醒眉开眼笑，“不过体脂比有点高，我打算等身体再恢复一下就继续健身。”
小徐僵了僵：“你还能去健身房？不怕被人说什么？”
苏醒犹豫了一下，边想边说：“终归是要去的，健身不是坏事，还对自己有益，但是我会仔细选择。总之，慢慢来吧。不管怎么说，开始做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唉，我就佩服你这行动力！”小徐羡慕的叹气，“如果大家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大家？”
“我辞职了。”小徐避过这个问题，却说起另一个让苏醒吃惊的话题，“休完年假就去办手续。”
“为什吗？你不是今年过了法考么？实习律师那一关老史不会为难你吧？你在所里做了六七年了，人脉经验都有，怎么突然辞职？”
史志远非常信任小徐，以老史的人脉经验，在现在这个阶段，小徐不可能甩掉他去投奔别的所。
小徐低头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给苏醒。
苏醒低头一看，所里的介绍信，是授权她参加利丰银行法律资源库的招投标的。银行的法律合规工作都是相对独立，并且可以直接汇报给行长的。就算有副行长的门路，苏醒也需要按照流程一步步来。
这是给所里揽业务，大银行的法律顾问更是一个所的金字招牌。苏醒交上去申请后，没有太多理会。看到这张纸，突然意识到，好像拖了快一周了？
苏醒仔细的看完，甚至把印章也瞅了一遍，确定都是真的——和以往一样的真，才疑惑的看向小徐。
小徐苦笑了一下：“要不是辞职，我还真不敢。这是我偷的。”